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周醒跟在代游身后进了屋。

        王前在择豆角，张大宝坐在他对面拍，他们坐着两个小马扎，正一边聊天一边工作。

        张大宝听见动静抬头看过来，立刻笑得心花怒放，好像刚才在外面又哭又笑的人是他双胞胎哥哥。

        “好了？”周醒冲他弯了弯嘴角。

        张大宝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好了，我这是男儿泪，专往有用的地方弹。”

        “打住，”杨旭说，“你差点把自己弹傻了。”

        “要不说你不懂，真男人一生中谁没流过几次热泪，”张大宝抬头：“我说的对吗班长？”

        “对个屁，”李段拍了他一巴掌，“你看看镜头都偏你姥姥家去了，人战士豆角都择完了你还在那叭叭呢。”

        张大宝赶紧挪了挪镜头，王前笑着说：“光听着，我就已经开始好奇你们在外面发生什么了。”

        张大宝：“没什么大事，就是被班长伟岸的身姿感动了，但我这也不丢人吧，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男默女泪。”

        “不丢人，”王前说，“我这些战友都经常受触动呢，何况是你们。”

        “你看看！”张大宝冲着李段耀武扬威。

        杨旭：“没人说你丢人，就是下回哭得声小点。”

        张大宝十分认同地点着头：“是，是得跟周醒学学，回回都没声，怎么办到的啊？”

        美美围观的周醒：？

        她没理那茬：“什么时候拍做饭素材？”

        李段：“还得会儿呢，你饿了？”

        “没有。”

        她说完就看着代游，一句话不说，眼角带着笑。

        代游扯了扯嘴角，看向李段：“你们先忙。”

        说完俩人径直往后排的宿舍小房子走去。

        李段：？

        杨旭：？？

        张大宝：？？？！

        王前：。

        “不是，”李段收回眼神蹲到王前和张大宝面前，“怎么回事？”

        王前看他们这样笑出声来：“我也不清楚，不过班长过去肯定是有正事。”

        张大宝：“不不不，我们没怀疑班长，他根子正。”

        “你意思周醒”

        杨旭话还没说完，张大宝又使劲摇脑袋。

        “不对，周醒也是个好人呐！他俩在外边到底说啥了？”

        相比他们，周醒和代游就简单多了。

        快到宿舍门外时，代游开口：“先去水房洗手，地上的暖壶有热水，洗完回来拿药。”

        周醒点头，看着代游继续往里走了一段回他自己房间，她也进屋拿上毛巾和盆去了水房。

        把双手按在热水里，干燥得裂了口的手立刻开始胀着疼，不过高温软化了骨节处的小血痂，有几处甚至不用外力拉拽就自己脱了下来。

        泡了几分钟，周醒用毛巾去擦，那毛巾有一处脱了线，线圈挂在掀起的痂上她没注意，手上一扯就把那块不打算掉的痂揭了下来。

        她嘶了一声又撩起水冲冲，一小条血不断洇出来，周醒按在伤口处，十几秒就止住了血。

        她泼了水拿着东西往回走，远远就看见代游站在她房间门外靠着墙在等。

        她把门打开，代游直起身子抬手把药膏递给她：“涂上得疼会，自己忍两分钟。”

        “好。”

        周醒拿了药走进屋，坐到窗边的小桌子前准备涂。

        门没关，代游站在外面不走也不进来，静静倚在门框旁等她。

        那药膏不是新的，周醒拧开盖子，拿着棉签一点一点上药，涂的过程中抬眼看他一下笑起来：“大半管都没了，你之前总涂？”

        “嗯，有段时间没用了。”

        “我猜也是，你手上茧更明显一点。”

        上山时，代游戴着漏指手套牵她就能明显感觉到，手用力时，那些小茧就硬硬的印在她手背上。

        周醒涂完一只手又把棉签换到另一只手，边擦药边问：“一年前手被冻伤过？”

        代游依然倚着门，看着她：“嗯，哪儿问的，王前？”

        “没问，”周醒没抬头，“药膏生产日期是一年前，猜的。”

        代游笑了笑没说话。

        “你不问问这药过没过期吗？”周醒说。

        “没过，保质期十八个月。”

        周醒笑了一声，觉得擦药都变得享受起来。

        “这个药应该效果很好。“

        代游仔细回想了一会：“怎么说？”

        周醒问：“脸上冻伤过吧？”

        代游点头。

        “现在看着皮肤还挺好的，没留疤也不太糙，”周醒抬头，“人模人样的。”

        代游愣了一秒，低笑出声：“还行，看得过去。”

        很快药全部擦好，周醒拧上药膏盖子，然后直接从包里拿出一次性手套戴上。

        她走到门口，代游直起身子扫了一眼她的手。

        “行？”

        “行，”她转身带上门，“不会乱蹭还方便拍摄，走吧，药就不还你了，我能用完。”

        “嗯，下回出去戴手套，对你来说是有点大，保暖还行。”

        代游给她的那手套确实大，稍微不注意就掉下去了，而且风格偏向可爱，是大拇指一个洞，剩下四个手指一个洞的款式，颜色虽然很稳重，是黑色的，但周醒想不出来代游跟它的适配度。

        “你戴过？”周醒挑了下眉。

        代游点头：“嗯，一次，多吉奶奶给我买的。”

        周醒笑了起来：“以后我替你用了。”

        “用吧。”

        俩人走到前厅，屋里人一大半都看了过来。

        代游神色如常地走过去往炉子里填煤。

        周醒安静了两秒，停在桌子边：“张大宝。”

        张大宝：“诶！”

        “过来。”

        张大宝小跑过去坐到椅子上，眼巴巴地抬头等周醒跟她说话，满足他的好奇心。

        周醒就那么平静地看着他，张大宝扭了两下屁股，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低头一看，瞬间没了别的心思，抓起周醒的手喊了出来：“你这咋了！红成这样！还套两个手套！”

        李段和杨旭听见马上围了过来。

        李段拧着眉毛：“我看看，冻成这样怎么不说，这小手肿的，你爸知道能说上一个月。”

        杨旭：“人俩手上面都有药膏，你俩一人抓一只，在那研究什么呢？”

        张大宝赶紧把周醒的手轻轻放下：“原来班长给你拿药去了呀。”

        周醒笑了一下：“还好奇吗？”

        “不好奇不好奇，你这样，素材的事，能拍的我都帮你拍了，你别上手。”

        “没事，我带手套方便。”

        “那哪行啊，我晚上又不航拍，你歇着。”

        王前走到代游身边，看着围成圈开玩笑的摄制组，感叹：“真热闹。”

        “嗯，”代游拍了拍他的肩，“快了，过年的时候回去好好休息几天。”

        王前皱着眉，小声说：“哥，要不你跟我回老家，三十晚上好歹有个年味，你要嫌麻烦，初一我就送你走，肯定不强留。”

        代游笑了笑：“不用，我习惯了，去让厨房做饭，到点了。”

        王前叹了口气，点点头：“行，我去告诉厨房。”

        代游看了眼被摄制组围在中间的周醒，张大宝在她面前比划着，她弯了弯嘴角。

        他觉得周醒很不一样，现在看上去她整个人都挺柔和，来到哨所的几天里，代游开始恍惚公路上那个漠然抽烟的人到底是不是她。

        感觉到视线，周醒抬头看过来，代游仍然看着她，眼睛没移开，周醒和他对视了两秒挑起半边眉毛，代游低声笑起来。

        是她，不过是掀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一团柔软的棉花。

        晚饭仍然很丰富，张大宝反复确认，真的不会把他们的粮食吃完吗，王前耐心地一次次给他肯定答复。

        “明后天连队就会发蔬菜和肉，我们要去山下背，你到时候可以跟着去看看，品种丰富。”

        张大宝说：“行，到时候给我们一人拿个背囊，我也帮着背点东西回来，重量上肯定不如你们，但一分也是爱，对不对。”

        王前：“不用，你忙拍摄的事就行，我们背得了。”

        “我可以拍摄。”周醒说。

        “对，周醒拍，咱们齐心协力，我就当锻炼了。”

        李段觉得十分可行：“可以背，不然心里过不去。”

        王前看向代游询问意见。

        代游捏着筷子想了一会：“行，少给你们分点。”

        张大宝：“妥了！”

        “其实你们来拍摄，我们配合这都是正常范围内的事，你们不用总这么客气，”王前说，“你们没来之前，我们也是一样吃喝的。”

        “没客气，”杨旭大口吃着饭，“吃上面你看我们谁客气了，就是力所能及的能干就干，不能干的我们也不开那口。”

        张大宝赞叹：“好兄弟。”

        话说成这样，王前也不再多说，笑起来：“行！”

        杨旭：“诶！靠谱！”

        晚饭后，周醒把这一天的拍摄视频导进电脑里，李段来回看了几次，说张大宝有几段航拍拍得很好。

        尤其代游屋顶扫雪的那个场景，镜头以他为中心点向外扩，环绕着山脉和大地，壮阔无比。

        李段把电脑拿到前厅的桌子上，所有人看见那视频后都沉默了很久，连代游也怔愣了。

        王前喃喃说道：“之前没觉得，原来竟然真的是挺危险的。”

        或许这屋顶代游已经上过千百遍，雪也扫过无数次。

        但真真正正把他和周围的群山归拢到一处，以俯瞰的角度去旁观时，才能真切地看到那悬崖绝壁与人的距离竟然那么近。

        边防艰难，每次有人这样说起，他们总觉得是难了点，但还可以，但此刻，看着视频，他们才真正知道自己到底做着怎样的事。

        而那些事，被别人称为壮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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