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代游沿着崖壁往过走，边走边注意前面两人的情况。

        周醒和张大宝距离下面大概五六米，可能是怕他们紧张，他淡淡开口。

        “害怕吗？”

        “不怕，跟你们在一起我特有安全感，”张大宝吊在上面冲他笑，“班长你刚才跳那一下真帅啊，要是拍下来直接电影巅峰级别。”

        代游笑了一下，继续往过走：“周醒怕不怕？”

        周醒垂头看他：“还行，吊着有点难受。”

        “嗯，再忍忍。”

        坡道上的战士们都紧张的不得了，没想到摄制组的两个人心这么大。

        王前看他们表情还很轻松，重重松了一口气。

        李段看着王前，笑了：“别担心，我们虽然本事没多少，但胆大包天。”

        “看出来了，”王前苦笑一声，“班长我们俩对这地方太有阴影了。”

        李段：“一会采访安排上，可以讲讲。”

        王前点头：“好。”

        代游走到张大宝下面，王前问：“班长怎么样？杨旭的着力点还能坚持。”

        “好，军刀。”

        他一说王前就明白了。

        他掏出折叠刀晃了晃，问崖下的周醒：“这个距离，扔给你，能接到吗？”

        周醒点头。

        王前把刀抛了出去，周醒接住：“然后我要怎么做？”

        代游：“给张大宝。”

        张大宝接过刀后，代游说：“划开周醒和你之间连接的绳子，掉下来的时候别害怕，我接着你。”

        张大宝一听嗖嗖嗖开始操作：“我不害怕！我要被班长公主抱了？！”

        代游笑了一声。

        李段骂他：“缺心眼吧你，赶紧的！”

        杨旭也受不了了：“快点！我手已经开始抖了，坚持不住了！”

        “知道了知道了！”张大宝边割绳子边说。

        绳子断裂前，他喊：“班长！这块要断了你接着我啊！”

        喊完他就笔直地从壁上掉了下去，代游在下面双手抓住他的腰，把他放到了冰面上：“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张大宝笑起来：“要说不舒服，心里多少有点，没公主抱。”

        “你有毛病啊——！”上面传来杨旭一声怒吼。

        代游抬头看王前：“报告杨旭着力点的情况。”

        王前：“树根漏出大概四分之三，周醒不能被拽上来，上边稍微用点劲，杨旭就跟着一块下去了。”

        代游点头：“切绳子。”

        王前又给了周醒一把刀，她接过快速开始操作：“我手里有摄像机，待会下去别磕到你。”

        “嗯，”代游说，“没事。”

        “马上。”说完没两秒，周醒就掉了下去。

        杨旭终于没了重力拉扯，不再躬着身子，他赶紧直起身板，然后马上找了棵壮实的树抱着：“我俩胳膊直抖啊，我操！”

        李段和王前都笑了。

        “没事就行。”王前说。

        周醒掉到下面，很快代游就掐住了她的腰：“还行吗？”

        “嗯，我没事。”

        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危险，代游放下她，带着他们往前走，从前面的冰层能再次绕到上坡路上。

        冰面上有很多石块，三个人踩在上面，不至于像纯冰面一样滑。

        走出几米后，前方不远处突然出现一个崖口，被两边的高山包围着，颇有点一线天的味道。

        “班长，前边那是什么，”张大宝一指，“还挺好看的。”

        代游顿了顿：“悬崖。”

        “啊？我们刚才掉下来的不就是悬崖吗，怎么又是悬崖？”

        “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醒从代游的语气里听出不愿意多说的意思。

        她抬头看他一眼，又看了看远处的崖口：“张大宝赶紧走，我要踩到你后脚跟了。”

        张大宝加快了速度：“好好好，我跟着班长开启风火轮。”

        三人上到坡道是十几分钟后的事了，他们坠在队尾，又另拿了一捆安全绳系上。

        代游让前面开道的人小心领路，大家一步一步谨慎地走了一会，终于把这处坡道全部走完。

        过了这里，前方是一处空地，代游让大家原地休息，然后拿出药品给杨旭和张大宝，让他们分别给自己的手和肚皮擦药。

        周醒架起机器，李段开始采访代游和王前关于那段坡道以前发生过的事。

        四年前，也是在这条上坡道上。

        一名和王前同一时期新到哨所的十九岁战士徐志和刚来没两个月的二十一岁战士朱亮从这里掉了下去，然后就再也没上来。

        当时哨所人员还没有现在这么多，总共八人，那天加上代游，去巡防的共四人。

        那时雨季，在巡防的前两天刚下过一场暴雨，山顶上的温度极低。

        雨从树枝上滴落坠成无数冰棱条，崖下冰面也向上立起根根尖锐的冰条，从坡道向下望，那些冰锥子尖锐无比。

        代游走在最前面，王前第二，徐志在倒数第二的位置，殿后的是之前巡防过几次的朱亮。

        当时徐志在滑落的时候虽然惊恐但并没有大呼小叫，王前和朱亮咬着牙，躬着身子一手拽树枝，一手去拉着他往回扯。

        他们两个只敢就这样扯着，僵持着，因为手上但凡稍微往回用点力气，树枝就会被连根拔起失去着力点，那么接下来他们三个人马上会被坠得失重，而代游一人根本不能拉扯过三个人的重量，最后全队都会掉下去。

        代游在前面迅速解安全绳。

        徐志看着脚下竖起的根根冰柱，喊道：“班长！我不想拉着你们一块下去！你也别跳！下去十有八九回不来了！”

        代游手下动作不停：“别说话！”

        “班长！”徐志眼眶急得发红，“两个着力点都快顶不住了！我拿枪把绳子崩断，你们别管我！”

        “别他妈说话！”代游把绳子解下扔到地上，“听我命令别乱动！”

        他刚说完，王前手里拽的树根就被扯了出来，紧着着，他原本就向悬崖倾斜的身子直接往过坠去。

        王前迅速喊道：“班长你要安全回哨所！”

        着力点没了，徐志和王前一起坠着朱亮往下掉，代游绳子已经解开了，他和其他三人脱离开，不会再被拖下去。

        但没人能眼睁睁看着战友掉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代游右手迅速扯住王前腰上系了几圈的安全绳，不到一秒的时间，他就和其他三人一起向着悬崖倒了下去。

        “护头！”下坠过程中代游喊了一声。

        冰柱有高有低，四个人砸下去，一阵冰锥断裂的声音接二连三传来。

        他们穿的衣服够厚，大部分冰锥都被他们的身体砸断了，但也有少部分坚硬的会在他们身上戳出很多口子来。

        其他三人双手紧紧护着头和眼睛，代游一只手用来拽王前，可遮挡的只剩一只手。

        他脸侧以及脖颈被深深划开了好几道，落到冰面上的时候血已经把迷彩服的衣领都染红了，但他根本没时间管。

        四个人落到冰上，这冰也是斜坡，十分光滑。

        他们一个接一个往下滑，划过之处拽住的冰锥子全部应声而断，所有人都停不下来。

        偶尔停下，刚过一秒不到，冰锥承受不住重量又会顺着往下滑去。

        四个人连一起没有冰能承受住这个重量。

        “所有人切断绳子！”代游说完松开了拉住王前的手。

        巡防时，安全绳起到将大家连接到一起的作用，但这个时候，所有人一起反而加大死亡率。

        为减少牺牲，这是最明智的做法。

        砰砰两声枪响，安全绳的连接点全部断开。

        “前面崖口！我停不下来了！”朱亮说，“班长替我跟我妈说一声！儿子不孝！”

        从坡路上他是殿后，掉下来后，他仍处于最下方，越往下滑，冰锥就越少也越细，他抓了很多根都因为冲力太大而停不下来，到最后甚至没有一处可以抓的力点。

        所有人都眼眶发红，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战友从崖口掉下去，那下面不止十米二十米，从没人去过那。

        滑行依然没停下来，基本没有冰锥能被拽住而不断，徐志也即将滑到没有冰锥的光滑冰面上。

        “班长！告诉我爹我娘，我争气！”他喊完笑了一声。

        一直到从崖口掉下去，他都是笑的。

        与此同时，代游和王前下滑速度终于下降，两人去抓视野范围内一切可以碰到的冰锥，接连断了四五根做缓冲后，又往下滑了一段距离，他们终于停了下来。

        代游往下看了一眼，他们再往下滑哪怕一米，王前也要掉下去了。

        停下后，两个人谁也没动，崖口不大，两边都是高山，从远处看像一块极大的山石从中间被劈开了一条，一线天。

        但此时，他们看着那处天，眼眶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代游一手拽着冰锥，另一只手从包里掏出压缩饼干碾碎撒在冰面上。

        这些能一定程度加大摩擦力，不至于让他们那么滑，王前也沉默着碾饼干，碾着碾着他突然崩溃大哭起来。

        不说一句话，就只是哭。

        代游在旁边听着，撒得差不多之后，他站起来，走到王前侧边冰面的边沿上。

        他伸手，王前被他拽了过去。

        两个人就在那处安全的地方沉默地坐了半个多小时。

        崖口的凉风吹过来，好像能渗进骨头里。

        “班长。”王前叫他，声音低低的没有一丝生气。

        “嗯？”

        “为什么不是雪季，风还能这么凉？”

        代游没说话，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走吧。”

        王前点点头：“是得继续走，徐志和我一样都还没看见过界碑呢，他肯定也想看。”

        话说完，所有人都安安静静。

        “眼睁睁看着人没了，一点办法没有。”王前说。

        周醒不断深呼吸才能缓解涌上来的情绪，代游沉默着坐在一边，王前眼眶通红。

        “班长后来带我们巡防的时候都会背一些石块在背囊里，你们刚才掉下去看见了吗，就冰面上那些，都我们一点一点背过来的，就是为了万一谁再掉下去能有个抓的地方，不至于死。”

        “看见了，”张大宝小声说，“特别多，我们踩着上来的。”

        “命换来的经验啊。”李段喃喃地感叹。

        周醒抬头望着天空，雪花还在下，落下她的脸上，冰凉凛冽，沁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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