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周醒钻进车里拿上保温杯和两个行李箱，那人接过她手里的箱子放到车里，然后从后备箱拎了块石头出来。

        “你先上去。”他说完大步往身后走去。

        周醒回头看，公路和草场连绵无际，路边也平平整整，视野范围内没有体量足够大的石块。

        那人正把手里的石头压在百米外她放置危险警告的三角架上。

        风刮起，架子顶端发出细微震颤，那石块稳稳压在上面，丝毫不动。

        周醒转过头来，直接打开驾驶室的门坐了进去。

        她撩开裙子看了一眼光着的腿和绣花鞋，想也没想伸手把暖风开到最大，那人回来后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从车头绕过去坐到副驾。

        再次行驶在空无一人的公路上，周醒敲了下方向盘开始飙速。

        “累了就睡会，我能开。”

        “看出能开了，”旁边的人扫了一眼仪表盘，“别超过150。”

        周醒偏头看他一眼，没减速。

        “公路上有动物穿越。”那人淡淡说了一句。

        想起成群的悠闲小羊，周醒才逐渐松开油门。

        旁边那人看到她减速就不再说话，闭上眼睛把头靠到座椅上开始睡觉。

        周围山峦起伏，公路向遥远的地方绵延，一眼望不到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远处天空逐渐积攒了大片沉甸甸的云，风一吹，云层扩散开，没多久天色也阴沉下来。

        “靠边停车。”

        周醒飞快往旁边瞟了一眼，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睁眼的，正盯着车外的天空。

        两人互换位置，周醒刚系好安全带就感觉车瞬间被轰了出去，她的后背因为惯性紧紧贴在座椅上。

        “再过多久会下雪？”她问。

        “很快。”

        按现在的速度，如果不下雪，他们大概还需要半小时就可以赶到县上。

        但这里的天色变得极快，大雪在十几分钟后忽然降下，大片雪花争前恐后砸了下来，落在车窗上能听见噼啪响动，冷空气沿着窗户缝发出嗖嗖的声音。

        这场雪像积攒了很久突然爆发，行车视野开始变得极窄，前方大概只能望出去五米远，周围的一切高山云彩也全被风雪掩盖，世界一片灰白。

        他们的车速逐渐慢了下来，周醒往旁边看了一眼，那人表情平淡，没有丝毫恐惧和不耐烦。

        她不是多容易感动和擅长情绪外漏的人，不过现在她心里涌出一丝愧疚，这趟说来说去都因为接她。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得算半个恩人。

        “前边箱子有巧克力你先吃两块。”恩人开口了。

        周醒点点头：“短时间到不了了，对么？”

        “嗯。”

        她前倾身子拿出块巧克力撕开一个小口，捏着包装纸递到旁边在他胳膊上碰了碰，那人瞥了她一眼转回头去。

        她没看他，继续递着胳膊，过了一会那人从方向盘上挪了一只手把巧克力接过去吃了。

        周醒手不动，还留在原位置摊着，另一只手在前边储物箱子里继续拿巧克力，过了半天没人搭理她，周醒偏头“啧”了一声晃了晃手指：“包装纸扔我手里。”

        做完这些她把手拿回来，去剥第二块的时候旁边突然出声：“不吃了，甜。”

        周醒抬手把巧克力放到自己嘴里，刚一入口她就皱了皱眉，是挺甜，她又转头拿了瓶矿泉水拧开递到旁边。

        “你什么毛病？”

        这话问得有点歧义，再加上说话的人表情实在冷淡，听着跟骂人没两样。

        “是有点小毛病，”周醒用水瓶子碰了碰那人的手，“喝完就告诉你。”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低笑：“那你举着吧。”

        周醒眯着眼偏头看，表情严肃：“我真举着。”

        那人“嗯”了一声，不为所动。

        周醒点点头收回手把水瓶盖子拧好放到一边，然后靠到椅背上拿过保温杯喝了两口水，巧克力的甜腻被中和完她才松开眉头。

        “矿泉水别浪费。”那人说。

        周醒笑了：“那好像是给你开的。”

        “行。”

        他行完就不说话了，根本不知道是在行什么，周醒看他两秒又笑了一声。

        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什么原因。

        到县上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车停在路边一间二楼商铺前，道路周围挂着五彩经幡，天色暗加上下雪，很多地方被遮盖住，看不太清。

        车门打开，冰雪夹杂着风被卷进来，裙子和发带被掀得随风乱飘，大风也吹得人骨头泛寒。

        周醒捂着冲锋衣的领子跳下车准备去后备箱拿行李箱。

        “进去！”

        寒风里传来一句喊，那人冲着商铺跟她扬了扬下巴。

        周醒看他一眼，转头冲着门口跑了进去。

        进屋后，透过灰白结冰的玻璃，能隐约看见外边那人正一手拎着一个她的箱子不紧不慢地往过走。

        他上衣左边口袋里装了一瓶矿泉水，水瓶漏出一小半在外面，周醒笑了，果然不浪费。

        屋里人看见她进门忙招呼她坐下，又把火盆踢到她脚边。

        周醒认出了他，货车里那个副驾，不过他走路有点跛脚，不知道是受伤还是什么原因。

        她看了一眼就挪开眼睛。

        “是你呀。”

        “我叫多吉。”他笑了笑，递给周醒一碗热腾腾的藏茶。

        她接过杯子捧在手里说了句谢谢，店里铺面不大，内部装饰的民族风格浓重，看起来像个小旅店。

        屋子正中摆放着一个炉子和一圈铺着毛毡坐垫的凳子，里面温度很高，周醒跺了跺脚很快暖和过来。

        门帘掀开，那人拎着她的箱子放到门口，多吉马上又倒了一杯茶递给他：“雪下得大，我以为要很晚才能到。”

        那人接过茶杯拍了拍多吉的肩：“俩人开，开得快。”

        周醒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是挺快，自己开得跟赛车一样要求她规规矩矩，公路后面那段分明一只动物都没有。

        那人几口干了茶，捏着杯子看周醒：“提前订过住的地方吗？”

        周醒摇了摇头。

        多吉在旁边笑了笑：“往前几公里有大旅店，游客少，会有空房。”

        周醒皱眉看了一圈，指着屋子里的柜台：“这难道不是旅店吗？”

        多吉稍微有点害羞，挠了挠脸上的高原红：“是，我这里小，环境没有那么好。”

        周醒喝了两口茶，站起身子在店里绕了一圈：“我就住这，先开一星期。”

        感觉到一道视线，周醒转过头用眼神询问，那人轻笑一声：“没事，我上楼了，你给她办。”

        最后一句是跟多吉说的。

        “好，”多吉笑着答应，马上走到柜台后给周醒办理手续，“我给你打折。”

        “不用了，该多少就多少。”

        “那按普通房的钱给你开大床房，如果你愿意，可以下来跟我们一起吃饭。”

        周醒跟他笑了笑：“谢谢，正好饿了。”

        她进屋后没管那些进到高原第一天不能洗澡的言论，先进卫生间洗了个澡，把那套绿色裙子换了。

        多吉也挺难得，在公路上见到她还一身劲装墨镜，转眼再见就漏脖子漏脚腕，竟然没用离谱又不解的眼神盯着她，对此她表示很愉快。

        她把头发吹干随意在脑后扎了两圈，又把东西都放好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之前发给姜边的消息果然旁边有一个大感叹号，她点了重新发送就下楼了。

        多吉正在炉子上煮东西，周醒走过去闻了闻：“羊肉汤和烩面？”

        “嗯，雪天喝暖和。”

        周醒坐到旁边看他十分大方地往里面放了很多料：“麻烦了，谢谢你们去接我。”

        多吉腼腆地笑起来，开始讲之前为什么放她在公路上等。

        “那车货很急，车厢也满不能运人，我和父亲要把货物送边防连队去，我打救援电话的时候，哥听见后拿了对讲就去接你，说下大雪你一个人在公路上危险，我当时太着急没想到要下雪的事，对不起。”

        周醒摇了摇头，当时阳光刺眼，挡风玻璃上一片蓝天白云，什么都看不清。

        如果她知道车里装的是边防战士的物资，根本不会拦车去耽误时间。

        后来那人来接她的时候说已经打过救援了，但他手机根本没拿出来过，周醒还在想是怎么打的。

        “你家里一直负责给连队运送物资？”

        多吉摇摇头：“不是，只是每年冬天运几次，连队有专门运送物资的，我和父亲运的都是好心人送的。”

        “楼上那人，你管他叫哥？”

        “嗯，他帮了我们很多忙，我们全家都信任他。”

        周醒若有所思地点头：“他叫什么？”

        多吉搅了搅羊肉汤，没抬头：“代游，时代和游览。”

        周醒在心里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你现在过来准备做什么，淡季，人少又爱下雪。”多吉问。

        “闲着无聊，圣地巡礼？反正头脑一热就来了。”

        多吉看了她一眼笑说：“是艺术家吗？”

        周醒也笑：“我看起来像个艺术家？”

        多吉点头：“像的，看起来很不同，我见别的汉族女孩来西藏都是穿白色或者红色的裙子，你穿绿色，很漂亮。”

        周醒偏头笑了，没说话。

        羊肉汤好了，多吉拿碗盛好递给她。

        周醒尝了一口夸奖道：“味道很好。”

        她想了想又说：“一般从公路上打车到这里需要多少钱？”

        多吉愣了愣抬头很疑惑地看着她。

        “我想给代游钱，路远又赶上下大雪，所以问问打车的行情。”

        “他不会收”

        “这地方没人打车，也没行情。”

        多吉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周醒扭过头，两条裹着黑色靴子的长腿正往楼下走，再往上，他换了黑毛衣，鸭舌帽也摘了。

        周醒这才看见他的发型竟然是板寸，整个人看起来刚毅正气又有股桀骜劲儿，毛衣反而让他柔和不少。

        她看了一眼就转回头去。

        多吉看人下来又重新拿碗去盛羊肉汤。

        代游坐下看她一眼：“吃得惯？”

        很多小姑娘到这是吃不了当地东西的，一方面刚进入高原吃得太油腻肠胃承受不了，一方面是不好意思说。

        代游看她俩手捧着碗在看着炉子愣神。

        周醒喝了两口汤偏过头：“你看呢？”

        他点点头：“行。”

        又行，到底是在行什么，怎么那么爱说这个字，周醒看他一眼，低下头先挑了两块烩面吃。

        羊汤她确实不爱，但不想当着他们两个的面表示出来。

        他们三个人围着小炉子惬意地享受。

        她没再提给钱的事，不管多吉还是代游，意思都很明确——不需要。

        她也不愿意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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