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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等等。”杨南雪的声音响起来。她的帖子上可没写这桩生意。

        宋家的确是园林世家,但到了宋千里他爹这辈就钻进故纸堆,攒足了劲儿要考取个功名。可惜不仅官场上一无所获,那些园林生意也放下了大半,仅剩几桩不大不小的买卖,在遂州的生意场上自然被别家盖住了风头。

        因此,崔如云送到宋府的帖子上干脆省了这场工事,也不是不给宋家面子,因为按着惯例,宋千里是万万不会掺和进这些劳神费时的生意当中。人人都知,遂州城这位不常露面的宋公子脑袋里只有那些个诗书礼乐的大道之学,生怕自己沾了铜臭。

        可当下,崔如云瞧着杨南雪的神情,心里陡生出预感,很多事情会因这个女人的到来而产生转机。

        她还没开口,一旁的阮文凤发话了:“怎么?难道你们宋家这种破落户也想来分一杯羹?”

        杨南雪笑了:“小女子不才,有一事想不明白,既然阮姑娘这么聪明大气,不妨为我解答解答?”

        阮文凤哼了一声,一幅不屑的模样。

        杨南雪继续问:“既然阮姑娘也知道这里有碗好羮,那么请问分羹的勺子又握在谁人之手呢?”

        “自然是”阮文凤抬头看了眼崔如云,“自然是在崔姐姐手上。”

        “哦?我还以为在你阮大小姐手上,这么急急忙忙出来护食。”杨南雪话说得辛辣,逗得边上的夫人小姐们咯咯直笑。她们倒是没阮文凤那么多心思,一来为皇家修建行宫可不是个小工程,这遂州城里没有谁能一口吞下这生意,齐心协力才是正道;二来阮文凤平日里跋扈惯了,还真没几个人能治得住她,加上阮家如今势头也大,在座的不少人都没从她嘴里讨过便宜,当下能见着她吃瘪,也算是乐事一桩。

        “你!”阮文凤伸手掀了茶杯,“你个乡野村妇也敢在这儿大放厥词,不过是嫁给宋千里那个废物,还真当自己是七皇子府上的正妃了?”遂州离京城太遥,百姓们对那些个远在天边的贵人们还真了解无多,平日里能想到最显贵的当属隔壁渝州的七皇子林宴西,那可是出了名的锦衣玉食铺张浪费,虽说林宴西也是皇室中的废物,但废物和废物之间还是有天壤之别的。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算是碰着杨南雪的逆鳞了,她此刻最听不得有人说她夫君。众人瞧她脸色不对,显然是要发作了,纷纷坐直身子准备看热闹,却见她顿了顿,而后轻描淡写地扫了阮文凤一眼,道:“宋千里是不是废物,恐怕还轮不到你评说。”

        阮文凤本欲再说,可不知怎么,被杨南雪方才的眼风一扫,她心中无端生出退意,正好此刻崔如云的声音响起来了。

        “南雪妹妹,此事也是我的疏忽,我们遂州商界向来同气连枝,不存在排挤一说,只是之前想着妹妹大病初愈,宋公子又不在,恐怕没有心思搅和进来,所以在帖子里省去了行宫的事。”

        杨南雪虽说初来乍到,当下也大致明白了背后的门道,多说无益,不管从前她夫君是如何对待各种生意,既然她已经嫁到宋家,就要守好宋家的产业。宋千里喜欢读书,存了考取功名的心思,可世事难料,谁也不知这条路要走多久才能到头,需要用钱的地方却很多,只要有钱有势,就能支持宋千里一直走下去。

        见着杨南雪不言语,崔如云的话头落在了阮文凤身上,只听她支使一旁的丫鬟:“天气暖了,阮小姐火气重,还不快给她沏一壶金银花,也好消消火、静静心。”这话分明存了敲打之意,指责她不懂礼数。

        此话一出,座上的女眷不免多看了杨南雪一眼。众人都知崔如云向来和和气气不说重话,如今话里话外分明是向着杨南雪的。其中原因论谁也想不明白,就宋阮两家的分量而言,怎么瞧也是阮家占着上风,难道杨南雪这张脸就真这么雌雄不辨地迷惑众生了?

        看阮文凤气得咬牙,杨南雪也并非不识趣之人,顺着台阶就下,“阮妹妹快人快语不懂事,我夫君也并非那等度量小的人,想来也不会和妹妹你计较,还望妹妹今后谨言慎行。”

        阮文凤咽不下这口气,又实在不敢再驳崔如云的面子,只好一咽再咽,把怒气压回肚子里,恶狠狠地瞪了杨南雪一眼。可对方都没正眼瞧她,好整以暇地饮着杯中茶,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那好,既然还有正事要谈,我也就不啰嗦了。”崔如云笑了笑,吩咐身后的侍女展卷。

        刷拉一声,只见一张精巧的地图悬在了众人眼前,上头的景物成蛇形格局,整张图被大大小小划分出九个区域,全都用数字做了标号。

        “遂州多山,我们所要造就行宫也多做皇眷们夏日避暑只用,京城工部也来了人测算,选址初步定在城西的虎头山”

        崔如云话还未尽,亭子里响起一阵小小的惊呼,从风水上看,虎头山倒的确是块宝地,可惜贼寇比他们更先认识到这点,老早就在山上安营扎寨盘踞一方。

        这些个贼寇平日里不轻易下山,一下山准要干出些打家劫舍强抢民女的勾当,遂州百姓都心照不宣地避开这虎头山,将其视为禁地,宁愿绕远路也不敢靠近半分。

        “此山坐北朝南,曲水围绕其间,低处花木繁茂、每到春日香飘十里,有香山的美誉,高处奇石嶙峋,能观遂州全貌,的确是再好不过的造园之处。”赵采莲思忖道。

        “地方虽好,可山上那些土匪强盗就难办了,听说县令大人曾经三次带人上山剿匪都铩羽而归。”她妹妹附和。

        崔如云缓道:“这个不必担心,朝廷已派上官将军前来剿匪,我想大家都是听过将军的威名的,想来不出月余就能还虎头山一个安宁。”

        众人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来。上官隐,无人能出其右的大齐战神,镇国将军上官鸿远的独子,可惜自幼父母双亡,五岁便被送去吴国当质子。吴国皇室性|暴虐,传闻吴国皇帝竟有当众将出言不逊的臣子烹煮分食的先例,令人闻之骇然。

        稚子此去无异于羊入虎口,人们都断言上官隐恐怕再难活着回到齐国。

        可他不仅回来了,还暗渡了越国的军队,和大齐的雄兵来了个里应外合,一举击溃了长久以来对齐国虎视眈眈的吴国,剜去了大齐皇帝的一块心病。

        那一年,他才十二岁。

        七年的蛰伏,终是铸成了他这柄国之重器。据说吴国城破那日红霞飞了满天,上官隐仅凭手中一剑屠遍了吴国皇室,他身上的白衣也被鲜血彻底浸成了红色。

        无人知道他这七年在吴国皇宫经历了些什么,人们瞧着他执剑从城门而出,已辨不清所见的是神还是魔。

        回到齐国后,他的大才逐渐展现出来,连年征战收服周边国家,极大地拓开了齐国的版图,如今的大齐已成为这片陆地上不可撼动的强国。是以,他在齐国百姓心中的地位比日日祭拜的那些个菩萨还高。

        眼下上官将军要来遂州剿匪,消除了众人心里最大的顾忌,大家又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照姐姐的图来看,将虎头山分为不同区域,自然是不可能一家独吞的,还不知道是怎么个分法?”赵采莲道。

        “当然是能者居之。”久未开口的阮文凤发声了。

        崔如云道:“大家可曾射过箭?”

        “诗书礼乐御骑射,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哪儿有没学过的?”阮文凤瞟了眼杨南雪,意有所指。

        “我们此次的方法就叫作‘投标’”

        杨南雪没空理会阮文凤的挖苦,正支着脑袋听崔如云往下讲解,皎皎突然跑了上来,伏在她耳朵边说了什么。

        听完皎皎的话,杨南雪只觉得周遭一下子安静下来了,巨大的欢喜涌进心头。

        ——宋千里,她的夫君,回来了!

        经过郭家婆子这么一闹,方桃儿气得大病一场,高烧不断好几天都下不来床,多亏了薛婆婆在边上衣不解带地照料才转好。好不容易大病初愈,她心里头却还怄着林宴西,在府中躲躲藏藏不现身。

        她从前也不是没想过来日正妃进府是个什么光景,无非是院子里多了个女人,七皇子待她该是不变的,可若是郭家婆婆这种人也被带进府,她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虽说不露面,这府中的一举一动倒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比如说马厩中那匹黑风,今日一大早就被喂饱了草料安上了马鞍,显然是林宴西要出门了。

        黑风可是林宴西的爱马,平日都是好吃好喝地供着,轻易不会牵出来骑的。能称得上这匹马的场合方桃儿掰手指算了算,离进京求亲还有些时日,宫里最近也没来什么旨意,她怎么也想不通林宴西要将这匹黑风骑去哪儿。

        “追云!”院子里,方桃儿唤住对方。

        追云脚步没停,一副没听到的样子,方桃儿小跑着跟在后头。

        “主子出门要去何处?”

        追云仍未作声,自顾自地走。

        方桃儿气得跺脚,追着他走过门廊,终于在尽头堵住了他,“殿下伤还没大好,适合在府中静养,你们全都由着他性子,到时候出了问题谁来负责?!”

        追云被她纠缠得没办法,甩了个眼色给经过的小厮,小厮瞟了两人一眼,随即惊呼一声,指着角落大喊:“有耗子!好大的耗子!”

        方桃儿平生最怕耗子,蹿的一下逃进身后的灶房,带着哭腔问:“走了没有啊?!”

        追云盯着小厮,对方立马会意地继续道:“没呢没呢!奇了怪了,我还从没在府上见过胆子这么大的耗子!方姑娘你躲好了!我这就用扫帚把它赶跑!”

        方桃儿瑟瑟发抖地躲在门背后,却听见啪一声,门被关上了,她想去推开,却发现从外头上了锁。

        “追云!把门儿给我打开!”

        “方姑娘,耗子还没赶跑呢,你就先待在里头吧,安全!”小厮边用扫帚打着廊柱边道。

        “莫追云!你给我等着!”方桃儿这会儿才惊觉自己让人给耍了,气得声音发颤。

        追云伸手拍了拍小厮的肩膀,往走廊另一头去了。

        屋内,一只信鸽落在了林宴西的窗台。

        他展信扫过上头的几行字,随手将纸放进炉子,纸屑蹿起的灰像蛾子一般扑棱到窗外。

        “上官隐到遂州了。”他低声道。

        追云问:“为何事而来?”

        “圣上派他来剿匪。”

        “上官将军亲自来剿匪?”明眼人都看得出的大材小用,就算是遂州的土匪闹翻了天去也没到劳驾他的程度。

        林宴西沉默片刻,再开口语气中已带了淡淡的笑意:“遂州城,要热闹了。”

        话音刚落,窗外一个惊雷打过,大雨瓢泼而下。

        追云看了眼外头的雨道:“殿下今日还要启程吗?”

        “风雨无阻。”

        思忖片刻,追云还是犹疑地说:“方桃儿那小姑娘”

        林宴西轻哂:“总是惯在府上也不像话,让婆子寻个好人家吧,嫁妆要包厚些。”

        追云心里暗叹,却又觉得是意料之中的事。七皇子林宴西平日待人接物十分和煦,久而久之旁人都以为他软弱好说话,但只有跟了他多年的追云知道,他的心比任何人都更冷更硬。

        方桃儿的心思他会不知道吗?李红宜的野心他会不知道吗?不可能。他只是不在意而已。像路边的野花野草,欢喜了就看,不欢喜就一脚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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