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早上五点天还不亮，周醒的房门被敲响。

        她眯着眼睛去开门，李段一见她先靠了一声：“小姑奶奶你昨天做贼去了，快收拾收拾赶紧起来，一会要去巡逻，咱得准备拍摄。”

        周醒一听直接清醒了：“巡逻这么早？”

        “嗯呢，快弄弄你那形象，麻溜利索的啊，我先去准备了。”

        周醒站在原地怔愣两秒，马上返回屋子里拿东西，然后边刷牙边往水房去，她进门的时候正赶上张大宝和杨旭洗完往出走。

        “别着急周醒，我们也刚收拾完。”杨旭说。

        张大宝点头：“对，你设备还在我那呢，我就顺道给你拿上了，还有时间。”

        她点头，含含糊糊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就认真洗漱起来。

        昨天她出去看星星前把头发随意盘了一下，回去的时候困意袭来直接倒头就睡，现在一团炸毛堆在脑后也没时间管。

        代游从洗澡间一出来就看见她头发了，胡乱拢在脖子和肩膀上，呲着花一样。

        毛茸茸的，他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

        水房里，水龙头开得不大，非常细的一丝水流，周醒正闭着眼双手在底下接水，一下一下去冲洗脸上的洗面奶泡沫。

        “你直接用凉水？”代游问。

        周醒嗯了一声，没看他，接着忙活自己的。

        代游上前拎了拎地上的暖壶，都是空的。

        他没说话，弯腰把三个暖壶都拿走了。

        走到水房门口的时候，周醒拿着牙刷和洗面奶跟上他，她这才看见，代游头发湿着，脖子上搭了条毛巾，上身居然只穿了一件短袖。

        他左手拎着三个暖壶，手上筋脉微微凸起来。

        “你早上洗澡？不冷吗？”周醒说。

        “还行，回去把我给你的衣服穿上，下雪了。”

        “我这已经有你好几套保暖设备，从围巾手套到衣服，下一个该轮到哪了。”

        “没下一个，凑活完这段时间就赶紧回去。”代游说。

        周醒突然不说话了，她停在原地看着代游继续往前走。

        走廊狭长且窄，灯光也不明亮，只有一头一尾各安了个小灯泡，照射范围不超过一米。

        代游走到走廊中间段，那是这一条细道上最暗的地方，他背影暗了一瞬，然后又进入前方灯光照射的范围内，从始至终没停下来过。

        一直走到走廊即将转角处，他才站定回头，周醒依然站在末尾廊道的亮光下看着他。

        代游看了她一阵，轻轻叹气：“过来。”

        周醒走到离他半步时停下，抬头：“我想在西藏定居，你觉得怎么样？”

        代游一直看着她，看了很久，周醒也抬着头，没人说话，走廊的灯在安静环境里彻底灭了下来。

        代游这才开口。

        “别瞎说，回去拿东西，准备巡逻。”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醒低头，脚尖搓了两下水泥地，突然乐了。

        声控灯泡反应迟钝地又亮了起来，她觉得，西藏是个好地方。

        巡逻出发前，所有战士集结在室外的旗杆前。

        大家列队完毕，庄严地进行着升旗仪式，随着国歌与清晨的山风，红旗开始飘荡。

        天色并不亮，雪花还在簌簌往下降，但是这些都不影响他们看清空中绽着的那面耀眼红光。

        礼毕，沈路和赵封升完旗后又将国旗降了下来，平整叠好交给代游。

        这部分场景全录制好，摄制组的人才开始发出疑问。

        张大宝：“班长，为什么最后要把红旗降下来呢？”

        “风烈，容易吹坏。”

        大家恍然大悟。

        周醒从没看过这样的升旗，不管从人数上还是仪式上都没有过。

        加上他们外来人员，这场仪式总共不到二十人，她却觉得比以往经历过的任何一次都庄重。

        那一面国旗在这里被重复升起又降下过千百次，却没有任何一处损坏，它被折叠得平平整整，代游双手呈着它走向屋里。

        晨风吹起，国旗边角被微微扬起，代游小心地展平，然后捧到怀里进了屋门。

        周醒突然眼眶发酸，她看着远处的山深深呼了一口气。

        在来此之前她有十多年没有掉过眼泪，总觉得哭矫情又没用，来到这里之后她的情绪几次三番受到激荡，内心翻涌着停不下来。

        当她转头看见张大宝也泪眼婆娑，李段没了往日的嬉笑，杨旭牙关紧紧咬着的时候。

        周醒突然笑了，这永远和矫情扯不到一起去，这些都是他们最忠贞炽热的情绪。

        巡逻是每个边防战士必做的任务，不管刮风下雨，还是过年过节。

        王前说，他们时常天不亮就需要出发，沿着祖国的边防线走上几个小时，没有问题再原路返回。

        今天代游领的一队共有八个人，每个人都戴着头盔、面罩和风镜，背着一个迷彩背囊。

        他们戴黑色漏指手套，手持狙击枪，整齐肃穆。

        摄制组跟着队列来到了哨所以南的山崖上。

        代游站在队首回身面对大家。

        “沿着这个方向一直走，四个小时后到达九号界碑，没有问题后原地休整沿路返回，是否清楚。”

        “清楚！”

        他手里拿着一捆安全绳，散开后先围着自己的腰系了几圈后又递给后面的人，以此类推到最后一名战士也系好，大家连成一列。

        往常这样做好后就可以出发了，今天他向摄影方向打了个手势。

        周醒一直透过摄像机一动不动望着他，李段在边上比了个ok向他示意：“好，这段录好了。”

        代游点头，王前从背包里又拿出另外一条绳子递给李段：“导演，这条给你们，为了安全都得系上，今天肯定会刮大风。”

        他们排序站好，李段在最前面，再往后是杨旭，周醒和张大宝。

        王前是军人队伍里负责殿后的人，代游过来检查摄制组绳索的紧实程度，没问题之后就将李段腰前的绳子连到王前腰上。

        所有人连成一排，为了录制战士们的巡防秩序统一，他们没人插在中间。

        这次，代游在最前面。

        大家全准备好就向前走去，张大宝操控着无人机将巡防的场景和连片的雪山录下来。

        周醒从后向前录，雪花纷飞，一名接一名战士的背景走进画面，他们之间互相连着绳索，肩背挺直，迷彩服在纯白天地间非常显眼。

        代游转过头，摄像机记录下他的话和被遮盖住的侧脸。

        “前面过冰河，所有人横枪往过走，别掉下冰洞。”

        “枪可以承受住一个人的重量吗？”李段问。

        王前偏过头：“起缓冲作用，大家都连接在一起，缓那一下足够把人拽上来。“

        张大宝：“班长走在最前面，怎么没拿枪，要掉进去怎么办啊？”

        “打头是最危险的，轻装上阵，只能靠着经验往前走，我们巡逻的时候只要班长在，他次次走在最前面，以前出现过很多次危险，大家注意力集中基本都可以救下来。”

        周醒听得心惊胆战。

        天色渐渐亮起来，摄像机里，代游的背影被雪光衬得一片亮色。

        几分钟后，队列进到冰河，队伍速度很明显慢了下来，代游在最前面开道，每一步都踩实了才让后边的人跟上。

        这里地势非常低，夹在两山之间，冰面并不平整，上面不仅落着很多大大小小的石块，还盖着厚厚的一层雪。

        一脚下去，如果踩到可活动的石头，脚一崴，石块和光滑的冰面摩擦，人就会马上失去平衡，摔在凸起的一堆堆石块上。

        王前时不时回头盯着李段的落脚点，保证他踩在自己走过的位置上才放心。

        杨旭拉着和周醒中间连接的那段绳子，他自己一边走一边提醒她当心。

        “你走你的，别总回头，我没事。”周醒很害怕他摔了。

        李段：“让他平时老上蹿下跳的，在这根本跳不起来了吧。”

        “当心啊，”王前回头看他们，“脚下是小上坡，挺滑的。”

        这处上坡宽度大概只有二十厘米，几乎只能容纳下一只脚踩上去的宽度，上坡路的两边一侧是山壁，一侧是十几米高的小悬崖。

        人想过去，基本只能侧着身子，两手扒着山壁的树枝当支点慢慢上。

        正走着，张大宝一个踉跄坐到地上，周醒体重轻，被他和绳子带着，两个人直接从坡道上滑了几米像糖葫芦串一样一起滚到悬崖下。

        “诶！诶！诶！”

        杨旭吓得赶紧贴紧山壁，一手紧急拽了棵山上的小树枝着力，一手拉住绳子往回拽人，但是他脚下能踩的面积实在太小，他侧着身子拉了两下自己也几乎快被周醒和张大宝坠到崖下去。

        李段回头想把人拉起来，他侧着身子把他和杨旭间连的绳子在手掌里绕了好几圈，但几乎于事无补。

        杨旭和周醒之间的绳子已经绷到极限，整个人一大半的身子都倾斜着要往崖下掉，他拽树枝的那只手因为拉扯得过于用力已经被划流血了，而且树枝的根也慢慢被三个人的重量薅了一半出来，很快杨旭就没有能着力的点了。

        “怎么回事！”

        代游回头看了一眼，隔着八九个人的距离，周醒被吊在崖壁上，从他这个位置看，连张大宝的头顶都见不到。

        “班长，杨旭也快掉下去了！”一名战士吼道。

        “全体寻找着力点！周醒张大宝别乱动！”他喊了一声。

        在这条极窄极窄的上坡道上，王前根本不能穿越过李段到杨旭面前去拉人。

        他看见杨旭拽的那棵树已经要破土而出了，担心三个人全掉下去，他喊了一声让他们先稳住自己的身体，然后马上低头去解自己腰间的安全绳。

        张大宝和周醒吊在悬崖的边壁上，脚下大概还有五六米深的高度。

        她一手攥着摄影机低头去看张大宝：“你怎么样？”

        “没事，就是往下蹿的时候衣服被掀起来，肚皮应该被搓坏了。”

        张大宝观察了一下脚下，“不算太高，我把绳子解了先跳下去可以吗。”

        “不行！你别动！”王前边解边说，“下边有冰洞，别跳！”

        “导演挑一颗粗点的树干抱着！”前面有战士喊。

        李段听了照做。

        如果杨旭失去小树苗着力点掉下去，他立刻会变成被向下拉扯最严重的人。

        王前十分迅速地解绳子，他一个人身上系了两根，刚打开第一条，道路上突然跳下一个人。

        周醒转头去看，是最前面的代游，整个队伍中，最方便拆卸绳索的就是首尾端头的张大宝、王前和他。

        周醒瞪大眼睛回忆了一下代游刚刚的动作，迅速果断，他纵身一跃，坡道上的雪花簌簌落落地被带飞一大片。

        他走在整列队伍的最前面，这里又是上坡道，他是距离悬崖底部最高的人，就那么毫不犹豫地跳下去了，没有任何保护措施。

        周醒不知道他是怎么面不改色做到的。

        王前看见代游已经到了底下赶紧停了动作蹲下身子：“班长！你注意安全！”

        “没事，你在上边接，把摄制组那边的绳子系回去。”

        代游说着往周醒和张大宝的方向走。

        王前又迅速起身把解开的绳子系了回去，不出意外杨旭会马上掉下去，他这边如果没拉住李段，那摄制组全员都跟他们的队伍脱离开了。

        想到这，王前一阵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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