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越国长公主柳月偏自三岁开始练鞭，从名师，日不歇，虽说不上显名，但也算行家里手。

        杨南雪方才挥鞭之时刻意避开了要害之处，绝不可能伤其性命，顶多是吓昏了过去。

        见崔如许又醒过来，小姑娘喜上眉梢，喊道：“没死！他没死！”

        “什么死不死的！你这个”喘过气来的崔如许正要开骂，被上头的杨南雪一瞪，乖乖闭了嘴。

        杨南雪收了鞭子：“你现在可知道错了？”

        崔如许支吾道：“知道了知道了”

        杨南雪笑了：“我要你答应我两个条件，第一，等我相公回来，亲自上门给我相公道歉。第二，不许再强抢民女，若再被我发现，你爹娘教不了你，我手里的鞭子会教你做个好人。你听明白了吗？！”

        不知怎么，此时春寒料峭，春意在人间只落了七分，可杨南雪那么一笑，剩下三分已被轻易补全，有了十足的明媚。

        崔如许看得晃了眼，“好我答应你”

        “姑娘！”在一旁看了许久的皎皎终于缓过神来，喊了一声。头一天出门就闹出这种事，今后可怎么办啊，她心里叫苦不迭。

        撒完了野，杨南雪脊背一直，僵硬地转过身去，“那个我”

        明明要做个温柔贤妻，这下好了，今天一过肯定变成人尽皆知的悍妇，杨南雪盯着自己紧握马鞭的手，啪嗒一声急忙丢开。她怎么会鞭子呢？一定是个意外，肯定是当年弱女子流落街头被迫学来防身的。忘了忘了，赶紧忘了，此等野蛮人的东西她这种贤妻才不应该碰。

        盯了眼地上灰头土脸的崔如许，心里更是后悔起来，她这正要去参加崔家二小姐设的宴呢，半道儿上把人家弟弟给打晕了，像话吗？

        于是，她折身上前两步，语气商商量量。

        “崔公子，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识了吧？”

        崔如许看着她笑盈盈的脸，心里害怕极了，心想这就是传说中的蛇蝎美人，绝不敢多惹。

        “那么，今日的事我们双方都换个思路，就说是马车冲撞拌了几句嘴，也没什么大事儿，只要你不再去做那些个不要脸的事，我们或许还能交个朋友。”

        崔如许吸岔了气，只觉得五脏六腑哪儿哪儿都疼，呲牙咧嘴地点点头。

        杨南雪心满意足地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朝崔如许的手下示意，“愣着干嘛呢，你家公子摔得这么严重，还不赶紧扶起来？”

        手下们闻声而来，麻利地将崔如许抬走了。

        “姐姐”

        正要走，身后的小姑娘猫儿似的唤了一声。

        杨南雪思索片刻，蹲下来将自己脑袋顶上的各式金钗摘下来递过去，“这些钗子我不喜欢，你拿去卖了，把日子过好一点，不要再被别人欺负。”

        小姑娘拼命摇头，不肯来接。

        杨南雪耐心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柿子”

        “那好，小柿子，我们头一回相见，就当结个姐妹，就算当姐姐的送你的见面礼，你可不能忘了，以后有什么好东西都要先想着我。我相公是城西宋家的宋千里，你到宋家就能找到我。”说完，杨南雪头也没回地跳上马车，走了。

        车还没入谷，桃花的甜香已经侵鼻，掀起帘子，天上日头正好，照得山水分明、自有一派生机。

        这会儿人群纷至沓来，把入谷的路给堵了个水泄不通，杨南雪心情颇好地下车行了一段，在热热闹闹的推搡中迈进了桃花谷。

        谷中人声鼎沸，行舟赏花的有，弹琴长啸的亦有，身着绮罗的贵人、荆钗布裙的农妇，此刻都是再寻常不过的游人，更有文人骚客，泼墨写诗、展卷描景，盼望永留此刻良辰。

        要不说崔二小姐大手笔呢，如此喧嚣之地，她偏偏能辟出一处清净之地，杨南雪走进通往池中小亭的连廊，像迈入另外一个世界，耳边只剩清冷的丝竹声和贵女们间或的低声交谈。

        人没来齐，无法开宴，缺的就是那个前几日遭了大难的宋家媳妇杨南雪，众女一等再等，都未见其身影，日头照得眼晕，赏花的兴致也下了大半。

        “她来不来啊？不来也该让小厮来知会一声，我们到底要等到何时？”

        “好大的架子，她宋家也不过是个落魄户，我瞧着妹妹你们赵家的铺子都要比他宋家的气派多少倍。”

        “不过是个不懂规矩的，父母早亡，没在好人家教养过，大家难免要多担待些。”

        你一句我一句间，坐在主位的崔二小姐开口了。

        “杨妹妹在路上耽搁了，你们都知道，入谷的道路拥挤得很，我瞧这日头尚早，也不着急。”她语气温温和和的，却带着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崔二小姐都发话了，客人又怎么好再说，纷纷低下头去沉默着饮茶吃点了。

        杨南雪在外头听着，心想这崔二小姐不愧是大户人家的教养人，倒还体贴，对其凭生出几分好感。

        挺直腰板儿吸口气，她迈着小碎步走进亭子。

        “实在对不住，马车在路上遇了冲撞，来迟了。”杨南雪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杯，“日头晒，各位小姐太太又身娇体弱的，实在是我的不对，杨南雪在此以茶代酒，给大家赔个不是了。”说完，她满饮此杯。

        众人目光投来，空气中荡漾起一阵克制的惊呼。

        赵家三女已经够美，阮家的大姑娘更是被戏称为这遂州城内仅此一份的美貌，此刻她们各自披戴楚楚，攒足了劲儿要与那盛放的桃花争奇斗艳，可眼前这个杨南雪一出现，像一盏明灯照进暗室，亮亮堂堂的。

        所有美人儿的名头安在她身上似乎都不为过，明明只穿了一身素衫子，明明头上连支钗也没有，却叫人怎么都挪不开眼。

        哐啷，崔二小姐崔如云手中的茶杯摔落在地，这一摔倒是把她的魂儿摔回来了，急忙唤来婢女收拾衣裙。

        赵家大女儿赵采莲笑吟吟地开口：“却是没想到，杨妹妹竟有如此天人之姿，倒把我们这一室的佳人给衬得黯然失色了。崔姐姐，你早年间是游历过越国的，说不定还有幸一睹那位天下第一美人柳月偏的风采。你说说看，和我们这位杨妹妹可有一比？”

        崔如云不一会儿便恢复了大家闺秀的姿态，盯着杨南雪道：“我这般平庸之人哪里有机会见到长公主呢？倒是南雪妹妹的确有天人样貌，想来和长公主相比也不逊色。”

        她一字一顿，生怕错过杨南雪脸上的每个波澜，可惜什么也没有。

        “可惜美人早逝，这辈子也没机会相见了。”有人叹。

        崔如云轻轻巧巧地从杨南雪脸上移开目光，“美人都是比出来的，看看南雪妹妹也是一样。”

        “柳月偏是谁？”杨南雪终于从她们的对话中捕捉到一个名字。

        赵采莲惊讶道：“妹妹竟未听过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

        杨南雪诚实道：“既如此有名，该是听过的，自摔下悬崖后我忘记很多事，往后如有冒犯还望各位姐姐妹妹多担待呢。”

        失忆了

        崔如云端茶饮了一口，心中若有所思。

        “今天我们有缘到此赏花，就不说那些个不愉快的事。崔姐姐，你要是再不开宴，我可要闹了。”一向顽皮爱热闹的赵家二姐赵采鸢起哄。

        “就是就是，听闻崔姐姐为了还原端妃娘娘那道花雕鲈鱼，满遂州搜寻二斤七两的鲈鱼，多一钱不行，少一钱不行，光是为找鱼就耗费了整整两个月。这先找到的就放在池子里养着，每隔两日都需清塘称量，不可肥也不可瘦，连府中的养鱼人都换了好几个才养下来。”小妹赵采蝶稚声稚气地应和，她虽年纪最小，但也出落得粉唇丹眼，瞧着便叫人心里欢喜。

        什么鱼这么金贵，杨南雪探长了脖子，一副看稀奇的模样，她这姿态落在她人眼里却是成了笑柄。

        有跋扈之名的阮大姑娘阮文凤开口了：“不知是哪儿来的乡野村姑，瞧瞧她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都嫁过人了还这般不稳重，真是给夫家丢人。”

        杨南雪耳朵尖听得一清二楚，本不想和小姑娘置气，当下却想占几分口舌之快，只听她问：“阮姑娘美貌动人，不知是否说了婆家？”

        “没呢，文凤眼界高，我们都说她挑来挑去，是非状元郎不嫁呢！”赵采鸢笑道。

        “哦？说来也巧，我今日在街上遇到一位翩翩少年郎，这会儿看来倒和软姑娘颇为相配。”

        “我们遂州城竟还有这样的人物，快说来听听。”

        “那自然是崔姐姐的四弟，崔如许少爷。偶得一见，果真气度不凡。”

        “你”阮文凤气得不轻，当着崔如云的面却也不敢发作。

        赵采鸢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望着杨南雪，心道你啊你，这一只脚才刚刚踏进遂州城呢，不晓得崔家小公子是个怎么样的泼皮。

        “我倒是欢喜，就是怕小弟他配不上阮妹妹呢。”崔如云给了级台阶。

        “怎么会，崔公子青年才俊”阮文凤顺着台阶下，边想着后词，边斜眼恨着乱点鸳鸯谱的杨南雪。

        杨南雪却跟没事儿人一般低头细品盘中鲈鱼。

        这道鲈鱼的来历的确有说头，传闻当年端妃还未进宫之时不过一个普通江南女子，碰巧圣上巡游到江南一带，路遇意外借住她家中，这道鲈鱼就是她当时亲手下厨端上桌的，自此一直是宫中的常备佳肴。二斤七两，这个重量的鲈鱼最为适宜，可称鲈鱼中的极品。

        杨南雪不知典故却吃得开心，心想着一定要将这个手艺学回家做给相公尝尝。

        “今天邀各位来呢，除了赏花，还有个因由，我想各位收到的请帖上都已经写分明了。”崔如云环视一圈，继续道：“众所周知，我们遂州是以苗木和造园闻名，当下圣上欲在遂州南郊修建一处行宫，银钱将按批拨入库中，需要大量能工巧匠。我崔家擅苗木，在座的各位却多以园林起家，还望有个中能手能赏脸相助。”

        听到这话，席间人的神色纷纷严肃起来，为皇家办事，不仅能捞油水还能荫子孙，包赚不赔的买卖。这等好事之所以能轮到崔如云来撺掇，全凭了知州的面子。

        为何要放到女席里说，主要是为了避嫌，那日接到帖子后，这些女客都在家中同掌事的商量好了个中利弊，今天来都是备好了筹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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