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张符

陵光走后，向小园长长吁出一口气。

        她斜靠在书桌边，有些不敢置信地问：“大殿就这样放过我了？连责罚都没有？”

        “不是把你禁足了吗？”鹤卿一字一句地提醒她，转身往门口走，又顿了顿，回头问到：“你什么时候藏的一魄？”

        向小园直起身体，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故作严肃地安慰他：“不怪你，鹤卿，不识数不是你的错。”

        鹤卿盯她半晌，几次张嘴又闭上，最终什么也没说，轻轻摇摇头，很无奈地继续往外走。

        向小园见状收起玩笑的表情，几步追上去，轻扯他的衣袖，十分愧疚地低声道歉：“对不起啊，连累你被骂。”

        “没事。”

        “你放心，从现在开始我会乖乖呆在桃园，绝对不会再偷跑出去玩儿，更不会再给你和大殿添麻烦。”她音量抬高几分，信誓旦旦的。

        “嗯。”

        始终是平静的语气。

        向小园眨眨眼，凑到他面前：“鹤卿，你为什么从来都不生气？”

        不止不生气，稍显过度的情绪起伏都几乎没有，逗留太久的游魂都是这样情绪稳定的？

        鹤卿收住脚步低头看她，不解道：“为什么要生气？”

        “……”

        事已至此，一味追究对错或者反复后悔都已无任何意义，有这个时间，倒不如好好想想应对之策。

        向小园深吸一口气，一边跟随鹤卿往外走一边握着拳头给自己打气。

        想起陵光的吩咐，她好奇问到：“刚才大殿说有客人要来，是哪里的客人？”

        鹤卿：“我也不知道，先出去看看吧。”

        桃园避世近千年，不为人所知。园外更是设有重重结界禁制，外人轻易进不来。

        他们揣着疑惑出了门。

        陵光口中的客人此时正站在别墅院内，与门内走出的两人相隔几步之遥。

        圆月高挂在天边，月色下，他长身而立，周身溢出微弱仙光。

        向小园缩在鹤卿身后，探出脑袋去看，正撞进他幽黑的眼眸。

        她一怔，不自在地收回目光，从鹤卿身后出来。

        “打扰了，两位。”贺迩上前略一点头，表明来意：“方便带我见见陵光吗？”

        他的声音清朗沉稳，虽说着请求的话，姿态却不像是有求于人。

        鹤卿正色道：“实在不凑巧，大殿有事出去了。”

        贺迩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鹤卿说：“我们也不清楚。”

        “介意我留下来等吗？”

        鹤卿：“这……”

        见他有些犹疑，贺迩说：“刚才你们带回来的那个女孩，是我的朋友。”

        此话一出，向小园和鹤卿都惊讶地看着他。

        这个反应在意料之中，贺迩将双手揣进风衣口袋，脸上似笑非笑：“两位不必担心，我只是想再见她一面，至于其他事情，”停顿一下，“我不感兴趣。”

        话音落下，他的目光带着戏谑停在向小园脸上。

        这赤裸裸的暗示！向小园低头去找鞋尖，假装没看见。

        鹤卿思忖片刻，决定先稳住贺迩，于是点头答应道：“那好，请您进去等吧。”

        正常情况下，人身死后灵魂会自动且完整地离体。而因意外丧生的人，灵魂离体时都会先碎裂开来，等到了冥界，过奈何桥前，自然有人帮忙重聚。

        这工作冥界能做，桃园当然也能做，不过不常做，所以时间花的更久些，也因此需要等待。

        这些鹤卿没明说，贺迩也没问。

        他只收回目光道：“好。”

        鹤卿从之前的小门离开，留下向小园待客。

        “请进。”

        向小园推开别墅大门，领着贺迩到客厅坐下。

        她从厨房泡了壶茶出来，照搬鹤卿的话术：“不是什么好茶，您多包涵。”

        说完在沙发的另一边坐下，双手端放在膝盖上，整个人略显呆滞。

        贺迩看着她一本正经谨小慎微的样子，有些想笑。

        他环顾四周，起身到书架前拿了本书，右手举起来晃了晃，问：“可以吗？”

        向小园点点头：“当然。”

        贺迩拿着书重新坐下。

        身旁的沙发凹陷下去，向小园斜瞟了眼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想挪得离他远一点，却发现屁股一侧已经贴住沙发扶手，她只能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片刻后，翻书的声音停止，贺迩突然开口：“与其坐在这里等，不如出去走走吧。”

        向小园闻言转头看他。

        贺迩长得很好看。

        与陵光精致且略微秀气的好看不同，他的五官更深刻硬朗些。

        不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态疏冷，看起来不近人情；开口询问时却温温和和，眼尾染着点笑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等她的回答。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他右边眉尾处有一个不大的银色勾陈星烙印。别人或许不知，但她刚巧认识，那是妖界的象征。

        他不是仙。

        空气安静得过头，注意到此，向小园收起惊诧，开口回绝：“除了外面那个院子，这里四周都是密林，易进难出的，实在没什么地方可走。”

        “这样。”贺迩听完敛了神色，微微颔首，没再多言。

        之后便是漫长的沉默。

        向小园手撑着脑袋，在一页一页轻盈的翻书声中慢慢睡着了。

        她身体十分疲累，脑子却极度亢奋，几个小人一直在梦境中吵闹不休，睡得并不安稳。

        不知过了多久，向小园被门外汽车鸣笛的声音惊醒，猛地睁开双眼。

        贺迩已经坐到了她对面。

        书摊在腿上，他的目光却落在她脸上，此刻正坦然地凝视她。

        对视几秒，向小园先移开视线。

        贺迩不以为意，往后靠了靠，姿态四平八稳，语气平淡地开口：“有人来了，你不去看看吗？”

        对哦。向小园赶紧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一辆银灰色大众汽车正缓缓驶进院子。

        看清来人，向小园的双眼亮了亮，彷佛搁浅的鱼终于得见到水，再顾不上其他，立马欢快扑腾着冲上去迎接——

        计景来了，就意味着事情有着落了。

        看着朝自己飞来的女孩，计景有些受宠若惊。

        他下车站定，向小园正好跑到他面前。

        计景抬起手揉了揉向小园的头发，低头看她，眼底尽是温和笑意：

        “好久不见啊，小园。”

        向小园咧着嘴和计景寒暄。

        贺迩抄着手倚在门边，不动声色地观察两人。

        能和鬼魂自由接触的人类，除了冥界使者，不会再有其他。

        冥界使者为冥界所用，专收游魂。

        而眼前这位，却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贺迩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

        这个桃园，可真是不容小觑。

        计景跟着向小园走近，贺迩眼皮微垂，很快再抬起时，眼底的探究隐去，面上只余一抹清淡的笑意。

        接收到计景询问的信号，向小园看了看门口那位，掌心朝上，准备向他介绍贺迩，一句“这是”刚刚出口，就愣住了。

        他们同处一室那么久，竟然忘记交换姓名。

        她憋了半天，只挤出“客人”两个字。

        向小园尴尬地看向贺迩，向他求助。

        贺迩的笑里多了点真心，短暂思考后，他接过向小园的话茬，朝计景道：“白亦。”

        他不认为自己会长久地和他们扯上关系，一个假名字足够了。

        计景颔首，向他伸出右手：“计景。”

        两手相握，鹤卿正好推门出来，瑞卿和那女孩紧随其后。

        “你来了。”见到计景，鹤卿随口招呼一句，不等计景回答，又转头对贺迩道：“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话音刚落，陵光从空气夹缝中缓步而出，淡声道：“都进去说吧。”

        众人闻声转头，就见他脚步未停，进了别墅。

        大家在圆餐桌前坐下。

        陵光对女孩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细声细气地答：“我叫郑希。”

        她看起来很紧张，向小园轻轻覆住了郑希的手。

        感受到向小园的安抚，郑希放松了一些。

        她凑近向小园，悄声问：“我们怎么会在这儿？他们是谁啊？”

        向小园在脑中思考措辞，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才更容易被接受。

        还没来得及回答，陵光已经把话题转移。

        他下巴点点郑希，问贺迩：“她是你要找的人？”

        贺迩看都没看：“不是。”

        “那就不耽误妖君大人时间了，请便吧。”陵光口吻疏冷地下逐客令。

        贺迩恍若未闻，只问：“神君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鹤卿截过话头道：“多谢关心，大殿自会妥善处理，我先送您出去吧。”

        贺迩挑眉不答，闲闲靠向椅背。

        室内一时静得出奇。

        向小园看向郑希，此刻她依然是懵懵懂懂的样子，完全不明白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对面的贺迩突然一笑，像是真心不解地问向小园：“寄魂符是冥界禁术，你是怎么学会的？”

        向小园一惊，转头和他眼神相交。

        他目光审视，带着冷漠疏离，完全不复刚才说话时温和的模样。

        这才是他的本性吧，向小园垂眼看着桌面。

        “你什么意思？”计景忍不住出声，嗓音在尽量保持平稳，但恼怒的情绪已难以遮掩。

        贺迩不以为意，微微立直上身，说：“也没什么意思，我就是想知道，这件事被冥界发现的话，陵光大殿是保她，还是保桃园？”

        话中意味不言而喻，陵光凉凉道：“你威胁我？”

        “威胁谈不上，想和大殿做个交易而已。”贺迩重新靠回椅背，似胜券在握。

        片刻后，陵光果然松口：“你想要什么？”

        “我要桃园最近两百年所有的游魂信息。”贺迩毫不客气地提出要求。

        他目的明确，显然对桃园早有了解。

        找郑希根本只是个幌子，拖延时间等陵光露面的借口罢了。

        情绪冲上脑门，向小园脱口而出：“你简直……”

        居心叵测！

        话没来得及说完，陵光蓦地打断她：“小园，带他去档案馆。”

        “大殿。”鹤卿和瑞卿异口同声。

        “去吧。”陵光揉揉眉心，无奈道。

        以贺迩的身份，如果把消息放给冥界，冥界不会不重视，他只需要耐心等待自己想要的东西送上门就好。

        可他不仅没有这样做，还费劲心思与他们周旋这么久。

        贺迩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陵光猜不透，但当前的局面，他只能选择妥协。

        僵持许久，向小园不情不愿地带着贺迩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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