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清晨五点半，周醒睁开眼。

        她先躺在床上清醒了几分钟，然后就走到窗边往外看，昨晚应该又下了大雪，不管山上还是地上都铺了厚厚一层，现在雪花变小，再过几个小时应该就能停了。

        周醒把手伸到枕头下，拿出那串黑色沉香佛珠戴上。

        这珠子开光时，那道长叮嘱了好几遍不能沾水，她不信这些，但这么多年确实也没让它湿过一次，而且不知道是什么心态，每次洗澡前她都会摘下来。

        串珠很细，在手腕上绕三圈还能剩下一点空间。

        不至于勒手也不至于滑落，周醒看了一眼珠子嗤笑一声拿袖子盖上了。

        走廊里传来官兵们说话的声音，周醒打开门，大家排着队列在往水房方向走，周醒被这种清晨就开始有素的队形震惊到了。

        “早。”赵封路过时跟她笑了笑，笑容有点腼腆。

        周醒想起昨天晚上他惊慌地从水房跑走也笑了：“早。”

        “现在应该没有什么位置了。”赵封说。

        “嗯，你们洗漱完我再去，不着急。”

        赵封点头：“行，先过去了。”

        周醒回到房间检查了一下手，骨节上已经消肿了，只剩一些结着痂的口子，周围有点痒，除此之外已经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今天不用出去巡防，时间上相对宽裕，过了二十几分钟周醒才拿上东西往水房走，进去她就愣了一下，看见王前正安安静静在水池里洗毛巾。

        看见周醒，王前笑了一下：“不打扰你吧，我马上洗完就出去了。”

        “你不用急，”周醒走进去，跟他隔了一小段放下盆，“洗个毛巾能打扰什么。”

        “地上暖壶有热水，”王前说，“班长刚才新送来的，之前好几壶都被他们用完了，这个估计是新烧开的。”

        周醒愣了愣，去拎了一下暖壶，满的。

        她笑起来，跟王前道了声谢。

        “哎不用，你洗吧，我出去了。”王前说。

        周醒收拾完回宿舍抹了面霜和唇膏就往前厅走去。

        今天摄制组没有人来喊她，房间里也都很安静，应该全去前面了。

        前厅里，有人在做早饭，有人在扫地，有人在擦桌子和往炉子里填煤，大家都在忙碌。

        周醒进厨房看了一眼，沈东在里面熬八宝粥，满满一大锅，旁边还有一个锅在煮着鸡蛋，看数量应该是一人两个。

        他回头看见周醒笑了起来：“他们和班长出去拍摄了。”

        “是么，拍哪里？”周醒问。

        “哨所前面的置石，下了一夜的雪，把上边的字都盖住了。”

        “行，我出去看看，你煮饭辛苦了。”

        沈东笑起来：“不辛苦，煮个粥而已。”

        周醒笑了笑往出走，她连煮粥都不会，不是水多了得捞着找米粒，就是水少了煮不熟。

        门外雪势已经变小，还在轻飘飘地下着。

        李段和张大宝正在架机器，杨旭带着一个耳套拿着收音设备在一边瑟瑟发抖。

        哨所门口的那块大石头被雪压的一片白，厚厚一层，代游站在石头旁下面几级的台阶上，只能看见他腰部往上的身体，劲瘦纤长地裹在保暖服里。

        周醒一出去，张大宝就喊了她一声：“来得正好，你将见证激动人心的一幕。”

        李段冲她招了招手：“过去盯一下画面。”

        周醒点点头走过去。

        机器开机后，代游用手在石块上斜着抹了一把，厚厚的雪花下滑落到地上，隐约透出石头上的几抹红色。

        颜色显露得不全，代游接连抹了三四次，漏指手套裹着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一下一下不紧不慢的动作着。

        没多久，鲜艳的五星红旗和“岗拉哨所”四个大字就全部浮现了出来。

        摄像机里，在到处白茫茫的雪层之间，那块置石像活了起来，翻腾着跃进了大家的眼睛里。

        周醒抬起头，冲着李段和代游比了个ok的手势。

        “成了！”李段过来看了一眼，笑着说，“这冲击力。”

        说完又看了一遍录像，大家都很满意。

        代游摘下手套走上台阶：“进去吃饭。”

        杨旭赶紧往屋跑：“吃饭吃饭，冻死我了！”

        “你还有个耳套呢，跑什么跑！”张大宝喊。

        杨旭没理他，拽着李段就走。

        代游回头看了周醒一眼。

        “先进去吧。”周醒说。

        代游点点头没说话，直接走了。

        周醒过去和张大宝一起把机器收了，拿上三脚架跟在人群后。

        “周醒，你跟班长？”张大宝抱着摄像机在她旁边小声嘀咕。

        周醒偏头：“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那什么，你们之间你不觉得嗯？对不对，你不觉得吗？”

        周醒乐了：“有话直说。”

        张大宝也笑了起来：“哎我说真的，班长给人的感觉就是我想想怎么说，就挺带劲的，你不觉得吗？”

        周醒点头：“觉得。”

        张大宝愣了愣：“是吧！所以你俩在一起还挺般配的。”

        周醒停下脚，看向张大宝：“你也这么想？”

        “啊，那不然呢？还有谁这么想了。”

        “没谁。”周醒抬脚继续往屋里走。

        张大宝赶紧跟上：“那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我意思你赶紧过去吃饭，人都等着了。”

        “对对对，吃饭！”

        周醒看张大宝从她身边蹿了过去，笑了一声。

        早饭之后，代游找了几名官兵准备跟他一起去山下，背连队输送的物资。

        沈东和赵封也在列，他们所有人都背了一个超级大的迷彩背囊，每个都至少能装二十几公斤的东西。

        王前也申请跟着下去一起背，代游给他拒绝了。

        “在上边等着。”

        “我没事班长，我肯定不受家里影响。”王前说。

        “跟那个没关系，”代游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会打个电话回去问问，跟老人聊会。”

        王前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重重点头。

        李段赶紧适时出来跟代游说话。

        “班长给我们找几个小背包，人多还可以多背点。”

        代游嗯了一声，转头让人找包去了。

        李段：“周醒这次就负责多拍，张大宝估计没那么多精力。”

        周醒点头：“行。”

        “谁说的！我有精力！”张大宝喊。

        李段笑起来：“你在这口头上逞什么英雄呢。”

        “段哥说你没精力又没别的意思，”杨旭搂着他肩膀，“你看你这狗急跳墙的，还没跳对。”

        “滚蛋！”张大宝拍了杨旭胳膊一巴掌，“反正我能拍，周醒咱们还是跟上次一样，轮流着来。”

        “知道你有劲，但是为了安全，你背你的，我自己拍。”周醒说。

        张大宝想了想：“行吧。”

        “德行。”李段看着他骂了一句。

        下山的台阶也都盖满了雪，只是与哨所相连的前一百级在早上的时候被官兵扫了出来。

        上山时就知道最顶上这一段很陡峭，没想到下山时那种感觉更强。

        从山上向下俯瞰，窄窄的一条台阶路，大家与旁边的高空只隔着一条外围的铁栏杆。

        所有人抓紧栏杆，眼睛仔仔细细地盯着脚下，一步一步往下走。

        依然是代游开路，赵封走他后面，手里拿了一个长杆小扫把，他走过时会随手把台阶上的雪拂开。

        “你们第一次下山，慢点走，我把雪稍微扫开一点，能看见台阶吧？”他回头问了一句。

        “能，”杨旭说，“你自己注意安全，其实不用扫，我踩在你脚印上就行了。”

        “没事，我顺手，也不费事，扫开一点省得你们滑，待会咱们上山还方便。”

        张大宝在后面说：“太贴心了，风是冷的，但我心是暖的。”

        沈东笑了起来：“我们第一次下山时，班长也是走在最前面，当时他就是这样给我们扫雪的。”

        “现在你们给我们扫了。”李段说。

        “是呀，以后再来年纪小的孩子，我们还扫，这是传承。”赵封说。

        沈东点头：“是呀，传承。”

        周醒一直在安静地拍摄，听到这句话，突然一下鼻子就酸了。

        李段在她身后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回事，你们这么一说，我心里还挺不是滋味。”

        “你俩才多大，”杨旭感叹，“不满二十呢，说起传承来，我竟然觉得热血。”

        “这话搁现实里，要没点能说得出口的经历，说这词还真不是这么回事，”李段说，“起码张大宝跟杨旭要这么说，为了广播电视而传承，我都觉得小崽子中二病犯了。”

        大家听了都笑起来，杨旭和张大宝也跟着笑。

        张大宝扭过头：“段哥放心，我肯定不瞎说，这是个很重的词啊，我觉得战士说这个，正好。”

        往下又走了一会，到一个稍微开阔的小空间，代游就让大家原地休息。

        “我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张大宝一屁股坐到地上，“我腿现在都是软的。”

        杨旭乐了：“其实我也是。”

        “正常，”赵封说，“这么高的海拔，透过栏杆往过一转头就是高空，我第一次下山也和你们差不多。”

        “别谦虚，”张大宝说，“我们自尊心都不强，随便打击。”

        沈东笑起来：“没骗你，我们都差不多。”

        张大宝喝了一口水：“那你们俩跟我说，要是骗人你们就舔一口铁栏杆。”

        他说完大家都愣了一会，反应过来之后都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代游也勾了勾嘴角。

        “你小子是不是胆子忒大了，”李段笑着拍了他一下，“谁的玩笑你都敢开啊。”

        赵封赶紧说：“没事没事，说着玩嘛，这没什么。”

        周醒把这些开玩笑的场景也都录了进去，然后坐到远处的石块上。

        隔着人群，代游看了周醒一眼，她戴着墨镜，透过黑色的镜片能看见她的眼睛弯了起来。

        周醒拿起保温杯拧开盖子，仰头喝水的时候捕捉到一丝视线就把眼睛移了过去。

        代游的嘴角轻轻向上扯着，她看过去，代游也没移开眼睛，周醒一边看他一边喝水，然后冲他眨了眨左眼，抛了个媚眼。

        代游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挑了下眉，偏头低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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