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原地休整后，队伍排列重新恢复为原来的样子，安全绳再次连接好一整队人。

        代游打头带着所有人继续向前走，前方的路虽然也不好走，但没再出现过像小上坡那段路一样的危险。

        为了照顾摄制组，他们一路走一路停，每次停下来时，张大宝都会抓紧时间飞一遍航拍。

        人置身在雪山间行走看不见这处全貌，但从显示屏俯瞰过去，十分震撼人心。

        偶尔有几处与周边不同的地貌会吸引住大家视线，摄制组就轮番好奇发问。

        这时，代游站在一旁扫一眼视频就能说出缘由。

        这的高山大川很少有人会来，在几百甚至上千年间，基本没什么人关注风或者雪会给土地造成怎样细微的变化。

        “六年前，这里全部是雪。”代游看着显示屏里现在已经到处是黄沙的山坡侧面。

        “我来的第五个月，山体滑坡了。”

        透过摄影，周醒静静看着他，她觉得迷人。

        监视器里分明录进了很多人，但她只想看代游，他往过扫了一眼镜头，眉头微微皱着又转过头去开口。

        像鬼迷了心窍一样，周醒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

        “我就说，怎么这一大片全是黄沙，”张大宝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那这呢？”

        “三年前雪崩。”

        他淡淡开口，好像这地方的所有草木石块都印在脑子里，连时间都不会记错。

        四个小时后，前方的人脚步停下，周醒偏头去看。

        代游站在一处坡地上回身：“前方一百米处，界碑。”

        雪已经停了，迷彩的颜色没有灰白雾气遮挡变得更加鲜亮，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界碑并不大，端端正正立在那里，代游站在前面静静擦拭，然后又重新将上面的数字描红。

        一举一动庄严肃穆，他们所站立的地方，是祖国。

        返回的路比过去的时候要快上很多，中途大家停下补充了点压缩饼干和水就继续走。

        回程路上大家氛围轻松，素材也基本录制的差不多，所以很多人边走边聊。

        王前说起现在他们的水壶质量好容量大，不像原来，经常巡防不带水。

        “那渴了怎么办？”杨旭问。

        “有雪啊，抓起一把放到嘴里就解渴。”

        张大宝惊讶了：“那带水也不碍事，没有多重。”

        “不是重，气温低，在室外都冻上了，只能看不能喝，还不如雪方便。”

        大家听得不是滋味，每次他们觉得边防不容易的时候，战士们就能随随便便举一些例子出来告诉他们：从前的先辈们更艰难，他们已经很知足了。

        再次回到哨所是下午三点钟，他们进门之后照例排队倒热水泡脚。

        周醒今天穿了所有代游给她的保暖设备，那副棉手套很大很厚，很多时候不好操作摄像，所以有挺长一段时间被她摘下来了。

        现在进了屋子，温度上来，身体也整体回温后，她才觉得手疼，又紧又胀，骨节处被冻得红肿，手指稍微张开一点就感觉皮肤在往开裂，小口子周围还会发痒。

        她手指没生过冻疮，她也不清楚这算不算冻疮，毕竟从表面上看，除了有点肿以外没别的什么大事，她打算晚上睡前多涂点护手霜。

        代游王前以及出去巡防的战士今天泡脚不用再等，哨所里的官兵提前把所有暖壶都灌满了等着他们直接用。

        大家坐成一排感叹着室内温度的好处。

        代游端着热水路过，瞥了一眼周醒，她没抬头，正把俩手往袖子里缩。

        他走到末尾的凳子边坐下，和王前并排。

        “待会你负责菜单，我扫雪。”

        王前点头答应着。

        李段看向他们：“扫上山那条台阶的雪？”

        “台阶也包括，不过房顶是最需要扫的。”王前说。

        周醒抬头：“房顶？”

        如果她没记错，这房子两面全是坡屋顶。

        李段：“有保护措施吗？比如系个绳索之类的。”

        王前摇头：“屋顶上没有能拽住人的位置，也不好操作。”

        那就是说，登上房顶的危险系数就相当于空手走钢丝，没有围挡，没有绳索，如果踩不实，滑下去也根本没有地面能来承接，掉下去就是万丈高空。

        一失足就是死。

        张大宝瞪大眼睛：“直接就那么上去？！”

        王前点头：“对呀，山上三天两头下雪，房顶全是太阳能板，不扫不行。”

        杨旭说：“那也太高了吧，别说上去，光看我都腿上打摆子。”

        “班长你可一定小心点呀！”张大宝喊，“完了，想象一下我都害怕了，本来不恐高的。”

        “注意安全啊，”李段一脸严肃，“这可不是小事。”

        代游嗯了一声，没说别的。

        他一向不喜欢说这些，关于艰苦，关于边防，好像多要命的事都能平静点点头应上一声。

        一定程度上来说，周醒是能理解代游的，他不说不代表没有，因为真正的苦难永远也说不完。

        然而她很怕，怕他们的纪录片没有真实地将这些用生命坚守之人的艰难说出去，怕普罗大众和看客在见了战士们笑着答应的时候也觉得“哦，不过如此，不就是走一走路，雪下得大点，气温低点。”

        但事实远远不止，别人却无能为力。

        扫屋顶是只能用航拍的，张大宝把设备换上满电的电池，又把卸下来的那块充上电，就到哨所门外进行拍摄准备。

        代游喊了人制定菜单，去忙碌做晚饭的事，又叫了人去扫台阶，为行走方便，只扫最上面与哨所大门连接的一百级，所有战士都忙碌起来。

        周醒去锅炉房的时候，代游一个人攀着室内墙壁的铁架子正准备往房顶上。

        她看着他：“之前也是这样扫吗？”

        他垂头：“嗯。”

        “掉下去怎么办？”

        “掉不下去。”

        她坚持：“掉下去怎么办？”

        代游看了周醒一会：“掉下去也得扫。”

        说完头也不回动作迅速地爬了上去。

        房顶上有一处正方形通道口，几秒时间代游就从那钻了出去。

        周醒跑到外面去看张大宝的航拍显示器，李段和杨旭也在，三个人都神情严肃，一动不动盯着屏幕看。

        周醒刚站过去，眼泪就直接流了下来。

        显示器里，哨所那座小房子置身于群山之间显得十分渺小。

        而代游在天地间更是沧海一粟，但此时他有着旺盛的生命力，站在铺满白雪的房顶上，像一棵挺立的松柏，从容淡定。

        画面带给人的震撼是无声的，这场景竟然让人找不到词去形容。

        周醒的手在袖子里握了张，张了握，看着屏幕眼睛都不敢眨。

        代游的动作很快，二十几分钟两面屋顶都被清理干净，他从通道口安全走下去之后，航拍飞机也逐渐开始降落。

        他放好扫把从屋里出来站到哨所门口的时候，周醒终于敢把眼睛从屏幕上收回移到他身上，代游扬了扬嘴角。

        他们隔着不远的距离对视着，周醒也对他笑。

        摄制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张大宝重重呼出一口气瘫跪到了地上。

        李段和杨旭吓了一大跳赶紧去拽他。

        “怎么回事！”

        “段哥哥我待会，”张大宝眼眶通红，“没事，就是腿有点软，我待会”

        他说完，别人就安静下来，没再去强行拉他。

        过了一分钟，代游从门口走出来，他拽起张大宝，还拍了拍他膝盖上的土：“礼太大。”

        他难得开次玩笑，张大宝是又哭又笑，语无伦次，最后一把抱住代游。

        “班长吓死人了真的我知道有点没出息了我想说我说我回去一定多祈福我说让神仙保佑你们”

        “我庙里都拜上一遍我害怕真怕”

        “真害怕了”

        李段被张大宝这几句话说得眼冒泪光，又想骂他出洋相，又觉得这孩子真挚得没一点毛病。

        杨旭老泪纵横，沉默地笑着站在一边。

        代游拍了拍张大宝的肩：“行，去洗把脸。”

        “我洗脸我听你的什么都听我这就去！”

        张大宝打着哭嗝就走了。

        “丢人那小样儿吧。”李段笑着骂了一句。

        代游笑了笑：“进去吧，厨房在准备晚饭，拍吗？”

        “拍！”杨旭赶紧把无人机收了，李段他俩带着东西进了屋。

        代游看向周醒，她的眼泪已经止住了，脸上挂着泪痕。

        两个人谁也没先开口说话，过了一会代游短促地笑了一声。

        “傻。”

        周醒笑了，眼眶含着泪：“嗯，幸好你厉害。”

        “是不是说了，掉不下去。”

        “是，厉害。”

        代游又笑了：“换个词？”

        “非常厉害。”

        “这地方总下雪，得扫上挺多次，下回别哭。”

        周醒马上点头：“好。”

        代游挑眉，难得，竟然从她身上看见了乖顺。

        周醒也挑眉：“那要不我哭出声？”

        代游这下是真笑了，笑得比往常都由衷：“没那意思。”

        “嗯，我也觉得是呢，张大宝出个声就差不多了。”

        两人在外面又站了一会，等凉风吹散情绪。

        代游偏过头去：“进去吧，给你拿个药膏。”

        “涂哪里的？”

        “手，不是冻着了么。”

        周醒一边走一边笑：“是冻着了，你怎么发现的？”

        代游走在她左前方一米远的地方，头也不回：“涂不涂。”

        “涂啊，”她笑，“还挺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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