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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托姑


在楚家兄弟的心中,百年乱世,天下屡合屡分,本就是有能者取之。

        梁明帝长于深宫妇人之手,优柔多情,为政平庸。

        梁威烈帝心比天高,急于求成,筑城开河、征田改赋、更吏换币、穷兵黩武,引得天下怨声载道。

        梁灵帝更是倒行逆施,自取灭亡。

        萧梁气数已尽,楚齐也只是顺应天命罢了。

        萧启当年托孤于他楚家,实为因缘巧合之下的无奈之举。萧清自娘胎里带了肺弱之症,药石罔效,楚氏择其为主,自然是怀揣着私心的。

        好在萧清识时务、顾大局,王朝的更迭并未生出太多波折。

        只是有一桩事,却让永初帝耿耿于怀、夙夜难安,那便是前朝玉华公主萧瑾瑶同大齐沛王殿下楚扬的婚事。

        萧瑾瑶的身世在今朝已经算是半公开的秘密,她的父亲是威烈帝,母亲却是前文昭太子妃穆德音。

        穆德音在世时,荣王萧启圣宠隆厚,却屡为世家臣子们私下取笑,十分郁郁。穆德音离世后,威烈帝欲传位于荣王的“流言”甚嚣尘上,又为萧启的身世添上了几分不堪的暧昧。

        萧清即位后,对萧瑾瑶不管不问,只打了个照面,就丢给楚执的妻子杨氏代行照料之责。

        知情人只当是上代人的爱恨纠葛在下代人心中留下了耻辱的疤,也不好去硬揭皇帝的伤疤。左右此事无关大局,便被暂时搁置在了一边。

        任谁都想不到,萧清行将就木之际,竟把自家的小姑姑托付给了未来新帝的亲弟弟“照顾”。

        楚执这才明白了这个早熟少年的良苦用心。

        萧清将前朝荣王府赐予楚扬时,曾提到“托孤之缘”,原来不是萧启“托孤”,而是他萧清“托姑”!

        可叹他们楚家养了他这么多年,自诩已经对他充分了解,却不想,竟让他在临死前算计了一把。

        萧清眼看着楚扬接下遗诏,才阖上了眼。

        孝章帝萧清刚阖眼,永初帝楚执就生出了反悔之意。

        坤宁殿内,永初帝指着陪瑾瑶翻手绳的楚扬,一脸肉痛地对杨皇后大声抱怨着。

        “朕这个弟弟,自幼就被朕带在身边,教导之用心不亚于亲生骨肉。好容易养得如此成器,难道就是为了留着给他萧家的傻子拱么?他萧家有姑侄情深,难道我楚家就没有兄弟情深了?”

        楚扬含笑不语,只在听到“傻子”时瞥了眼瑾瑶,她似全然不觉一般,依旧玩得不亦乐乎。

        永初帝见二人置若罔闻,索性“哐”的一声撂了杯子,加重了语气:“父皇倘若在天有灵,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几鞭子抽死朕?”

        “哈哈哈哈!”

        瑾瑶突然爆出一串大笑,欢快地拍起了手。

        “我赢啦!”

        宫人们低头不语,永初帝锁紧了眉头。

        “嗯。”楚扬褪下手绳,故作不甘状道:“你手小,指头又细,跟我比不算本事。”朝站得最近的宫女抬了抬下颌,“你跟她比一比。若能赢,我给你奖励。”

        瑾瑶眼睛一亮:“什么奖励?”

        楚扬问:“你要什么奖励?”

        瑾瑶不假思索道:“想要哥哥晚上也陪我。”

        永初帝脸色大变,正要开口训斥,就听楚扬追问道:“陪你什么?是陪你吃饭,还是陪你习字?”声音中都透着笑。

        瑾瑶果断地回复:“吃饭。”

        不待楚扬答话,永初帝即刻说道:“沛王今日留在宫中用膳。”起身拔腿向外走,“先同朕去乾安殿议事,用完膳回去继续议。”

        楚扬唯唯应下,同瑾瑶简短地告了别,随后跟上。

        一踏入乾安殿,永初帝就气哼哼道:“如此不恭不敬,她还以为自己仍是在先梁的皇宫里么?”

        楚扬却笑道:“正因陛下敬重先帝一脉,待她甚宽,她才感受不到变化呀。”

        永初帝撇了撇嘴,语气和缓了些:“真是傻人有傻福。”打量了一下楚扬,又没好气地补充了一句:“扮猪都能吃到象。”

        连俚语都气出来了?

        楚扬失笑:“皇兄说气话,何故连臣弟一并骂了去?臣弟对她多有宽容,实则也是觉得她十分可怜。若是有父皇、皇兄这样的父兄教诲,她必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永初帝子女众多,于教育之道上颇有心得,又素喜与人分享,听到这里,便捋了捋胡须,很自然地讲起了心得体会。

        “教育之道在使良材成器,若是朽木,任孔圣人也雕不出形状。她非良材,倒也不是朽木,只是与聪慧差之甚远。先梁威烈帝自幼聪慧异常,屡现天赋异禀,恐怕是以己比人,先入为主,拿她当成了痴儿教导。”

        楚扬补充道:“后又有那昏君的驯化引导,令她失了常人的教诲。”

        永初帝叹息道:“可见,若是教育不足,空有血统也是徒劳。原本应是士族的典范,如今却无一家愿来求娶。呵,想想也是,”他挑动嘴角,牵出一丝讽刺:“一个徒有高贵血统的痴傻公主哪有自家的嫡子珍贵?

        楚扬也跟着叹息:“唉,由此,便更显可怜可惜。”

        永初帝随即痛心疾首道:“你若是怜惜她,或是想报她兄长的一命之恩,收作义妹便是,何必要以身相许啊!”

        楚扬却不以为然,反倒一派平静地陈明起了利弊。

        “她总归是要嫁人的。左右臣弟此生也就如此了,娶了她也算互不耽误,还可不辱士族、不负道义、不违三君遗诏,于形势也有几分助益。更何况,乱匪血洗宫廷、弑君分尸,她是最好的证人,放她在身边,臣弟也能多几分放心。”

        言罢,他叹了口气,总结道:“这大概,就是天意吧。”

        不得不承认,楚扬说的条条都中。

        萧瑾瑶的出身虽然有悖伦理,血脉联系之深厚却远非楚家可比——

        她的父亲威烈帝是梁明帝的元后所出,虽被质疑矫诏登基,却也着实当得“正统”二字;她的祖母出自清河崔氏、外祖父出自宣城穆氏、外祖母的母族是庐州范氏,再往上数还有吴江孔氏、淮阳魏氏……

        说她周身流淌着世家的血液实不为过。

        楚执受了萧清的禅让,盖因他的背后站着崔、穆、范、赵、魏、江六家门阀,确是“众望有归”。反过来说,如果没有足够的门阀支持,谋朝换代又有几个能成功的?

        前朝沉疴沉重,留下的隐患甚多,若对这位家世渊源深厚的“公主”处置失当,恐令各大家族猜疑、寒心,生出无穷后患,甚至会遭到史官的口诛笔伐。先不说“过河拆桥”、“得鱼忘筌”,光是“三君遗诏”都能压死后人。

        认真算起来,从楚家对那个位子生出了心思起,仿佛就有一根名为“天意”的线,将萧瑾瑶同他们牢牢绑定。

        古往今来,经事越多、地位越高的人,对冥冥之中的无常之力感悟得便越深。人在做,天在看,史官的笔在动,永初帝思量再三,反复权衡比较,一时间竟也找不到比沛王更适合“接收”她的人选。

        既然沛王已经决意为了皇权的巩固舍生取义,皇帝陛下再纠结下去反倒显得局气了。

        次日,永初帝索性借着柔然王“千马为聘”带起的话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大大方方地宣了诏,许了沛王侧妃之位给萧瑾瑶。

        瑾瑶是从宫中出嫁的,虽是侧妃,一应礼数俱是正妃之礼。

        她稚如孩童,不通世故,杨皇后事务繁多,不可能时时盯着她,宫婢们迫于沛王威势也不敢管束她。偏生她又生得一副天仙形貌,永初帝唯恐她在宫中时间久了,生出无谓事端,只给了内务府二十日的时间筹备婚礼。

        喜服是绣娘们连夜赶制的,谈不上多么巧夺天工,但也算是中规中矩,幸而瑾瑶生得美,即便是寻常嫁衣披在身上,亦被衬出几分神仙光彩。

        嫁衣虽然寻常,嫁妆却着实令人咋舌。

        一份是萧清留下的,比照旧朝公主的制式,只多不少。

        一份是永初帝令杨皇后赏赐的,比照新朝公主制式,一丝不苟,他连最亲爱的弟弟都搭了进去,犯不上在小事上伤了脸面。

        一份是楚扬添的,他南征北战多年,私库颇丰,备出一份正妃规格的嫁妆自然不在话下。不仅如此,他还比照瑾瑶的三份嫁妆备了聘礼,聘礼的价值远在千匹柔然战马之上,收礼人自然也是瑾瑶。

        饶是如此,经历过威烈帝时代、见识过这位公主荣宠巅峰的旧臣难免仍有些意难平。

        “南阳公主”曾经的封地上有世间最珍贵的玉山,岂是区区几份公主份例的嫁妆能及?若是威烈帝在世,想必会另赐她个不亚于皇宫的公主府,再搬空半个皇宫给她做嫁妆吧?

        可叹世事茫茫,光阴难逆,旧日风流终被雨打风吹去。

        他们一面感慨着,一面却也暗暗松了口气,对永初帝的慷慨和沛王殿下的大义生出一丝微妙的感激。

        世家的心思,楚扬和永初帝都看得十分清楚明白。正是因为明白,看着拜倒在自己面前的一双小儿女,永初帝的心情便格外复杂。

        他刚当上皇帝,血缘之情高于君臣之谊,少不得在事后宽慰、叮嘱了自家弟弟几句,又暗赐了许多珍稀的方子和补品。

        楚扬淡定地谢了恩,心里却颇有几分不自在。

        说来尴尬,为“隐疾”所累,年过廿三的沛王殿下,至今仍是一枚不折不扣的单身汉。

        楚扬的“隐疾”十分古怪,但究其实质,却又同流言略有出入。

        一切源于他少年时的一场梦。

        梦里光波荡漾,在光的涟漪中,有一具透明的棺材,棺材周围连着数不清的奇怪管线,棺材里面有个模糊的人影。他贴近棺材,刚看清那人的脸,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入棺中。万千银光轻盈地缠上他,透过毛孔渗入他的四肢百骸,刹那间,他感受到了生命古老的律动,看到了昼夜交替、四季更迭、花开花谢。

        醒来后,他清晰地记得梦中的每一个细节,甚至是每一分蚀骨销魂的滋味,却唯独想不起梦中人的样貌。他的身体连带情感也似乎被那些虚幻的银光禁锢住,无法对任何人打开,不论男女。

        他也曾为此困惑过、惶恐过、愤怒过,甚至屈辱地屈从过父兄的善意去求医问药,最终还是靠着强大的意志和超凡的自信同自己达成了和解——一切有缘法,定是他的命定之人还没出现。

        遗憾的是,他随父兄四处征战,从财富到美色,战利品无数,却从未遇到那个命定的人,也再未做过解开禁锢的梦。

        直到宫变那一夜。

        事业心颇重的沛王殿下可以对天发誓,即使被瑾瑶的美貌短暂地震撼到,但那时他的心中真的只有大业!

        可是,在被她碰触的那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涌入他的体内,瞬间冲破禁锢他许久的笼门,他的身体竟然在最不适宜的时刻、最不适宜的地点诡异地起了反应。

        他去过许多的地方,见过许多的怪奇,他顽固而自负地相信,没有一种蛊、一种药或是一种咒可以如此迅速又深刻地影响到一个人,尤其是他。

        这些年来,萧瑾瑶是第一个让他生出异样情绪的女子,也许是由身及心,也许是由心及身。

        这感觉很微妙,说不清、道不明,仿佛被一股奇异的力量牵引着,让他忍不住想要去靠近她,甚至是取悦她。这力量陌生又强大,似乎生于灵魂的深处,令他无力抗拒亦不愿抗拒。

        他不懂“爱情”,但他想,也许这就是“爱情”了,就像话本中才子佳人命定的邂逅一样,传说中的一眼沉沦,不外如此。

        楚扬是个行动派,从决定带瑾瑶离开密殿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有了主张。

        借着贴身保护萧清的机会,他极尽详细地描述了寻得瑾瑶的过程。

        萧清不争气的身体虽然配不上帝位,脑子却着实配得上头上的皇冠和掌中的玉玺,只轻轻叹了一句“缘也命也”,便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

        君臣二人心照不宣,楚扬拿出战场上的耐心,等了数月,算准了时机出手,终于得偿了……一半心愿。

        猛兽出笼的沛王殿下,凭借多年积累下的强大意志力,至今仍苦苦克制着战意,按兵不动。

        瑾瑶在宫中寄居时,他日日念她,夜夜梦她。可是人真躺到了身边,他却又生出退意,别说共享敦伦之乐了,就连在她身边自力更生都令他感到罪恶。

        他想要的是情之所至,是两个人的情投意合,而不是一个成年男人对一个无知少女的哄诱。

        他是顶天立地的铮铮男儿,理应堂堂正正地建功立业、兴利捍患,她的血统再高贵,终究只是个柔弱孤女。他既已决计做她的保护者,又怎能在她心智尚幼、心意未明之时,趁人之危行小人之事呢?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除了成婚的头三天,其余的日子里,楚扬都刻意与瑾瑶分院而居、分房而睡。

        所幸瑾瑶不懂夫妻相处之道,府中能入内院服侍的下人又都是精挑细选的家生子,日子倒也过得风平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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