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凑合

武平侯府此时是一片哀哭之声，长亭已经失踪一天一夜了，长泓吓坏了，坐在屋里哭的是昏天黑地的，他就不该冲动打乖女啊！她还小，有什么事不能好好教呢？

        长道劝都劝不住，这长亭也忒胡闹了！脾气一来，招呼不打就跑！

        “乖女啊，咱不想嫁人就不嫁了，大不了爹不做这官儿了，你快回来吧，你要有个三长两短，爹可怎么活啊！”

        姨娘们也围着长泓哭的泣不成声，姑娘啊，你快回来吧，你走了我们靠谁吃饭啊？！

        阿宝也呜呜呜哭个不停，姑娘也太狠心了，连她都不要了。她不在身边侍候，这一路上衣服脏了，肚子饿了可怎么办呢？

        徐怀宁来的时候，就看见大堂上一群人呜呜痛哭，尴尬的上前安抚长泓道：“舅舅，您别着急，肯定能找到的。”堂堂武平侯，这哭的体面都没了。

        长道也有些不耐烦了，让老七带长泓回房休息，让阿宝把姨娘们都送回去，一大家子围在大堂哭像什么样子？净给人看笑话！

        众人散去后，耳根子才终于清静了，长道请徐怀宁落座，让下人看茶。

        徐怀宁询问道：“大表哥，还没找到妹妹吗？”

        “打听出来去了西巷一趟，后来就不知所踪了。”长道揉着太阳穴，一个小姑娘家家，去西巷那种地方干嘛啊？！

        徐怀宁心里一咯噔，担忧道：“西巷？！不会是遇见什么坏人了吧？”

        长道摇摇头，“这倒不会，那边不少姑娘都受过老壳子的恩情，如果真被人拐到巷里，肯定会有姑娘去老壳子家里传信的，何况她建安第三绝这么有名，谁想不开了拐她啊？”

        徐怀宁点点头，也是，想在建安拐卖长亭，一般的坏人，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惹不惹得起渤海长氏！

        “想来妹妹不过是赌气，出去两天就回来了。”徐怀宁宽慰道：“她一个小姑娘，能跑多远呢？”

        长道点点头，“我派了人在码头盯着，又往齐州给三叔去了信，往秦州跟四叔去了信，平州也给宋使君去了信，无论她逃到哪个州，一进州界就给她抓回来！”

        徐怀宁干笑了两声，敢情这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了，“妹妹也就是一时之气，她那么孝顺，怎么舍得舅舅伤心？估计很快就会回来了。”

        “最好是如你所言呐！”长道叹道。

        长亭失踪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建安城，建安第三绝跑了，全建安都沸腾了，尤其是建安少女们，终于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

        有司听说后，也来到武平侯府慰问了长泓一番，说一定会把女儿给他找回来的，找到了就配婚，让她再也跑不了。

        他的乖女就是被逼婚逼跑的！一听这话，长泓就气地脱了鞋子，追着来慰问的人打，把人打的抱头鼠窜，屁滚尿流的从长家逃走了。

        朝廷得知后，也特地给长泓放了几天假，让他在家缓一缓，官府肯定会帮他把女儿找回来的，武平侯府的千金离家出走了，那可不是小事啊！

        …………

        晚间，苏延抱了一床被子回房，长亭正趴在书桌上认认真真地研究他的书画，兰陵苏氏书画一绝，这可是偷师的大好机会！

        “你很喜欢这些吗？”苏延好奇道。

        “是啊，我觉得你的字很好看。”长亭诚实道：“好的手书不容易见到，我家是武门，来往的亲友也没什么书法好的，苏湛就说我的书法流于表面，风骨不足。”

        闻此，苏延眼神一动，想起那一夜看到她抄的诗文，的确是有形无骨，未得真意，风韵有余，风骨差些。

        就绕到她身后，拿过她手中的笔，俯身随手给她写下了几行诗。

        昔我往矣，日月方除。

        曷云其还？岁聿云暮。【注1】

        “你写这个做什么？”长亭看着那几行飘逸灵动的行书，微微有些动容，苏延如今的书法，笔力风骨的确远胜十二岁时的旧书。

        “你不是想学吗？我教你。”苏延坦然道。

        长亭微微错愕地仰首，看着头顶一脸淡然的苏延，脑子里的爆竹，点上了火，噼里啪啦炸开了一片，“这不太好吧。”

        世家笔法保密，除了自家人，不会教外人的！

        “以后，我给你写信，你就把我的手书留着，好好琢磨琢磨。”苏延放下笔淡然道。

        长亭低下了头，手指攥了起来，他们又没什么关系，互通音信会被人耻笑的，“还是算了吧。”

        苏延没再说什么，提醒道：“夜深了，睡吧，我把被子给你带来了。”

        长亭小鸡啄米一样点点头，抱走被子就认认真真的开始打地铺了，苏延眉毛抽了一下，看着她那一本正经的样子，欲言又止，可真是个奇葩，让她打地铺就打！

        “你去床上睡吧。”

        长亭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没关系，占你的房间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我打地铺凑合一下就行。”

        “别逞强，你睡不习惯的。”一个自小没吃过苦的大家千金，比不上他们这些常年随军的糙汉子，何况，她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

        “没事！”说着，长亭就若无其事地躺了下去，用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真硬啊！长亭咯的浑身难受，就是死撑着不吱声。

        苏延嘴唇动了动，没再说什么，把灯吹灭后，就默默躺到了床上，枕着胳膊呆呆看着床顶的花纹。

        “长亭。”

        “嗯。”

        “你有没有想过不离开建安？”

        “嗯？”长亭身子微微滚动了一下，落寞道：“不行，我不要嫁给清河王。”

        “那如果可以不嫁给他，你愿不愿意留下？”

        长亭摇摇头，“就算不是他，我也会被朝廷强行配婚给其他人的。”

        “你是不想嫁人，还是不想被配婚？”苏延试探道。

        长亭想了想，抿唇道：“其实，嫁不嫁人我无所谓，可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的催着我出嫁，尤其是我爹，似乎只有我出嫁了，他的人生就没有遗憾了。可我现在这名声，估计也嫁不了什么好人家了，要是嫁个歪瓜裂枣，我还不如出家当姑子呢。”

        苏延翻了个身，支着头，看着她的背影道：“其实，我也一直在被家里逼婚，我是逃婚来建安的。”

        长亭惊讶地转过身子，瞪大眼睛看着苏延，不可思议道：“你，逃婚？！”这样的身份家世也要逃婚？

        “嗯，我父亲想给我娶颜卿的小女儿，我不乐意，就逃走了。”苏延点点头。

        长亭裹着被子坐了起来，有些惊讶道：“颜卿？我知道他，一代大儒，很有名啊！他的女儿你都看不上，你喜欢啥样的？”

        苏延眼神动了动，看了她良久，方摇摇头道：“反正不是颜卿女儿那样。”

        “也是，颜氏是儒门，你又常年随军，文邹邹的娇小姐不适合你。”长亭摇摇头，他大概得找个厉害点的媳妇儿，才能镇住场！

        “那你觉得我适合什么样的？”苏延撑起了身子，有些好奇地问她，甚至，隐隐有着期盼。

        “我怎么会知道你喜欢什么样？我连自己都没整明白呢！”长亭翻了个白眼，又要躺下，一个不慎，身子磕在冷硬的地板上，牵动了背上的伤，长亭疼的“哎哟”了一声。

        苏延眼神一紧，连忙跳下了床，蹲在她身边关切道：“身上疼吗？”

        “是有一些。”长亭蹙眉。

        闻此，苏延二话不说就抱起了长亭，把她放到了床上，“床上软，你还是睡床吧，别瞎折腾你的伤了。”

        长亭微微红了脸，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屋里一片寂暗，晚风从窗格透入，在灼热的空气中沁出丝丝凉意，少年少女的呼吸声近在咫尺，气氛有些尴尬的暧昧，或许是二人之间的关系太近了，就差捅破那一层窗户纸了。

        “长亭。”苏延轻唤了她一声。

        “嗯。”长亭垂眸。

        苏延迟疑了一下，缓慢而犹豫道：“你看，你年龄到了，名声又不好，在建安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了，我家里也一直在催婚，不如……咱俩凑合一下？”

        “什，什么？！”长亭听了这话，脑袋如同被当头抽了一马鞭，震惊而不可思议地看着苏延，道：“苏延，你什么意思？”

        凑合？什么叫名声不好，凑合一下？

        “就是说出来的意思，你看，建安也没啥世家愿意娶你了，我们兰陵苏氏门第不差，嫁过来也不算委屈你。”苏延小心翼翼察看着长亭的脸色，她似乎，是生气了？

        “呵，呵呵。”长亭冷笑，凑合？娶她有这么委屈吗？她建安一枝花，哪配不上他了？

        “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谁都会哭着求着嫁到你们家吗？家世好，有权有势了不起啊？我名声差怎么了？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噢，我知道了，你们兄弟一条心，合起伙儿来欺负我是不是？我告诉你，我渤海长亭就算终身不嫁，也不嫁你这个混蛋！”

        长亭突然发这么大脾气，直接把苏延骂懵了，他本以为这样试探着用玩笑的方式说出来，就算被拒绝了也没有那么尴尬，没想到不但被拒绝，还被长亭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原来她觉得是侮辱啊？他没怎么接触过女孩子，所以不是很擅长与女孩子沟通，也不知道该怎么对长亭表达自己的想法。

        他没看不起她，都怪他这嘴，怎么这么笨嘴拙舌的，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说的怎么就不是想的呢？

        “我不就是也不想被朝廷强行配婚嘛，毕竟朝廷安排的，不喜欢也不能绝婚。不像咱俩知根知底，可以先凑合过着，日后各自有了合适对象，就一拍两散。”苏延连忙敷衍过去。

        “滚！这种事能凑合吗？”长亭没好气道，那要是遇不到合适的对象呢，他们就凑合一辈子吗？想到这里，长亭翻身躺了下去，用被子捂住了脸。

        苏延抿抿唇，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了，“你要是答应的话……”就不用离开建安了。

        “我不答应，你滚！”话未说完，就被长亭打断。

        “好，我滚。”说着，苏延就默默滚到了地板上，裹着被子缩成了一团。

        二人背对着对方，各自默然无言。

        长亭面对墙壁，睁着空洞而明亮的眼睛，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她最期盼的事情到来的时候，也会伤人，原来她这样的名声，连份真心都得不到。

        许久后，苏延才低落而沉声道：“睡吧，明天，我送你离开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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