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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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齐建元伊始,便接连迎来了几桩幸事——
一是永初帝楚执前后脚地得了登基后的首子、首孙。
二是武卫将军陆锦华大败北乌桓,收复上谷、涵门、长兴三郡。
三是柔然的大王子阿那孛率兵奔齐。
柔然是多个部落组成的联盟,东接突厥,北据乌桓,南望大齐,雄踞漠南近百年,一度威服西域。
郁久闾氏的处罗可汗是柔然汗国的大可汗,他素来以武服人,猝死之后,各部渐现离心之势。
阿那孛虽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却在汗位的角逐中败于其叔父奔步罗,只得率五万残部仓皇投归大齐。
自梁明帝始,柔然便屡犯边境,中间与先梁有过短暂的交好,后又再度交恶。灵帝时期,更是变本加厉,扰得边境梁民纷纷内迁。
永初帝登基后,听取了英国公魏仪的建议,一面在齐柔交界加设三郡,加强防御,一面暗中向纥奚部族和东胡部族示好,分化柔然的部落联盟。
阿那孛在此时归齐,永初帝大喜过望,当下敕封了他“柔然王”。
柔然王阿那孛带来了金银、毛皮和柔然的战马,见礼物被永初帝笑纳了,就势提出了求娶一位公主的请求。
以阿那孛的身份,这个要求并不为过,却也着实难住了永初帝。
他有十几个儿子,女儿却只有三个。唯一成年的平城公主,早在先梁孝章帝时,就许配给了英国公魏仪的三公子,如今孩子都有了。
楚氏皇族倒是还剩几个待字闺中的县主,年纪上却同他的新安、成安一样,只是垂髫小儿。
阿那孛倒也不强求,“退而求其次”求娶前朝的玉华公主。
永初帝瞥了一眼楚扬,不急不徐道:“恐怕不妥。”
阿那孛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在场的齐臣,现出了悟的神情,向永初帝行了个中原晚辈礼,操着一口异域腔调的官话真诚地说道:“小王愿奉千匹柔然战马,以聘公主。若得公主,必以正妻之礼待之。”
一语落定,满座皆惊,连永初帝都为之神情一凛。
皇帝陛下捋了几下胡须,思忖半晌,看向楚扬。
楚扬心中早已磨刀霍霍,一收到皇帝的目光,即刻起身,冷然道:“柔然王归齐,献战马三千匹,如今为了一个先梁的公主,竟愿许一千匹战马,此为何意?”
阿那孛忙找补道:“是小王唐突。小王……”
楚扬冷哼一声,打断他的话头,尖锐质问:“仅是唐突么?梁明帝曾将安惠、安福二公主许于处罗和奔步罗两兄弟,近日,奔步罗又以嫂为妻,破柔然旧制,立安惠为右可敦。柔然二汗,皆与先梁亲厚,对我大齐多有为难。我大齐贵女无数,柔然王此番奔齐,却仍向我朝求娶先梁王女,此又为何意?”
阿那孛转身向永初帝行了一个大礼,态度恭敬,字字恳切:“臣愿以千匹战马为聘,正妻之礼相迎,求陛下赐大齐贵女。”
满朝文武这才知道,大齐新晋的这位沛王殿下不仅能征善战,雄辩之才亦不落于人后。
沛王楚扬是永初帝楚执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自前朝至新朝,他一直都是门阀中的另类“风云人物”。
他强挚壮猛,武艺超群,尤擅骑射,可拉满三石的大弓,串射敌骑,更可左右开弓,于百步之内断人须发。
北乌桓犯梁那年,楚宏奉诏平叛,年方十四的楚扬便能身先士卒,随父率八百骑兵追击四百里,斩敌军逾五千人,得威烈帝亲赞“有将领之气”。
另有一次,他随楚执赴宴,有新罗商人进献斑斓猛虎,一时不查,猛虎脱笼,一声虎啸惊退一众力士。唯他一跃而起,只凭一对铁臂、一双铜拳就将猛虎制得俯首帖耳动弹不得。
与降敌伏虎的事迹相比,他更为世人津津乐道的是姻缘上的坎坷多舛。
他前后共有三任未婚妻。一个未及豆蔻终于伤寒、一个备嫁之时失足溺亡,最后一个是楚澍麾下部将之女,于战乱中流离,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克妻”的帽子牢牢扣在头上,令各家主母避之唯恐不及。
主母们避他不及,万千少女也将他视作心中的噩梦。
无他,人丑且残。
楚扬在年少时,因一场意外破了相,半面侧脸留下耻辱的疤。
楚宏遍寻能工巧匠,为他打造了一副半面面甲,日常覆于脸上遮盖。
得知自己的意外皆因灵帝暗中作祟后,楚扬便仿着救命恩人萧启所赠玉佩的半副花纹,将刺青从眉梢一路纹到颈项,以示推翻昏君的决心——灵帝不倒,此等印记是断不能露于人前的。
为了不显得突兀,他又找人打造了一副整面面甲,锻成修罗模样,佩于战场。
楚扬常年奔波于各种战事,杀敌勇猛,所向披靡,手下亡魂无数,遂落下“鬼面杀将”的凶名。
先梁世风以羸弱阴柔为美。世家子弟们个个被服轻绡、剃面傅粉、身佩鞶囊、袖藏掌镜,从容出入,望若神仙。
而楚扬戴着凶神恶煞的面具、鼓着一身腱子肉,站在弱柳扶风、摇曳多姿的世家少年中,仿佛下一刻就要焚琴煮鹤、辣手摧花,令少年们花容失色、抖如筛糠,极煞风景。
陇西楚家虽是门阀中的后起之秀,论起兵马、财帛,却也不逊色于前面的十一家。即便楚扬凶名在外、体貌有“瑕”,亦挡不住有心人攀附的热情。
可偏生他是个无心的,生就断情绝欲一般,对男男女女的曲意逢迎和自荐枕席均不假辞色,私底下竟过得比和尚还要素净。
当世名士多爱风流,以妾易马、分桃断袖亦能被传为佳话,洁身自好反倒成了“反常”。世家子弟中混入了楚家小公子这样一个不好清谈、不爱美人的异类,难免引人生出别样的揣测。
当“反常”有了解释,不管这解释有多么荒谬,只要它“合适”,就成了“真相”。
彼时楚宏还在世,听到流言大为光火,随即寻了四个绝世美人赠予楚扬,谁知楚扬转手就把她们赠给了下属。在世家圈子里,以妾待客尚属寻常,可到了楚扬这里,用未开过封的美人犒劳下属反倒成了“隐疾”的实锤。
犹嫌不够似的,面对楚宏“不敬尊长”的斥问,楚扬亦毫无避讳地表达了不悦:“父亲一次赠了四个下来,可曾想过,若是过了一年,这四人皆无孕上身,岂不是坐实了流言么?”
此言一出,楚家上下皆惊,再不忍对楚扬的私生活多加置喙。
可儿子毕竟是亲生的,在老父亲眼里,别家的混小子连给自己小儿子提鞋都不配。亲儿子十全九美,怎能因为区区“隐疾”就落得孑然一生、孤独终老?
一番权衡后,楚宏将目光转到了部将们身上。
他千挑万选,终于在离世前选中了个称心合意的。以部将赵禁救主有功为名,为楚扬定下了第三门亲事,却也阴错阳差地“坐实”了亲儿子“刑克妻子”的恶名。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
当年的楚扬只是陇西楚家的小公子,难免高不成低不就。如今的楚扬是英明神武的沛王殿下,掌半数兵权,列诸王之首,可谓是楚齐王朝最炙手可热的单身汉。
“克妻”?不存在的!分明是那些女子福薄,于“沛王妃”之位身弱不受。
“隐疾”?不碍事的!夫妻敦伦本就以传宗接代为要旨,永初帝多的是儿子,以沛王之隆宠,过继一个承袭爵位亦属寻常。
舌战柔然王的场面,让本就对楚扬有心的旧臣新贵们热情更甚,一时间,各种拜帖邀约雪花一般飞向了沛王府。
几日后,永初帝就有了动作,直接以一纸匪夷所思的赐婚诏书宣告了沛王的“归属”。
诏书中的另一个人,正是千马求聘的主角——前朝的玉华公主萧瑾瑶。
自前朝至新朝,若说还有谁能在“另类风云人物”榜上与沛王楚扬一争高下,那个人一定是玉华公主萧瑾瑶。
传说威烈帝曾得一瑶池仙子图,夙夜相对,情根深种。仙子为他的痴情感动,邀他入画,共赴巫山。
一日,宫城之上突现万道霞光,百鸟齐鸣,暗香萦绕。
威烈帝于早朝之上,怀抱婴儿立于百官之前,直言此女乃是画中仙子同他结下的尘缘,婴孩自画中抱玉而出,故名“瑾瑶”,封邑玉都“南阳”。
如此玄妙的身世,自然是为了掩盖出身,顺便给自己也加一圈神圣的光环。
大臣们明面上顺水推舟,与君同乐,歌颂着“天降祥瑞”、“国祚昌隆”,暗地里却众说纷纭。
可无论朝臣贵族们怎样暗度腹诽这位公主的身世,有一点却是不容质疑的,那便是她惊人的美貌。
北梁建朝一百一十七年,历经八代君主,掐头去尾,中间的六代虽是一代胜一代的乖张暴戾、昏聩荒唐,但仪表姿容却是代代精进,堪称当世之表。这其中,又以威烈帝为甚。
传说威烈帝初登大宝之时,竟有朝臣望之入迷致殿前失仪,更有世家贵女在宫宴上一瞥天颜便落下相思之病,求之不得遂断发出家。
幼时的萧瑾瑶,就已展现出造物之神对萧氏的偏爱。连威烈帝都屡屡愧叹其风姿不及其女一二,又频频在人前赞叹自家女儿“姿容甚美,不负仙缘”。
前面半句,但凡见过公主真容的人,都道威烈帝所言非虚。至于后面半句,闻者大都一笑而过,暗笑他入戏太深。
入戏深的却不只威烈帝一人。
他的族弟萧琰对求仙问道一事已经走火入魔,竟执着地相信侄女身负仙缘,是助力他登仙的关键。
也不知被施了什么手段,萧琰登基后,这位独苗公主竟似停了心智的生长,有限的几次宫宴现身,言行举止均与稚童无异。
有人唏嘘不已,有人将信将疑。
萧琰却十分得意,直言仙子本就应当如此——不谙世事,不染红尘。
他笃信只有纯洁的仙子才能携他共登仙途,于是在南阳公主的及笄礼上昭告天下,将她的封号改为不伦不类的“玉华”,又以“祈福国运”为名将她拘于深宫秘殿之中,隔绝住外界所有的窥探。
“仙君”梁灵帝在长生宫中痴迷地守着他的“仙缘”,如同恶龙守着它的珍宝。久而久之,玉华公主就成了先梁最为神秘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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