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什么来头？”林宴西从食盘里捻了颗栗子糖，低声问。

        “是城中做苗木生意的富户，听说要和知州家的公子成亲了。”

        林宴西没说话，依旧把玩着指间的栗子糖，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追云出声提醒：“据说这个崔二小姐早年游历过越国，大概是见过长公主的，说不定说不定她已经认出了长公主。”

        林宴西笑了笑，玩味地道：“对。她认出来了。那又如何？”

        “若是她将长公主的下落送回京，对她夫君的仕途该是大有裨益。”

        林宴西却充耳不闻，只是问：“长公主她如何？”

        “长公主她使了轻功越上房顶，并未受伤，但回来的路上似乎一直神色恍惚、心神不定的样子。”

        “笠大夫呢？”

        “在来遂州的官道上了。”

        林宴西缓言缓语地说：“笠大夫人可以不来，但他那一味药要到。”

        追云知晓他说的是夺人记忆的药，之前给杨南雪用的就是此药，“药已经到府上了。”

        书中常有人失忆后又恢复记忆的，受了惊吓或刺激都是其中因由。林宴西不想冒这个险。

        林宴西将面前的灯花剪得更明亮了些，打趣地问：“你觉得什么样的人嘴巴最紧？”

        追云犹疑道：“死人？”

        主子这是想直接杀了崔如云？

        林宴西没吭声，片刻后才道：“初来遂州，倒也不至于杀人，再说了，若她死了，长公主心心念念的园子又怎么修？”

        追云会意地说：“听闻春季遂州产一种名为‘妄言’的蘑菇，这种蘑菇十分鲜美，据说比江中的河豚还鲜，但此物有毒，误食之人有被毒哑的先例。”

        “崔如云喜爱美食，之前端给长公主那道雕花鲈鱼不也出自她手？”

        是啊。说崔如云贪图一时口欲误食蘑菇变成哑巴似乎也不意外。况且一旦崔如云变成哑巴，知州的儿子还会愿意娶她吗？没了这门亲事，崔如云的一切筹谋都没了意义，她还敢将长公主尚存于世的事四处言说吗？

        追云想通其中关节，再次惊异于林宴西的手段。外头的风言风语传林宴西是个废物，在他看来纯属扯蛋，林宴西心肠比石头更冷更硬，手段狠于常人，只是一直隐而不发，甘愿成为众人口中的无用之人。

        “还有一事。”追云小心翼翼地说。

        “说。”

        追云犹疑片刻，终究是将话咽了回去，只是道：“厨房的药熬好了。主子现在要喝吗？”

        他本想告知方桃儿已经到了遂州，甚至还和柳月偏见了一面，但他说不出口，他怕一旦脱口，方桃儿只会落得和崔如云一样的下场。方桃儿虽然平日里咋咋呼呼令人厌烦，但偶尔也是有可爱之处的。

        这一声停顿清晰地落在林宴西的耳朵里，他却只是嗯了一声，并未多说什么。

        就在此刻，宋皎皎捧着药进门了，“主子，药熬好了。”

        林宴西垂眼看着那碗黑黢黢的苦药，不自觉地皱起了眉，问：“长公主到哪里了？”

        宋皎皎瞟了眼追云的脸色，低声道：“刚进了门，这会儿坐在前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看着有些不对。”

        林宴西眉皱得更深，端起药喝了一大口，留了小半碗在里头，他声音很轻，也不知对谁说话：“再等等。”

        若是柳月偏恢复了记忆怎么办？他不知道。他在这一瞬间突然发现自己并不像想象中那般坦然。那日问过自己的问题今日再拿出来问一遍，他救下柳月偏是为了什么？

        为了故去母妃的生世？他还要用这个理由蒙蔽自己多久？母亲与他并不亲近，如今回忆起来也只剩脑海中的一个残影，就算真的和越国有什么渊源，于他又有何干？他林宴西这辈子从不在意别人的生死，从不对何物何人投入多余感情，好像随时都预备着轻轻巧巧地离开人世间。

        他捏着药碗的手越来越紧，指尖微不可见的颤抖着，方才对崔如云予生予死的淡然模样全都不见了。

        正想着，杨南雪迈着乏力的步子进来了，她一句话也没说，径直走到了林宴西的面前，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林宴西。

        “宋千里？”她声音里意味不明。

        追云抬头瞧着她，心道不好，今日的杨南雪真是有些不一样了，目光中带着凌厉，他见过的，在越宫那场大火中。万人敬仰的长公主也是这样的眼神，那么桀骜，那么高高在上，什么也不放在眼里的模样。

        杨南雪恢复记忆了？就算没有恢复，经过刚才巷中那么一场，她或多或少会对自己的身份产生怀疑，天底下哪个闺中小姐会有这么好一身轻功？到时候又该怎么圆回来？追云颇为担忧地想。

        林宴西当下却很克制，随意应了一句，又低头去看边上的残卷。

        杨南雪站着一动不动，过了好久，她盯着追云。

        “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追云僵直了脊背，手刀藏在袖子里，准备随时给杨南雪后脑勺来一下，先放倒她再做打算。

        杨南雪冷着眼，又上前两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抽出了追云的佩剑，耍了个剑花，剑尖直指对方咽喉，动作行云流水，那叫一个快准狠。

        宋皎皎在旁边都看呆了，张着嘴巴怎么也合不上，眼前的女人还是平常那个娇弱的杨南雪吗？追云跟在林宴西身边多年，府上人都知道他是何等的高手，即便当下没有防备，也不该让杨南雪如此轻易得手。长公主她的功夫究竟到了何等地步？

        这头闹着，底下的林宴西甚至连头都没抬。眼睛始终锁着书上那行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当年名震天下的天生桥一战，柳月偏也该是如此飒爽。

        “夫人”追云梗着脖子说了一句。

        杨南雪没有应声，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追云。

        追云毫不怀疑对方下一秒就要杀了他。

        只听刷拉一声，杨南雪将剑送回剑鞘里。后知后觉地咋呼：“我就说你这名字这么熟悉！”她转头询问宋皎皎，“城西面粉铺家的傻儿子栓子，大名是不是就叫追云？”

        宋皎皎回忆着，然后艰难地点点头：“好像还真是。”她显然还没从方才的惊吓之中回过神来。

        杨南雪拍着手哈哈笑道：“追云啊，你这名儿起得真好，起得跟个傻子似的。”

        追云看杨南雪面上的冷厉都消失殆尽了，暗自松了口气。

        杨南雪以为他生气了，往回找补：“你别不高兴，小栓子可乖了，虽然脑子不大灵光，可是洗碗做饭都会，见人就乐呵呵的，我看你成天冷着个脸，也该多笑一笑了。”

        “嗯”追云敷衍了一声。

        杨南雪这会儿想起方才没说完的话，指着桌上剩的半碗苦药道：“宋千里，你的药为什么不喝完？”

        林宴西抬眼看她，并未作声。

        杨南雪上前瞅着，突然笑了：“你怎么了？药太苦咽不下？”她从怀里掏出方才的桂花糖，“来，尝一口娘子给你带的桂花糖，可甜了。”

        听到这里，追云和宋皎皎互看了一眼，知趣地退出了屋子。

        “主子和柳月偏”宋皎皎欲言又止。

        “主子的事”追云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我知道，你又要说主子的事，我们当下人的不要掺言。”宋皎皎先一步截了对方的话。

        “你知道就好。”

        “可是柳月偏她总觉得她哪里有些古怪。”

        追云何尝又不是这样想，但林宴西决定做的事，就算万劫不复也是不死不休。

        只听他放低了声音叮嘱：“盯紧柳月偏。”

        “我自然会盯紧，但盯紧了又如何，难道你又有什么办法？”

        追云没说话，加快步子越走越快。不管怎么样，他会保护七皇子周全，必要时候，他可以杀了柳月偏以绝后患，即使是豁出性命。

        想着，追云回头往方才的厢房看了一眼。暗中下定了决心。

        这头杨南雪哄着林宴西把药喝下去，又和他讲了自己和阮文凤的筹谋，说累了，她斟茶痛饮下去，片刻安静之际，她注意到了林宴西的眼神。

        只见她一拍脑袋：“对了，最重要的事情忘了。”

        “方才我拔剑吓唬追云的样子把你们吓坏了吧，你猜怎么着？”杨南雪站起来转了个圈儿，“我竟然会武功！”

        林宴西就着她的茶饮了一口，面上并无惊讶之色：“发生何事？”

        “回来的路上，不知从哪儿窜出一群恶犬，两头夹击把我逼进了巷子，就差一点，我就要被这群狗给追着了。”杨南雪将腰带绑紧，轻轻巧巧越上了低处一根横梁，站直了身子，“结果我就这么一跃，就跳到房顶上，这才全须全尾地回来。”

        “是谁家的狗？”即便已经知道全貌，林宴西依旧十分耐心。

        “不知道，可能就是结队的野狗。”杨南雪这会儿也没个头绪，但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那群狗的主人绝非一般人，就她相公这个病弱模样，还是不要掺和进来为好。

        “嗯。”

        “你不用担心，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一点事儿都没有，不仅如此，我还救了一个小姑娘呢。”

        林宴西状似不经意地说：“什么小姑娘？”

        杨南雪伸手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高，一路跟着我，或许是个小贼，刚才给你的桂花糖就差点被她顺走了。”

        林宴西嘴角有了些许笑意：“你倒算她的救命恩人。”

        杨南雪凑到他面前：“相公。你再说说，我失忆前究竟是做什么的，为何有这么一身功法？”

        林宴西看着她，过了好久，终于开了口：“其实你原来是变戏法的。”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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