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吃完饭多吉往炉子里填晒干的羊粪，填完看周醒正在看着，他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煮羊肉汤烧的是木柴不是粪。”

        周醒愣了一下看了眼炉子笑起来：“放心，我没那么多事。”

        她只是在走神。

        说完就起身把他们吃完的碗都收了拿到角落去洗。

        看到她这一系列很迅速的动作，多吉赶紧过去要和她争抢。

        周醒笑着挡了一下：“我白吃饭，洗个碗正常。”

        代游全程不说话，坐在炉子边，多吉回身看他，有点不知所措。

        “你看他干什么？”周醒说，“平时都是你又做饭又洗碗？”

        “没有，我做的不算什么。”他挠了挠头。

        周醒笑了一声放好碗把手洗干净：“我出去走走，有点吃撑了。”

        多吉害羞地点了点头。

        门打开一阵寒风吹得周醒马上闭上眼睛，她关上门，把里面卫衣的帽子扣上，又把帽带系紧戴上防风墨镜重新走了出去。

        外面雪已经下到脚腕深，还在继续，一脚踩上去，鞋面都被盖过。

        街道两旁偶尔会有几处商店透出光线来，周醒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里面走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前方突然响起两声狗叫，凶悍无比，这动静在寂静飘雪的夜里吓了周醒一跳。

        她停下步子想确认一下跟狗的距离，结果听见身后不远处响起了踩雪声。

        这声音不紧不慢，迈着步子逐渐靠近，风一吹带来一丝不明显的烟味。

        电话也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周醒回身看了一眼，代游在她身后不远处抽着烟没看她，她低头接了电话。

        姜边大嗓门顿时响了起来：“你没事吧周醒？车抛锚你还在公路上睡觉，你怎么不在公路上跳舞呢，我看天气预报了，西藏今天有雪，你是嫌你死得慢是吗？”

        代游路过她身边继续往前走，周醒抬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

        前方的狗又叫了几声，她停下脚，代游偏头看她一眼缓了缓步子，叫声停后，又接着往前走。

        “说话呀，哑巴了还是抽烟呢没空理我。”姜边问。

        周醒低着头一步一步踩在代游的鞋印上：“我看你是找抽呢。”

        “我找抽你就是找死，”姜边哼了一声，“都安顿好了？”

        “嗯，没别的事挂了。”

        姜边一下急了：“说你两句还不行了？我问你今年过年到底回不回家？”

        “不回，哪年我都这样，今年有什么稀奇地方让你天天撺掇我回去。”

        姜边嘟嘟囔囔：“爱回不回，见不着你我还少生气呢。”

        她笑了一声把电话挂了。

        “你出来干什么？”周醒抬头盯着代游后背，肩还挺宽。

        他套上了白天的黑色防寒服，戴着帽子，左手抽烟，右手拿着围巾和手套。

        冷风吹得他手里的烟冒着猩红的光点，他抬胳膊把保暖的东西递给她：“戴着，感冒容易高反。”

        周醒快速围上围巾，戴上手套，那围巾很厚很长，连头都可以包上，裹得她只漏了防风眼镜那一小块在外面。

        代游看她都戴好就转过身一句话不说冲着小旅店方向往回走。

        ？

        周醒僵了两秒追上去，拿他的话问他：“你什么毛病？”

        代游站到路边，把烟头按灭弹进垃圾桶，双手插兜接着往前走，冷不丁听见她这话笑了一声。

        “送个东西又戳你哪根筋了？”

        天上大片雪花迎头下，两人的肩膀头顶全是雪沫，代游步子迈得很大，周醒勉强能跟住人。

        “什么哪根筋，这话不是你先问的么。”

        代游点点头：“嗯。”

        “嗯什么嗯，”周醒气笑了，“你还真是知道怎么气人。”

        说两句话能把人憋死，她不知道代游身上总一种淡淡的深沉是装的还是怎么回事，整个人显得疏离又没趣味。

        代游没搭她的茬，问了一个新问题：“步子还能往大迈吗？”

        “分情况。”

        代游低头意味不明地看她：“车开时间长了想睡觉，这情况能吗？”

        周醒一瞬间愁得突然想抽烟了。

        她沉默着看了他两秒，然后扭头长腿跨了出去，走得又快又远，没几步就把代游甩在后面。

        代游站原地看了会，轻笑一声跟着往回走。

        旅店二楼的布局很简单。

        一条窄走廊，两边是对开的房门，墙面有很多藏族装饰和艺术唐卡。

        周醒的房间在走廊中间，她开门的时候代游经过她，走到尽头处开了对面墙上的最后一道门，两秒后那门又关上了，全程两个人没有任何交流。

        周醒开着自己房间的门，倚靠到门板上抽烟，抽了几分钟她走进屋里关上门，把烟头按灭扔垃圾桶里。

        她挺想认真和代游说声谢谢。

        但在他们仅限的几句对话里，真的不能从中间挑到一处适合的地方来说这句，他们之间没有一丝可以用在感谢上的氛围，总体来说就是，没那风情。

        算了，明天再说吧。

        这一晚，周醒睡得实在不怎么好，可能是轻微的高反来了，她凌晨不停醒来又睡过去，醒的时候她能感觉到正在偏头痛和眼睛痛。

        反复几次后，清早不到六点就躺不住了，她决定起床。

        出门时她往代游的房间方向看了一眼，那边关着门没有动静。

        下楼后。楼下也没有人，小炉子上有个水壶正在烧水。

        她坐到凳子上发呆，火光有点刺眼，不过她没移开，没多久多吉就回来了，他一进门看见周醒还很意外。

        “我以为你会睡懒觉。”

        周醒笑了笑：“你们去干嘛了？”

        多吉往炉子里填了两块木柴：“我和家人在做卡塞。”

        周醒皱了皱眉：“卡塞是？”

        多吉笑：“是我们藏族的年货，用油炸的。”

        “哦，”她点点头，“代游呢，他在帮忙吗？”

        “没有，”多吉摇头，“哥回边防哨所了。”

        “哨所？”周醒抬头。

        “是，那是属于他的地方，他是坚守土地的军人，”多吉眼神钦佩向往，“我也想像他一样，可是我的腿不能守护土地。”

        周醒一瞬间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

        代游的脸并没有被高原留下太多痕迹，皮肤也是正常肤色，气质虽和大多男人不同，但她并没往军人身上联想，何况边防军人。

        周醒现在除了了然，对代游身上那种气质由来的了然，她还后悔，昨天她问多吉打车费的时候，那瞬间代游在想什么。

        一名军人，只是听了别人打救援电话就开车往返几个小时去接人。

        他的目的只是人，不是钱。

        周醒觉得自己侮辱了代游。

        “他经常来你这吗？”周醒问。

        多吉摇摇头：“休假的时候才来。”

        “你昨天说你和父亲在给连队送物资，是代游在的连队？”

        “嗯，我们送到连队，连队再发给哨所的官兵们，现在封山期，食品很少，我和父亲送的那车都是蔬菜和肉。”

        周醒点点头：“物资是任何人都可以送吗？”

        “不知道，”多吉摇头，“我和父亲是六年前开始每年冬天隔一段时间就负责送一次，是哥的家里人送的，他们打电话过来，父亲和我就开车去接。”

        代游家里人？

        周醒皱眉，家里人为什么不联系儿子却联系别人，边防哨所上海拔高没信号是一个原因。

        但昨天显然他在休假，手机是可以联系到的。

        这个问题周醒不想触碰，也不想了解，不是每个人的家事都愿意被询问。

        多吉倒了一杯热水给周醒。

        她接过：“你去过哨所吗？”

        “没有，那里很远很高，是雄鹰也飞不过的地方。”

        雄鹰。

        周醒盯着炉火，听起来就艰难又困苦，她没来由地想去看看，是不是所有的哨所军人都像代游一样清冷。

        她不爱逞强，那是鹰也飞不上去的地方，她怎么可能凭自己就能上去。

        早饭吃了泡面，今天依然在飘雪，不过比昨天小了很多。

        周醒去楼上取了相机和墨镜，又戴好代游昨天拿给她的围巾和手套。

        下楼前她给周连伯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中年男人的声音，听起来这人就严肃又不苟言笑，但此时他的声音里掺着激动和不敢置信。

        “醒醒，最近过得怎么样？你上次主动给我打电话还是两年前，爸爸很想你。”

        周醒面无表情，语气无波无澜：“那是因为我要开毕业典礼，打的时候就知道没用。”

        周连伯叹了口气：“爸爸当时真的赶不过去，工作上的事情我不想和你多说，你又要烦。”

        “好，”周醒点头，“上次是白打，没真指望你来。”

        “怎么了醒醒，是不是有事找我？你说，爸爸一定答应你。”

        周醒直接开门见山：“我想拍摄一部关于边防军人的纪录片。”

        “边防军人？”周连伯安静一瞬，“哪个地区？”

        “西藏。”

        “你去吗？”周连伯问。

        “去，我不插手总团队的一切计划，只在旁边辅助。”

        周连伯急了：“你知道那多危险吗？海拔那么高你爬到半路身体就会受不了，还要背着相机，而且山上吃不好睡不好，那里多冷你知道”

        周醒打断：“你不管我也能去。”

        周连伯安静了很久，语气又温和下来：“醒醒，你的眼睛，爸爸担心雪山上阳光太大。”

        “等我瞎了再来说这些关心的话，”周醒点了根烟，加重语气，“行么，爸。”

        过了很久，周连伯才开口。

        “好，我会安排团队过去，你万事小心。”

        说完他叹了口气：“醒醒，少抽烟，对你不好。”

        周醒直接挂了电话。

        没有摄影师不想拍西藏，她也想拍，还要拍西藏的一切和守护着西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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