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同频

“你这几天上班都在干什么？”

        “赚钱啊。”黛颖心想，上班不就是来给老板赚钱的吗，明知故问。

        看东岸脸色不太好，她又补充，“我跟了热门股易定盛，现在浮盈35。”

        “你在搞什么，总部那边在抛这个票，你在捡。”

        “我判断行情没结束，还有一波上涨。”

        “你现在只是浮盈，赶紧给我把货都出了。给你的账号只允许操作尚上极电。”

        “可是你给的时间和目标价位，光这个小账户实现不了啊。”黛颖脱口而出，又有所保留，没把心中所想全盘托出——想压到东岸要的价位，难。别说这个小账户实现不了，公司持仓的全拿出来操作，也控制不了尚上极电渡过当前平台期之后的再度上涨。

        “你去玩别的票，你怎么摸清尚上极电的性格？你还能剩多少心思放在尚上极电身上。”

        “对不起。你说我的操盘计划在你同意之前，让我先操作这个账户。我以为你的意思是，在你同意之前都不要操作尚上极电。我想我那份操盘计划不是按那么小的资金量来写的，就先去搞钱啰。”黛颖低头避开东岸责备的目光。

        “好吧，就算之前有沟通偏差，那你现在懂我意思了吧。”

        “明白了。”

        “我看了你的交易记录，操作有些激进。操作尚上极电可不能这样了。”

        在东岸眼里，黛颖的操盘风格明显过时了。她过往的工作经验没有操盘过十位数以上的资金，写的那份操盘计划根本不凑效。东岸也知道他给的目标价位在那个时间点基本实现不了，随便出个数摸摸底罢了。他需要时间，搞清楚黛颖的作用到底是什么。他想通了，徐大给他的人手，不管是什么他都要用起来，当作一个挑战，尝试做个伯乐。

        “尚上极电现在这个平台期，如果真想买下来，就按这个价格能买多少买多少。我预感之后还会再涨的。”黛颖说。

        “如果你的工作需要预测，那就不要干这个工作了。”东岸双眼放空。

        “什么？我知道我这样说不严谨，只是想探讨一下。”

        “没什么，我想起一位大佬的名言。实际上我也没做到。”东岸意识到自己恍神了。何止他没做到不预测，他口中的这位大佬偏偏就是以准确预言经济危机闻名于世。

        “我想我们只能顺势把钱挣了，硬把它买下来太贵了。”黛颖接着说。

        东岸想，也是，把对方的钱挣了，当然是对方痛苦啦，总不能是挣钱那方痛苦吧。

        “按上次给的时间点，你尽量买，后期购买的这部分成本，要做到现在这个平台价位的80以下。你有把握吗？”

        这个价位在黛颖做的方案里基本没难度，她立马答应，“不出意外，应该没问题。”

        下午1点，开盘两分钟，黛颖操作的短线股易定盛迅速拉涨停，她设定的卖出预警响了，趁着这股势头，她分批把手里货出掉，成交了□□成。

        黛颖从东岸那接手持股尚上极电的所有资金账户后，心思基本都扑在工作上了，能分给小猫咪包公的就少了。有时，黛颖甚至忘记自己拥有一只猫，猫碗空了一整天也没发现。家里的门和窗锁得很紧，自从包公来到黛颖的公寓，就没出过家门。活泼好动的它抑郁了，它是如此渴望外面的世界，茶饭不思，放弃挠门，时常站在窗台向外凝视，数个小时一动不动如同雕塑。

        有天黛颖挥着新买的逗猫棒逗它，包公直接就钻到沙发的缝隙里去了，准确来说，是沙发的内部。黛颖终于察觉到小猫咪的异样，向西海求助。

        【倪匿】：（语音条）“黑脸包公最近总是无精打采的，对玩具一点兴趣也没有。它是不是抑郁了？”

        【甘尼美德】：（语音条）“应该没多大事，你看它精神状态和食欲怎么样。”

        【倪匿】：（语音条）“食欲我没注意。自动喂食器空了我就加。我的天啊，网上说暹罗猫抑郁会有自杀倾向。它能怎么自杀，跳楼吗？”

        【甘尼美德】：（语音条）“你别想太多了，栓上它，带出去遛遛。”

        【倪匿】：（语音条）“明天吧，我还没买牵引绳。”

        【甘尼美德】：（语音条）“明天我有空，我带卷卷出来遛狗，你带黑脸出来，让他俩见见，看看会不会好一点。”

        【倪匿】：“行。”

        【甘尼美德】：（语音条）“我去找你吧，给你带一根牵引绳，你就不用买了。”

        【倪匿】：“可。”

        端午假期的那顿饭加速拉近了黛颖和西海的距离，原本只是言语略有暧昧的两个人，内心都有了一种感觉，像是认识了很久，甚至有一种青梅竹马的错觉。如果没有这顿饭，西海不可能通过黛颖批准，出现在立德公寓楼下。

        早上十点，西海牵着长毛腊肠犬卷卷要进入立德公寓大堂，被保安拦住了，“您是来找人的吗？麻烦登记一下。”

        “我在楼下等，不上去。”

        “建议您在大堂外面等吧，保洁工作准备开始，里面的地板湿。”

        西海想，也行，在外面的草坪遛一下卷卷，反正天气好，太阳不晒。

        保安可能是有些私心刻意留他在户外，他私离岗位，靠近卷卷蹲下来，逗了下小狗子，手腕的爱彼皇家橡树从袖口露出来。

        西海心想，估计是拆迁户体验生活当保安吧，便和保安搭起话来，询问这栋公寓的情况。

        “这小区不错啊，挺新的，哪年建的。看你像这的老住户。”

        “开盘有5年了，我是隔壁小区的老住户，不是这儿的。”

        “隔壁是拆迁后新建的吧？”

        “对，我是那块地的拆迁户。这一片，只有立德的地皮不属于我们村，但我就喜欢来这个小区做保安。这栋楼住户简单，没小孩，安静，省事。”

        “这栋楼没租户啊？”

        “有租户，户型80到240平米，设计风格针对单身和小两口量身而作，不合适大家庭。反正我来这几年了，这都没有小孩出入，都是单身和丁克夫妻住这，传闻是有风水问题。”

        “啊？什么风水问题？”

        “这里不算高档住宅但是租金贵，又不是学区房，性价比不合适的。都是附近领事馆和金融中心上班的人就近租住。”

        “这样啊，我还以为是什么问题。”

        聊房子，不免让西海想起自己生意失败，变卖了不少房产，从独栋搬到240平、120平、80平、50平，每况愈下，生活质量节节下降，但他仍坚持和父母分开住。想起以前拥有大房子的时候，基本也没在家里住过，都是到处跑，住酒店居多。到现在屈身小房子，倒是安定下来了，真是讽刺。

        “我来啦！”熟悉的声音把西海从惆怅中拉出来，黛颖搂着猫向西海挪过来。她的手臂力量还是那么弱，总感觉下一秒猫就要掉到地上。

        西海正要上前，一个高个子男人从公寓大门走出来，快步跟上黛颖，黛颖回头和他交谈了几句。西海就听到黛颖最后说了一句“我没那么早回来”，那男人向西海望过来，西海看清那男人的脸，哇塞，这颜值连发腮前的我也要避让三分。气势不能输，西海向那男人抬了抬下巴打招呼，那男人快速上下扫描了西海一遍，转身往回走。

        黛颖已经闪现在西海身旁，西海让她把怀里包公放到地面，蹲下来给包公套上胸背式牵引绳，提拉了两下，确认穿好后将牵引绳握把递给黛颖。整装待发的包公瞅见熟悉的小伙伴卷卷，冲过去挠其狗头表示欢迎。兴奋得黛颖手里的牵引绳握把差点甩飞。

        “我们往哪儿走？”

        “这附近两公里有个宠物可进的公园，我们走过去吧。”

        “你带上黑脸的零食和玩具了吗？”

        “带了。”

        “刚才那男人是？”西海忍不住问。

        “楼上的邻居。”

        “他找你干嘛？”

        能干嘛，不就还是工作上那些事催催催呗。黛颖编造理由没那么快，“没什么。”过了半分钟，补充了两句说了跟没说一样的话，“他应该找我房东，找我没用。跟他说不清楚。”

        西海没再问下去，聊了那么多天微信，他确定黛颖单身，一个人住。

        立德公寓背后这条林荫道，周末人出奇少，偶尔有全副武装骑自行车的青年呈队列飞过，西海和黛颖一人拉着狗，一人牵着猫，抵达遛狗胜地，有大片草坪的开放式公园。

        “能放开牵引绳让包公自己跑吗？”

        “你给它改名字啦？”

        “对，你以后就叫它包公，别叫它黑脸了。”

        “当然是不能放开绳子啦，它要是跑远了，你喊它黑脸还是包公都没用，不会自觉回头的。猫始终是猫，不是狗，猫比狗自由散漫。它跑了你追不上别说，躲起来那真是束手无策。”西海对包公还是很熟悉的，“我给你带这根牵引绳也是有原因的，这件它穿习惯了，不会挣脱的。你换新的得多检查几遍。”

        “你之前怎么不把配件都给我。”

        “我忘了嘛。”

        “allidoiswinwinwinnomatterwhat~gotenough~（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赢，满脑子都是搞钱，永远不满足）”西海的手机铃声响了。

        西海低头听了一会儿，脸色越来越难看，“哥，上笔款投的工程到现在还没开工，现在又要加投说不过去吧。”

        “你借高利贷你顶得住吗？要是这个项目黄了，我们就都一穷二白了，拿什么过活？”

        “从头开始吗？让你去开滴滴你放得下身段吗？从开宾利到开滴滴这落差你扛得住吗？”

        “我这一身连环债，被逼成什么样了你知道吗？起早贪黑，什么能来钱的我都干了。”

        “你都自身难保，我腾不出钱借你，我还能有钱借给你表妹供孩子读书吗？我都怀疑是你亲妹吗？”

        “你找别人吧，你把上次我投的那笔款一半本金给我收回，我就谢天谢地了。”

        西海边讲电话边踱步子，讲完电话，已经离黛颖有十米远了。他孤注一掷投的项目，企图能一仗翻身的项目，直接把他往阴沟里带了，缩水的身家几乎都要被拧干了。他双腿发软，倒在旁边的长凳上。

        黛颖多多少少听到了他讲电话的内容，他愤怒时提高了音量，离老远都能听到。黛颖慢慢向长凳走过去，坐在西海旁边，两个人之间隔了一个胯宽的距离。她嘴巴扯成一条细线，帮西海叹了一口长长的气，气氛有些尴尬。两个人坐在长凳上，身边的小宠物也随主人安静下来，趴在地上吐舌头，或是抬脚脚挠耳朵，时间滴答流逝，他们就这样坐了若干分钟。

        “附近有没有彩票站，我想去买张彩票。”

        有的人在很倒霉的时候，将希望寄托在买彩票上。可中彩票明明是在人走极度好运的时候才会发生。

        也许西海是想，老天不该亡我，求老天救命。可他现在，还没到破产边缘，别说和那些真正贫困潦倒的乞丐比，就是和底层工薪一族相比，还是绰绰有余。老天有什么理由选择先搭救他？没法回到以前的资产水平，令他徘徊在崩溃边缘，他自觉尊严全无。男人破产，无异于女人毁容。

        “地图搜索一下吧。”

        西海和黛颖牵着一猫一狗，找到最近的彩票站。西海买了一注双色球、一注大□□。打完票揣进裤袋里，像给他打了一剂强心针，他的状态瞬间恢复成接电话之前的样子。

        西海咬着嘴唇，不停点头，望着黛颖双眼说，“一切会好起来的。”

        “我来上海之前，我的钱也全没了，一分都没有。”黛颖说。

        “后来呢？”

        “第二天我就接到了现在这份工作，勉强维持生活吧。”

        “你那天可是开着modelsplaid。”

        “那是公司的车。”

        “好吧。”

        “我现在在拿命换钱。前几年一直困在泥潭里试图往外爬，还没有爬出来。”

        黛颖口中的泥潭不是缺钱造成的，毕竟她的物欲就那么一点点。连续几年了，她总是梦到自己的双脚像糊了超强黏胶，挪不开步子，旁边的人从身边跑过，影都没了，只有她停留在原地。还有梦到临近考试，发现自己一次课都没去上过，光是平时成绩就不可能及格。

        她只是随便找些句子说说，模糊掉自己经历的真实背景，试图共情西海。

        “什么工作那么凶险？”

        “我悟到一个道理，一份工作，别说是对社会造成负面影响，只要是对社会没贡献，都是在拿命换钱，要么就是财来财去……”

        西海听她开始说教，左耳进右耳出。

        “以后，你挣钱了养我，我挣钱了养你。一切会好起来的。”两人交谈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西海的造句强项，当然是哄女人，只要听不懂女人说什么就随便扯一句是个女人都爱听的。

        他怎么能容许自己听懂黛颖说什么呢，他现在的脑子里只有一个真理——为了挣钱，不择手段。

        西海这句听起来像承诺的话，说的人没用心，听的人也没在意。而他说这句话时吞吐的空气却将内容记录了下来，周围的小草大树红花绿叶通过光合作用参与了这句话的传播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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