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碘酒

辅导课铃声终于响起，邵诚闻飞快地背上书包，抓起请假条，往四楼班主任办公室飞奔。

        夕阳下楼梯两侧扶手上光斑跃动，闷热的风吹得人心烦，浑身上下都黏糊糊的，邵诚闻听着窸窸窣窣的蝉鸣，觉得不爽得要死。

        像风一样冲进办公室，邵诚闻迅速将请假条丢在班主任办公桌上：“老师我急性肠胃炎，要去医院，晚自习请假。”

        说完甚至不等老师回答，就溜出去了。

        四十来岁的班主任愣在原地，扶了扶镜框，不知所措。

        “这孩子怎么总是这样，成绩好也不能没礼貌啊。”一旁一个年轻老师替老班打抱不平。

        老班摇头：“不管他。管他多了头疼。”

        邵诚闻半分钟内跑出教学楼，正要往校门冲时，左肩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他回头，一个少年满脸笑意的盯着他，眼睛眯着，镜片反光。

        “……滚，我现在没功夫跟你斗。”邵诚闻把他的手扒拉开，迈开步伐就要往前走。

        顾栀，他的小学兼初中兼高中同学，水火不容的死对头，曾经一起争抢过年段第二第三的竞争对手，在论坛给对方刷负分的仇人。

        不仅喜欢捉弄他，还爱通过把他叫得很暧昧来恶心他。

        “你们班黎熠桓同学，好几天没来了吧？”顾栀笑眯眯地问，“今天学生会开会都没见到他。”

        “我他妈知道。”邵诚闻正为这个烦得要死，偏偏顾栀还来煽风点火，他声音大了几分，“滚开，好狗不挡道。”

        “你们班容翊同学，也没有来吧？”顾栀不依不饶。

        “特么的……”邵诚闻一脸黑线。那天就是他下了公交车，放任好兄弟跟那个转学生周旋，才会出这种差错的。周一时学校打给黎熠桓父母，两个人都火急火燎地从澳大利亚赶了回来，甚至警方都开始贴寻人启事了，几天下来却也没见黎熠桓踪影。

        邵诚闻总有一种直觉，这帮人是都找不到黎熠桓的。

        “上周教导主任给我发区赛奖状的时候顺手把这个给我，让我转交给容翊同学，但我一时间忘了。”顾栀道，“这周一直没有看到他人。所以我找教导主任要了他的住址，打算去他家找一找。怎么样，一起去吗？”

        顾栀还是那副永久的笑容，似乎胸有成竹地相信邵诚闻一定会跟他走。

        “……”邵诚闻哽住，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他今天下午软磨硬泡教导主任了半天，都没磨到的地址，居然被这个眯眼怪物给轻易拿到了。

        原本想第10086次去黎熠桓家碰碰运气的邵诚闻，立刻放下私人恩怨跟顾栀走了。

        “靠……这就是隐形的富二代吗。”邵诚闻望着眼前的别墅，呆站在原地。

        “走吧。”顾栀看着他的侧脸，笑，先一步走了上去。

        这一片离海很近，景色优美，阳光灿烂得过了头，邵诚闻觉得头发烫烫的，有点焦躁。

        明明是他兄弟，这家伙怎么表现得比他更着急。

        邵诚闻走到门前，象征性地握了握门把手。不出所料，上锁了。

        他看了顾栀一眼，目光短暂交汇，他撇过头，觉得顾栀装模作样的笑容很烦。

        “我数三、二、一——”邵诚闻喊道。两人一起撞门，尴尬的是门纹丝不动。

        “嘶。”邵诚闻肩膀生疼，不满，“喂，你根本没用力吧？”

        顾栀笑，甚至想要帮他揉肩，但被邵诚闻灵活地躲开了：“这门撞不开的。”

        邵诚闻一脸大爷样地看着他，表情很不爽：“那你想咋？”

        顾栀抡起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石头，简单粗暴地往窗户砸去。

        “……”邵诚闻无语。

        “我很想知道。”顾栀开始翻窗，“你怎么确定没有人会开门？”

        “我调查过，容翊父母在国外。所以现在的情况，要么都不在，要么他们两个都被困住了，要么容翊把黎哥绑了，要么只有容翊在这里。反正都不会给我们开门。”邵诚闻一脚垮过窗沿，回答。

        “哦？为什么？”顾栀问。

        “废话。”邵诚闻“哼”了一声。这扇窗户对着客厅，两人观察着别墅构造，开始找人，“容翊那么理都不理人，还指望他给你开门？”

        “万一是容翊同学病倒了，黎熠桓正在照顾他呢？”顾栀问。

        “你会不会假设？”邵诚闻鄙视，“不过为什么这么想？”

        “教导主任让我交给他的，”顾栀看过厨房，往其中一间卧室走，“是休学批准书。”

        “……”邵诚闻恍然大悟，“难怪他几天缺席学校也没说什么。我还以为是父母跟学校……”

        听邵诚闻忽然顿住了，顾栀转过头，就看见邵诚闻跟离弦的箭一样飞进了主卧，声音还巨大：“黎哥！！黎哥！！！”

        邵诚闻着急地晃晃这个，摇摇那个，俩都跟昏死了似的，看着急死人。

        顾栀皱眉，走近就看见房间里两个少年昏倒在地板上。

        这一带别墅都是独立的，宽阔的街道，走着走着似乎都能吹到海风，路上监控很少，死角几乎没有，但稍微走远点就看不清人影。

        这别说是警察找不到了，他们要是不来，这两人在这别墅里长草了恐怕都没人发现。

        “打120，快点。”顾栀也蹲下来，想采取点应急措施，但一摸脖颈有脉搏，一碰鼻子有呼吸，一时也不知道这俩到底为什么就昏迷不醒了。

        邵诚闻掏出手机，按键：“喂，120吗，这里有人昏倒了，在曾沉海滨路5区10……”

        一阵干燥的风刮过，邵诚闻忽然有些心烦意乱，脑子一团浆糊，问顾栀：“一零几来着……一零……”

        刹那，他的手机无缘无故地消失了，抬头，眼前场景忽然变得扭曲迷离。邵诚闻有些站不稳，一道冰冷的声音灌入耳中：“欢迎来到模拟场景真人游戏。正在识别玩家。玩家人数共记两人。玩家1性别：男，玩家2性别：男……”

        “这附近不会有人吧。”待身体上的振动消失，黎熠桓警惕地打量着四周。这是一条美食街，繁荣的都市，深夜仍然灯火通明。行人形态各异地停在原地，看上去都没有挪动的迹象。

        多虑了？

        “系统。”黎熠桓放不下心，“这个游戏里只有我们两个玩家吧？”

        “检测：可自主活动玩家2人。”系统回答。

        黎熠桓微微放心。

        这大概就是只有他们两人的意思吧。

        转头看他同桌，又开始专心对付那份凉面。容翊是真的把吃面当成了任务，一大口一大口的，甚至没有咀嚼，直接吞进肚子里。

        ……看着怪没食欲的。

        罢了。

        又逼人吃东西，又要求这要求那的，黎熠桓想想都觉得自己很烦人。

        “我们来画个思维导图，推断一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吧。”黎熠桓把便当盒扔进垃圾桶，提议。

        容翊闻言马上把剩下的凉面都倒掉，看上去还挺开心的。

        难怪会这么瘦，黎熠桓感慨。小小的一只，还不长个儿。

        两人从便利店里顺了一张纸和几只笔，趴在桌子上整理思路，半小时后，一个无力地趴在桌上练习呼吸，一个无聊得开始转笔。

        “已知伏笔太少，完全没办法限制发展走向。”黎熠桓总结。他呼了口气，将后脑勺抵在桌子上，看他同桌半眯着眼睛嘟着嘴，似乎在跟自己较劲，居然还有点可爱，“目前看来有几种可能。第一种，沈以纯发现任黔是不死之身，无奈让其加入团队。后续发展我们就实在不可能揣测得到了；第二种，沈以纯把任黔交给组织上层，这么一来大概就是两个人单独的戏份，我们也猜不到发展；第三种，沈以纯仍然拒绝跟任黔有任何接触，确认他对团体一无所知之后用某种手段保证封口，然后再把人放走。这一种同样要分开行动不说，我们甚至想不到这个情况下小说会怎么写下去。所以总的来说——”

        黎熠桓总结：“我们毫无思路。”

        容翊依旧趴在桌上，脑袋埋在臂弯里，看不到脸。

        黎熠桓莫名有种不好的感觉：“容翊？”

        这孩子总不会因为完不成任务委屈哭了吧？

        虽然就平时那张冰山脸看来，这种猜测不切实际，但是黎熠桓怎么也忘不了公交车上同桌忽然就掉眼泪的情景。

        看着冷血，不会其实是个别扭小孩吧。

        容翊抬起头来，看向他，眼眶没湿，但眼神没有以往那么冷淡。

        “没事。”黎熠桓松了一口气，盯着手上的笔发呆。

        这个任务他们是真的不太可能完成了。

        怎么就不能给个剧本啊。

        “系统。”黎熠桓想到这里，问，“能预支积分购买剧本吗？”

        “很抱歉，预支额度最高为100点积分。”系统回答。

        “……”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吐槽它坑了。

        休息时间两个小时，听上去很短，实际上因为完全没有思路，倒也蛮难熬的。

        黎熠桓百无聊赖地看着同桌。容翊见他没什么要说的，又把脑袋埋起来了。夜风把柔软的发丝拂起来，蹩脚的大码西装袖口裹住了少年的手腕，黎熠桓忽然想起了他们初逢的那天。

        那是高二开学的时候，南方的初秋没什么威严，温度高得吓人，教室里还开着空调，黎熠桓坐在所有人最羡慕的空调正底下，享受着冷气。正好是课间，刷完物理大题的他凝望着窗外的芒果树出神。

        学校的小树林在教学楼东侧，靠窗的位置正好能瞥见些枝叶。黎熠桓知道那里是表白圣地，很多小情侣午休或者晚自习结束都会在那里偷偷腻歪两下。光是写情书约他''起小树林见面的女生就数不胜数。

        不过他一个也没应就是了。

        夏天刚刚过去，那年这座城市的夏天不算太闷，雨一连下了好几周，还没成熟的芒果被淋得落在地上，烂成一滩滩芒果泥，清洁阿姨苦不堪言，小情侣们却很开心，会偷偷一起拿着小篮子去捡地上还算完整的芒果。学校是禁止学生采芒果的，但是如果掉在地上了，自然也没人能干涉。

        容翊就是那个时候来的，那个青春洋溢，到处弥漫着奇特的浪漫的季节。

        他总是面无表情，冷漠疏离，好像和周围永远无法融为一体。

        他不喜欢芒果，不喜欢学习，不喜欢游戏，不喜欢谈恋爱。他好像只喜欢看小说。

        黎熠桓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缘是很好的。他对待他人很热情，包括少数群体。

        但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和容翊相处。

        一方面，容翊漠视他的好意，另一方面，容翊的脸总让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他眉眼清秀，但其中有融化不尽的冰霜，他嘴唇柔软，但是同时冰冷得没有血色，他脸部线条流畅，但又因为缺少笑容而显得生硬。

        他的长相好像有点小家子气，有些柔弱文雅，可是又像高傲，不可一世，自视甚高。

        黎熠桓搞不明白这种矛盾，随着外界舆论的发酵，他也放弃了对他的善意。

        久而久之，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也有点讨厌容翊。

        但现在，霓虹灯下，便利店橙黄色的光前，他同桌合上了冰冷的眸子，露出了软软的头发，他又一次感觉容翊像个初来乍到，需要特别照顾的新同学，或者一只对一切感到陌生，缺乏安全感的仓鼠。

        等等。

        神他妈仓鼠。

        黎熠桓晃晃脑袋，觉得自己的“父爱爆棚”综合征又犯了。

        再说了，容翊哪里像仓鼠了，拿刀指着人的时候比真杀手还无情。

        不过，黎熠桓想，他还真的希望可以读一读容翊当下的心理。

        会在沮丧、惶恐吗？

        或者甚至会再次感到愧疚，说一句｀对不起’？

        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第一次调整休息时间结束，即将进入第二幕：征醇，请各位玩家做好准备。”大概也是系统看他们实在太无聊，大发慈悲地出现了，“场景加载完毕，祝各位游戏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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