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这地窖看着不起眼，其实别有洞天，往里走，石壁四周累着许多大铁笼，每一个都装着不少少女。铁笼架着一个木槽，里面装的是比狗食还不如的残羹烂叶。狗的恶臭和腐烂饭菜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实在有些作呕。

        一直在门口的阮文凤也跟进来了，嘴里骂了一句王八羔子。

        想来这就是倚红楼折磨不听话姑娘的地方，远比想象中更加恶劣。

        杨南雪沉默地看着，过了好一会儿，终于上前，手一抬挨个儿劈开了笼锁。

        姑娘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铁门已经被打开，她们却还愣怔着不敢出来。

        “你们傻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赶紧跑啊！”阮文凤在后头着急地大喊。

        终于有人试探地从笼子里钻了出来，往外踱了几步，却终究停住了步子。

        去哪里？她是被自己的父母和兄长商量着卖来的，此刻逃出去，她又该如何自处？若是真的回去，别人又该怎么说她？说她是从窑|子里跑出来的，会到她门前吐唾沫，看她一眼就会觉得肮脏。天大地大已经没有能容下她的地方。

        她走不出去了。她这么悲哀地想。

        阮文凤不知她们在犹豫些什么，只是一味地催促。

        “快跑啊！快跑！一会儿倚红楼的人就要来了！”

        对啊。倚红楼的人就要来了。倚红楼的耳目遍布全城，要是逃出去再被抓到了，她焉能有命在啊？！

        想到这层，她更不敢动了，甚至往回挪了步子。这个地窖虽然像是地狱一般，但待在这里至少还能活命，不用再担心被哥哥和父亲出卖

        杨南雪依旧站在笼子边上，冷眼瞧着，她这会儿还没清醒，脑子里面闹哄哄的。

        阮文凤上前拍了拍她，道：“你看这些人怎么回事？好不容易有机会了，怎么全都不敢走。”

        杨南雪垂着眸，突然，笼子里一双眼睛吸引了她。

        很熟悉。

        见着杨南雪在看自己，那双眼睛的主人也像是得到了鼓励，慢慢爬了过来。

        “你是宋家的夫人吗？”对方胆怯的声音询问。

        杨南雪没说话，不置可否。

        小姑娘又仔细看了几眼，似乎确信了什么，流着眼泪道：“是我啊，我是小柿子，你当街救过我的”

        杨南雪脑子昏昏沉沉，“为何在此？”

        “我爹生病了家里没有钱给他治病，我自愿被卖过来的，我已经没有娘了家里不能再没有爹。”小柿子话里藏了太多委屈。

        杨南雪敷衍地应了一声，她神志愈发不清，只觉得下一秒就要昏聩。

        正在此刻，混乱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就是这儿！他们伤了人就径直往这里来了！赶紧把他们抓出来，敢到我倚红楼捣乱，小爷今天非要把他们弄死在这儿！”外头有人恶狠狠地喊道。

        一直不语的少年瑟瑟发抖起来，用求助的眼神望向杨南雪和阮文凤。

        “怎么办？！杨南雪！现在怎么办？！”阮文凤心里焦急，她们现在是有口也说不清了，这里死了人，万一倚红楼报官把她们捉进牢里又怎么办？

        想到此，阮文凤愈发后悔，她从一开始就不该带杨南雪来搅这一趟浑水，都怪她自不量力，以为能从倚红楼手上讨到便宜。真是太天真！

        “武器都带好了啊！今日他们硬闯倚红楼，还杀了两个小厮，按照《大齐律》，我们是可以先诛杀再上报的！”

        武器碰撞之声乒铃乓啷。

        “反了天了！”阮文凤气头上来了，“我倒要看看他们谁敢？！”

        听到动静，小柿子跑了上前，挡在杨南雪身前道：“宋夫人，我保护你！你先走！你赶紧走！”

        空气静了一瞬，下一秒，她身后传来一声嘲讽的笑。

        杨南雪抓起小柿子的手，问：“就你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保护我？”

        小柿子红了眼睛。对啊，她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只会给别人增加负担。

        杨南雪垂眼瞧着小姑娘，突然道：“你以后愿不愿意跟着我？”

        小柿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愿意愿意。”

        “不要答得这么轻松。”杨南雪一字一顿，“你要事事以我为先。再加上”她看着对方的眼睛，“你要随时愿意为我而死。”

        小柿子愣怔了。

        杨南雪嘁了一声：“不愿意就算了。”

        小柿子反应过来，急忙摇头道：“不是的，从夫人在街市救我那日，我的命就是夫人的了。”

        外头的声音愈近，杨南雪有些站不稳了，她剑锋一转，在自己手臂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疼痛让她清醒些许。

        “那好。你跟着我。”

        只见杨南雪转过身，对着笼中的女子们道：“我宋家是园林世家，当下正忙于皇家行宫的建造，可惜人手不够。若你们愿意，可以到我宋府做养花植草的花娘。”

        看姑娘们犹疑，杨南雪又道：“我既然说得出此话，自然有办法保你们性命。可是”她眸光一闪，“我府上不养闲人，一个月后，若花娘考核不合格，我照样赶出府！”

        她们不出去，无非是对生活毫无希望，就算是出去了也是生不如死。既然这样，杨南雪就给她们一个希望。

        听闻此言，姑娘们纷纷从笼子里出来，跪在杨南雪面前。

        “我愿意去！”

        “我愿意当花娘！”

        “我也跟你去！”

        见杨南雪夸下海口，阮文凤吓得不轻，“你干什么？！我们宋家能有多大个摊子？敢与倚红楼抗衡？你可知这青楼的背后是谁？是知州大人！”

        杨南雪置若罔闻，手中剑已出鞘，寒光晃了阮文凤的眼。

        下一瞬，杨南雪的声音像是从幽冥而来：“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说话间，那群人冲了进来。

        “就是他们！给我拿下！”为首的男人喊道。

        杨南雪盯了他一眼，擒贼先擒王，那就先杀了他！

        只见她耍了个利落的剑花，手中剑直冲男人而去，噗地一声，短剑已经深深没入了对方胸口。男人像是不相信一般，直勾勾地盯着杨南雪，口中喷出血沫，挺挺地倒了下去。

        杀人了！

        杨南雪真的杀人了。阮文凤吓破了胆，紧紧捂住自己的嘴，牙齿忍不住咯咯作声。

        却见着杨南雪面色如常，只有眼尾微微发着红，显然是杀红了眼，哪里还像平日里的杨南雪。不知为什么，阮文凤突然想起那个传说中的人——柳月偏。

        看到头儿被杀了，手下们也害怕起来，犹疑着不敢往前。

        “来啊，你们这一个个没用的东西，除了会欺负女人之外还会些什么？！”杨南雪却没打算放过他们，一步一步向他们逼近。

        小柿子也突然提了劲儿，应和道：“对啊！你们除了会欺负女人还会做什么？！”

        扑通！

        不知谁人从后往前掷了块石头，石块正中打手的额头，砸了个鲜血淋漓。

        见着姐妹得手，越来越多的女子站出来，操起手边的木条石块往前走去。

        对啊。她们在这儿受的屈辱已经够多了！为何身为穷人家的女子就要忍受这些？！为何生来的一副好皮相却成了拉她们下地狱的魔爪？！该死！这些鹰犬爪牙全都该死！

        打手们向来以为这些娇滴滴的弱女子毫无还手之力，未成想，她们身上的恨意如此汹涌，此刻又爆发出如此的力量。地窖外头风声呜呜，地窖里却愈发的阴冷，几十年来，无数女子葬身于此，当下她们的冤魂好像又回来了，徘徊着，嘶吼着。

        眼瞧着不对，一个打手朝后吩咐：“快去，再去叫人，去知州大人府上叫人”

        可惜他话还没说完，杨南雪的剑飞来，生生将他钉在了墙上。血溅到其他打手的脸上，吓得他们不停后退。

        “你们先走。”杨南雪拔出那柄剑，朝身后的姑娘们道。

        姑娘们得了令，鱼贯而出。

        外头天气大好，她们已经很久没见过阳光，这会儿光线暖洋洋地照在她们身上，她们真正宛若新生。

        收拾好残局，杨南雪独自站在地窖里，她回头看着这个埋葬了无数折磨与苦难的地方，手中的火折子啪嗒一声跌落下来。

        火焰腾起，不急不缓地朝四面八方蔓延。

        烧吧烧吧安息吧。杨南雪心中默念。

        一群人迈着杂乱的步子逃到巷口，却见拐角处停着一辆马车，不知是何来路。

        姑娘们谨慎地停下了脚步，她们这会儿不再那般恐惧，大不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杨南雪走在最后，瞧到那辆马车，也一时愣住了。

        姑娘们早把她当成主心骨，转头看她，却见她脸上添了几分慌乱，无措地丢掉了手中的佩剑，飞速将束发的带子解开。

        众人原本以为她是个长相清秀的男子，当下一看，竟是个如此容貌昳丽的姑娘！

        一个女子居然有这样的功夫和气魄。像是书中的侠女走进了现实之中，是那么的耀眼，那么的让人挪不开目光。

        静默之中，杨南雪一步一步从人群中穿过，朝马车走去。

        那马车的帘子被挑开，一个高大俊美的男子从中而出，他站得很直，一双勾人的桃花眼若有情似无情，此刻，这双眼不看天不看地，不看世间万物，眼中就只有杨南雪。

        杨南雪看着他的眼睛，低声唤了一句。

        ——相公！

        听闻此声，人群里一个被污泥抹花了脸的矮个儿女子如遭雷劈，瞪着眼睛呆在原地。

        怎么会怎么会七殿下为何会在此处？！

        为何她还叫他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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