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

张儿媳妇的话没假，侨场面积宽广，但望天田和洼地多，徐秋叶一路看下来，已经能自动脑补泥巴在人们脚下发出的扑哧响声。

        到达目的地，归侨们暂落在侨场公社外的空地上，等待公社的人指引。

        这里已经有不少侨场居民拉着布条以示欢迎之意，队伍老少居多，简单粗暴，但仪式满满。

        陈白录告诉小妻子，栖山侨场有原地居民、移民队以及归侨之分。若有政策需要，以后还会有知青来这插队。

        徐秋叶了悟，像个好奇宝宝探量四周。

        很快她尴尬地发现，侨场居民要欢迎的似乎并不是他们。

        徐秋叶：哈哈。

        远远望去，居民群摩肩擦踵，正簇拥着位穿棉布工装的男人，男人身旁有两名职工跟随，声势浩大。

        陈白录俯身解释，气息伴着耳语萦绕她耳廓：“那是本市的市长，叫金荣生。他身后两位是农场的正、副场长。”

        徐秋叶倒吸一口凉气：“怪不得我这么有压迫感。”

        金荣生生的人高马大，国字脸上展露出独属于上位者的成熟稳重。

        许是以前见领导就头皮发紧的工作通病，徐秋叶竟觉得他一脸凶相。

        ……这该死的韭菜命啊。

        她扯住陈白录的袖子，果决道：“那我得跟你跟紧点。”陈白录在，她多少好受些。

        陈白录淡淡嗯了声，心旌摇曳不自知。

        ……

        栖山华侨农场发展伊始，金荣生是专程过来考察和指导工作的。

        恰逢华侨搬迁，他便顺道过来探访这批农所归侨。

        而归侨们对他也很尊敬，有华文尚不熟络的，此时也微笑着安静聆听。

        众人围成碗状，听市长演讲式说话，徐秋叶头顶大太阳，热得想爆粗。

        市长啊市长，还好没让娘和弟妹下来，但能不能让她整好行李再做思想工作呀！

        然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冲出一道黑影袭向前方，直直撞上金荣生。

        众人皆一惊，登时像炸锅上的蚂蚁闹起躁动。

        徐秋叶在陈白录旁边，显然也被吓到了。

        她唇无气色：“这是怎么回事啊？”

        陈白录脸色也不好看，但在冷静观摩。

        初来乍到，明哲保身是上策。

        跑上前的是个中年妇，纸片身板，发线凌乱，被人拉住也依旧嗓门打开。

        她冲金荣生大喊：“市长，你帮帮俺吧，家里穷啊，男人没了，劳壮力也没了，啥都没了！我要怎么活啊！”

        她的脸膛宽广，上面刻满皱纹，发黑的眼睛凹陷，带着悲恸愤懑。浓密的黑发里一绺绺的白发显而易见。

        徐秋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妇人的脸，仅剩无言惊愕。

        两位场长见状，赶忙让人把她带离这里。

        转身向演讲受阻的市长连连道歉：“那女妇的丈夫前些日子去了。连日来都以泪洗面，想来这是受刺激后的冲动之举，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那你们赶她走干什么，有话就让她好好说才对呀！”

        金荣生皱起眉，语重心长地说，“侨场组织平日也要多上她家走走，多宽慰宽慰她的情绪嘛。那生活补贴也要尽到位，别让群众寒心。”

        正场长点头哈腰陪笑一条龙，连连道：“是，是，记住了。”

        见领导不但没计较，反而深明大义，大家伙儿们又恢复了认真谛听的敬仰神色。

        市长轻松温和的态度，倒让徐秋叶纳罕：“没想到我们市长这么好呀。”

        陈白录目光掠过金荣生身后的访事，嘴上说：“甘愿站太阳底下听讲了？”

        徐秋叶低声驳他：“接受正能量，我可以！”

        金荣生这时又恢复了原本雄赳赳气昂昂的演讲：“后生无畏但不无知。祖国的发展，需要你们这类人才支持。大家积极回国做贡献，我也感到很欣慰”

        徐秋叶：“”

        好不容易回到居住点，徐秋叶率先将一老二小安顿好。

        侨场分配下来两间屋，徐梅芳带着两崽一间，夫妻两一间。任凭徐秋叶绞尽脑汁，要分屋睡那都不可能。

        尽管有所准备，知道陈白录会捯饬屋子，但徐秋叶没想到他会搞来那么多大家伙。

        堂屋内，墙上挂着古老的闹钟，还有这个年代的土豪标配——三转一响——即缝纫机、手表、自行车和收音机。不仅如此，墙上还挂着两幅贝雕画，装点成屋内的瑰丽一角。上上下下散发着金钱气息。

        ……这陈华侨，不学点好，乱花钱。

        徐秋叶盘算两下，心里有了个数——

        是但凡她损坏某个东西，真是把自己卖了也赔不起的x数啊！

        ……

        陈白录这时搬行李进来，见她眉思不解，自己刚想说话。小妻子已率先走过来：“这些都是你买的吗？”

        陈白录挪开眼：“嗯。”

        他找赵迅打听过，国内结婚有这些物件，才不算亏待女孩子，所以便拜托人安置来。

        徐秋叶喃喃：“这些都好贵重噢。”她真怕磕撞两下就把这金枝玉叶弄坏。

        “你说什么？”

        徐秋叶连忙改口：“我说你放心，我保证不会乱碰这些东西。”凡事先打预防针，真正犯错才少受罪。

        陈白录语气却冷下来：“是么？”

        两人突然都不做声，这种沉寂局面仿佛从天而降，直接把徐秋叶从亚热带带到南极与企鹅肩并肩。

        “是是吧。”徐秋叶东看看，西瞅瞅，像只犯错的猫，飞机耳耷拉下来。

        似有把刀子插在心口来回乱绞，陈白录忍下这种窒闷感，勉强牵起唇角。只是，这笑在徐秋叶眼中实在算不上温和。

        他说：“屋内的东西你都可以用，坏了也不用赔。”

        徐秋叶本能道：“哦，那谢谢啊。”说完她话语又峰回路转，“没关系的，要是哪天我不小心弄坏了，你也别生气，我真的会赔给你！”好险，差点就被他的客套话带偏。

        成为敬业假媳妇的第一天，她求生欲满满。

        “无碍。你我既是夫妻，身外之物可不必多计较。”陈白录说完，便径自越过她，出去拿行李。

        这话终于像枚定心丸，嘿嘿，徐秋叶弯起月牙眼：“……那好叭。”

        从外搬行礼的陈白录回过神，立马就觉得自己话说的不妥。这才相处多久，他这是在干什么？置气？

        眉头皱起，他折身返屋，想把话解释清楚。

        可屋内已经没见徐秋叶人影，隔壁屋倒是欢声笑语。

        陈白录望着寂静的空屋半响，微不可查叹气，继续干活去了。

        邻屋里，徐秋叶把包裹拆开，是昨天自己找来的书。她屋里不宜放，便把这些书搬来这里。

        徐母正在门口纳鞋底，见状道：“弄来干啥？”

        徐秋叶：“给弟妹看。”

        徐母听到很嫌弃，哼一声说：“读了也没用，又不能当饭吃。费钱。”

        她辛苦供大闺女读书，到头来还不是徒劳无功。

        在徐母眼里，找对男人比啥都强，有了依靠，结局，一样。

        “知识改变命运，以后您就会知道的。”

        徐秋叶做好学习规划，等高考制度恢复，文化教育这块被抓起来，她现在未雨绸缪也还不算晚。

        晌午，侨场的生产队队员们招待搬迁归侨们吃午饭。

        这年农场收成不算好，但今天的伙食甚佳。粉条，玉米团子，洋芋，胡萝卜还有小米粥，已算是本地最好的饭菜。

        侨场入住的首批归侨，系陈白录这批农研人，统共十六位，却分别是来自缅国、泰国、马来西亚等五个国家和地区。

        不管熟识与否，语言文化的差异到底还是有。一圈人围坐一起，话题那是鸡同鸭讲。

        好在乐趣不减，都商量着侨场公社的劳作体制。

        问工资多少这块，大家目标出奇一致。

        栖山华侨农场主要实行评工计分制度，同工同酬，按劳付酬，按月薪月计发给。

        基本工资24元，老小补助14元，上工年龄在16周岁到55周岁之间。特殊情况则额外处理。

        这会吃饭徐秋叶原本和陈白录一块坐，但几番应酬，陈白录已经坐到核心领导那桌去洽谈交际了。

        徐秋叶也不觉羞恼，带着弟妹来吃，打算给徐母打包。

        一大二小坐在华侨窝中间，别人聊天，她听得津津有味，娃们则缩成两只小鹌鹑。

        这时，身旁坐下来一位卷发女子，徐秋叶抬头，恰好对上她黑溜溜的眼睛。

        女人指着原本陈白录的位置：“来得比较晚，我可以坐这里吧？”

        “你请便。”徐秋叶答。

        她已经吃完了，正纠结要不要给陈白录留一些。家里的劳动力支柱，怎么可以吃不饱呢！

        但旁边女子手速堪比剁手买单现场，横扫饭桌的姿态能用风卷残云来形容。很快，稍体面的食物已所剩无几。

        女子尴尬一笑：“不好意思，饿坏了。”

        徐秋叶也笑了：“能吃是福，你慢慢吃。”

        看呐陈白录，她不是故意不留的。

        “我叫严树安，是缅国回来的。你呢，我好像没怎么见过你。”女人三两下，一碗米粥下肚，“我想起来了，你是陈华侨的夫人，我见过你。”

        徐秋叶不好意思笑：“我是。”

        她被严树安社牛体质惊到，加之话题投机，两人很快聊到一处。

        徐秋叶了解到，当侨场转为全民所有制国营经营后，就被划分成8个生产队。除开5个村庄生产队和移民队，分别还有茶叶生产队、渔业生产队和农林生产队，严树安属于最后者。

        “我是进山里研究土质，经常爬上爬下刨土埋土，饿得快，吃得也多。”

        严树安问她：“你是哪个队的？”

        徐秋叶：“还不知道。”她与陈白录结婚突然，明显的蹭红利进来，没被安排很正常。

        严树安来了兴趣，问道：“既然如此，陈夫人，你想不想和我们一起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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