第50章 二夏（二）

翌日，夏周舟起了一个大早赶回桑城相亲。

        临行前，她和夏母抱怨：“t市见一面不就好了吗，还要回桑城干嘛啦，你们又不来。”

        “我们一把老骨头肯定不会打扰你们年轻人相亲的，就是你回来也好在家吃个晚饭再回去嘛！”夏母电话那头已经很热闹了，估计是在赶早买晚上的新鲜菜。

        夏周舟便不在说什么，挂断电话打一个哈欠，顺带揩去眼角沁出来的生理盐水，才换好鞋子，她突然又开了门折回去给自己捯饬捯饬，不想让夏母丢脸。

        ————

        相亲的地点由男方决定，因为知道夏周舟同是桑城人，对方选定在一家桑城土菜小馆，很有心。

        他比夏周舟早到，夏周舟向来踩点，到的时候对方面前茶壶里的水有些凉了。

        “抱歉久等了，我是夏周舟。”找到位置，夏周舟坐下，伸出手示意。

        两人互相打量，夏周舟眼前一亮，他长得不错，不是自己想象中的秃头男医生。

        很白净的娃娃脸，头发不少，有刘海。他脸上笑眯眯看起来十分温柔，衣着休闲干净，给夏周舟留下的初印象满分。

        “没关系我也才到，”对方看夏周舟还没坐下，便稍微站了起来与她握手，“我叫陈勉。”

        两人缄默了会，陈勉主送找话题，帮她重新加过一壶温热的茶水倒到杯中，贴心递来一张菜单，“楼下柜台有陈列新鲜的菜，可以一边看菜单一边点。”

        “那我们下去？”夏周舟上道，接过菜单然后起身，交流顺畅。

        于是陈勉松口气，嘴边的笑意扩大，“好，小心楼梯，木板有点窄。”

        客客气气地一同下楼，老板娘迎了上来，“帅哥，点菜啦？”

        陈勉笑笑点头，转身对夏周舟说，“你看看，爱吃什么。”

        “我们这边的土锅鸡、清汤鱼，还有猪皮冻都适合女孩子吃，美容养颜。”老板娘拿着点菜板和笔给夏周舟介绍。

        看夏周舟犹豫不决，陈勉解围，“那点一条鱼，再来一只鸡。”

        “有点多了，两个人可能吃不下。老板娘可以一条鱼半只鸡吗？”

        “可以的可以的，帅哥你女朋友真会过日子。”老板娘打趣，特意标注半只在上面。

        陈勉和夏周舟俱是尴尬一笑，陈勉道，“再点几道素吧，荤素搭配。”

        “有忌口吗？”

        两人都说没有。

        点完菜回二楼，夏周舟微微侧过身没有正面与他相对，用喝水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我看起来和别的医生不太一样是吧，其实我是牙医，不知道她们跟你怎么说的，哈哈。”陈勉说，缓解沉默的气氛。

        “你看起来确实很年轻，”夏周舟摩挲手上的王子星球戒指，她说，“我现在在广告公司上班。”

        陈勉的眸光随着夏周舟的动作落到她的戒指上，他轻声问：“你喜欢小王子？”

        夏周舟抬头，与他四目相对，“是啊。”

        窗外透过浅浅缕缕的金色的光，露出翠绿树顶的一角，蝉鸣不止。

        两人都笑了起来。

        吃完饭，夏周舟和陈勉聊得还算轻松愉快，互换微信。

        夏周舟把a过的钱发给陈勉，他也没有推脱，爽快地收了，她喜欢陈勉的性格。

        “回t市有空我再请你吃饭？”陈勉眸光一动，看向夏周舟的脸。

        夏周舟没有什么不满意不愉快的地方，于是点头。

        之后散伙，夏周舟驱车来到家里的水果店。

        夏母正仪在收银台和别人聊天，听到脚步声，一抬头，看到了走进来的夏周舟。

        “相亲怎么样？”夏母的话题飞速移到了夏周舟身上。

        “就这样吧，还行，下次回t市再约。”夏周舟说，顺手拿起桌上洗干净的葡萄吃。

        她剥开皮吮了一口汁水，一旁的李阿姨也跟着问她。

        “周舟去相亲了？”

        “是啊，她大学毕业就拖着不找，说先忙工作，去年好不容易找一个不到半年就分手了。27了！过几年都要奔三走了，还挑三拣四。”夏母语气埋怨，恨铁不成钢。

        夏周舟猝不及防，囫囵地吞下葡萄差点卡喉咙里，她咳嗽几声，“找对象是看缘分的，总不能为了结婚随便找吧。”

        “你看看，就会顶我嘴。”

        李阿姨满脸慈爱地看着夏周舟，反倒说：“我家也是，现在小孩都挑。”

        “你儿子现在不挺好的，长得那么帅，还缺女孩子追？”

        夏周舟听两人聊，立刻燃起八卦的心思，她想起来之前夏母说过，李阿姨的儿子想当演员。

        李阿姨不经意扫过吃葡萄的夏周舟，无奈道：“他们的事情，我们现在管不了了。我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找了几个，从小就藏着掖着，好不容易松口说自己在交往一个女孩子，过了没两三个月就分手了。”

        夏周舟听她打趣，憋笑，心想，我要是早恋我也不敢往家里说，我爸还不得打断我的腿，阿姨家书香门第，家风不得更严。

        “阿姨，你儿子现在也在t市吗？”

        李阿姨似乎别有深意地望过来，“是啊，开了一家餐饮店，整天不知道忙什么。”

        原来没做演员，夏周舟失望，没了兴趣就继续吃自己的葡萄，只是附和一句：“做餐饮挺辛苦的。”

        ——

        下午夏周舟在店里坐了会，夏母今天难得早早关门，让夏父从另一家店早点回家。

        夏父夏母年轻时候自由恋爱，当时双方颜值都很高，老去也很有风度，就是夏周舟自己不争气，挑着两人最普通的点结合起来长。

        回家以后，夏周舟觉得眼睛干，索性摘了隐形眼镜，戴起眼镜来。

        夏母在厨房做饭，夏父坐在沙发上帮她摘豆子，见她出来，他左看看右看看，都觉得不适，“女孩子戴副眼镜，难看死了。你不如去医院做个手术，不是有那什么降低度数的手术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夏周舟正想反驳他大男子主义，夏母从厨房里走出来，一边用毛巾茶擦手一边说：“做手术风险多大啊，平时戴戴隐形眼镜不一样嘛。我看你啊，就是吃醋，她出去见别的男人打扮得漂漂亮亮，换在你跟前立马不要形象了。”

        闻言，夏周舟果然没了平日里的正经，向夏母吐舌头，“还是老妈开明。”

        夏父不说话了，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佝偻背，看起来被欺负惨了的样子，夏周舟笑起来，跑到房间自顾自地从书柜抽本书，看书去了。

        用小唯的话说，夏周舟毕业进入社会遭到毒打后变得越来越狗了。

        ————

        夏周舟晚上回t市后，陈勉来找她聊天，话题随意，客套礼貌。

        陈勉：【你到家了？】

        夏夏周周：【刚到家，今天的饭菜很好吃，谢谢你。】

        夏周舟删删减减打完一行字，把手机扔一边，拿上衣服去洗澡。等她回来的时候，对方的消息高高挂在微信页面。

        陈勉：【下周你有空吗，晚上一起吃饭看电影？】

        夏周舟想，觉得实在无趣，但又没有拒绝的理由。

        夏夏周周：【下周新项目要落地实施，如果有空我提前一天跟你说，看我们两个时间能不能调出来。】

        对方回了一个ok的表情，夏周舟挑眉，甚至没有点进去就晾在一边。

        她打电话给小唯。

        “相亲怎么样？”小唯问完，有细微的咀嚼声带着电流传来。

        “还行吧，了解阶段。”夏周舟单手扣开听装易拉罐可乐，“你加班加到现在才吃饭。”

        小唯干脆不装了，含糊地喝了一口热汤苦哈哈地说：“周末单子加急，哪有你爽，能在家吃饭。”

        “那我先挂了，不打扰你工作了。”夏周舟说，然后握着静下去的手机发呆，思忖自己今天的毫无波动的心态问题，是不是年轻的时候不该遇到太惊艳的人。

        她全然不去想，自己现在面对感情有多敷衍，抗拒的姿态有多明显。

        ————

        夏周舟最不想面对的，就是周一。

        比往常早到十五分钟，夏周舟想着把预设的方案打印出来以便晨会使用，没想到刚到办公室打卡，就发现工位上坐满了人，大家生机勃勃坐蓄势待发的样子，把她吓了一跳。

        放下包，夏周舟小心翼翼地挪着转椅偏向邻座：“这是要干什么？我没看到周末群里发消息说今天有什么活动呀。”

        “等下甲方的产品代言人要来公司和我们一起开早会！我天哪我现在超级紧张！周舟帮我看看我妆面脏吗，自然吗？救命，要不我还是卸了再上一遍吧。”同事语无伦次地抓着化妆镜瞧，没空看夏周舟一眼。

        “谁啊，把你都弄得紧张兮兮了？你不是不追星吗。”夏周舟觉得有趣，但转念一想又理解，毕竟普通人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在现实中见到明星。

        “甲方没透露，但听说超级超级火，而且为人很低调。”同事已经捧脸开始幻想。

        冷不丁地，有人提到白纪远的名字。

        夏周舟正在整理打印出来的文件，稍走神不注意，订书机差点按到指尖的嫩肉上，还好只是侧刮了下，微微破点皮。

        她用手捂着吹吹气，等烧心的痛缓过去。

        夏周舟没再参与讨论了，陷入一种莫名的焦虑和不安中，她还没准备好与白纪远见面。

        即使现在，她不清楚来的人到底是谁，仅仅一个猜想，也足够叫她心神不宁。

        办公室的冷气突然就缓解不了她的焦躁了。

        夏周舟不去厕所凑热闹，跑去茶水间往茶杯里装了点冰水，用勺子搅动冰块，看它们起起伏伏，发呆。

        一整个上午，办公室的氛围都异常活跃和萌动。

        结果负责人说，那位明星临时有事要下午来，周姐大手一挥，晨会改下午了。

        夏周舟莫名松了口气，终于能抛却自己的纷繁情绪，审视早上的失态——她发现，她的各种心理活动都毫无意义。

        夏周舟和白纪远分手八年，一次未见。

        不过也只能算是熟悉的陌生人而已。

        夏周舟讨厌这样的自己。

        ————

        中午在食堂吃完饭，夏周舟收到一个外卖电话。

        “我没有点外卖，是不是弄错了。”

        外卖小哥：“是别人送的。”

        夏周舟以为是小唯给她顺手点的下午茶，就说：“那放在外卖柜吧，我等下去哪。”

        “放不了小姐，你要自己来拿。”

        但他又绝口不提外卖是什么。

        夏周舟按耐住好奇，幻想是一个多大的食物连外卖都放不下。

        于是同事陪她一起去公司一楼。

        夏周舟到的时候才发现大事不妙，所有人齐刷刷盯着一个方向，空气飘散着浓烈的芬芳，沁人心脾。

        在场人不多，且只有一个外卖小哥。

        同事已经开始笑了，拍了拍夏周舟的胳膊，“这还不去拿？”

        夏周舟认命，低着头小跑过去，试探性报出自己的尾号。

        快递小哥把一捧装包精美的香水百合递到她手上，所有人的目光就从小哥移到了她身上。

        夏周舟觉得自己要石化了，戴着口罩的她猛然站到同事身边，嘴里一个劲地督促：“走走走。”

        庆幸自己还好戴了口罩。

        上楼时候，夏周舟死活不肯坐电梯。

        “我不可能陪你走八层楼。”同事冷酷拒绝，理由充足。

        花束很大，夏周舟要两个胳膊环住才行，她欲哭无泪，在原地转悠，浓郁的香味钻进鼻尖惹得她脑袋发昏。

        最后由同事做人肉墙替她挡着，夏周舟才顺利上去。

        聊胜于无，聊胜于无，她安慰自己。

        把花摆到桌上，大家闻着香味几乎同时嗅到了八卦味道，围上来。

        “好漂亮的花呀，夏周舟。你最近交男朋友了？还是追求者？看不出来啊，这么高调！”

        夏周舟没空理她们，“我不知道是谁送的，所以现在我要去逮人了。”

        “难道是桃花朵朵开？运气真好，好羡慕。”母胎同事发出单身即地狱的感叹，换来夏周舟一记刀眼。

        她冲到茶水间，把怀疑的人问了，结果都得到否定的答案。

        夏周舟不确定，只能打开和陈勉的聊天记录，犹豫再三，她发过去消息。

        夏夏周周：【中午我收到一束香水百合，是你送的吗？】

        陈勉：【是我，你喜欢吗？】

        对方发来一个紧张的表情包，夏周舟把打下的话删掉，说得更温和了些。

        夏夏周周：【很漂亮，只是有些困扰。我希望以后能提前收到告知】

        陈勉：【抱歉，好的我知道了】

        又是一个可爱的道歉表情。

        夏周舟回了表示谢谢和开心的表情包，她从茶水间走出去，又收到同事们艳羡的目光。

        夏周舟无奈地拉开椅子坐下，有实习生跑来耍宝，“周舟，怎么样才能和你一样收到花呀。”

        夏周舟叹口气，慢悠悠吊胃口，万众期待中吐出一句戏谑：“去相亲。”

        ————

        下午开会，才坐下一分钟，夏周舟突然忘记自己有东西没拿，匆匆走回工位去取。

        她东翻西找，玻璃窗外走过两个人，其中一个很好，气质卓越，戴着口罩和帽子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空旷的办公室，他视线掠过夸装的花束停顿，随之定定地扫了夏周舟几眼。

        找到东西的夏周舟刚好抬头与他四目相对。

        过度淡漠使他的眼睛如浓重泼墨似的漆黑，像沙地里石粒的青黑色，满满一层晨霜的冷。双眼的疲惫和略微压下来的睫毛强烈碰撞泛出摄人的压迫和疏离感，里面有风吹进去的冷意。

        夏周舟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她别下眼，直觉这位大明星难伺候。

        他不再看过来，先行一步。

        再次走到办公室，夏周舟听到从里面不断传来的惊呼声，连绵不绝。

        夏周舟进去，所有人脸上都红润有光，巨大的会议厅，她走到最里面坐下，正对着屏幕的两人，恰好是那位明星和他的经纪人。

        夏周舟呼吸一滞，脚步慢了下去，仿佛拖着千斤顶，她僵硬入座，直到对方清冷如素雪青松的味道把残余的香水百合的甜腻驱散。

        八年前的夏周舟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八年后的夏周舟与白纪远初次见面，会在自己工作的会议室里。

        他摘了口罩，眼神漫不经心，一眼都懒得施舍给她。枉费她上午设定的种种缓解尴尬的想象。

        这个夏天，突然就没那么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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