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张符

室内寂静了须臾。

        眼前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处理，陵光用两指敲敲桌面，将大家的神思召回。

        鹤卿起身倒了杯热水递给郑希，对她说：“你先讲讲事情经过吧。”

        看着鹤卿和善的面容，郑希心底的紧张散去不少，她喝了口水，问：“什么经过？”

        鹤卿耐心道：“怎么认识向小园的？怎么被附身的？或者，你就把昨天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仔细讲一遍。”

        郑希点点头，压下心底疑问，开口讲述：

        最近几个月来，她接连遭遇重大变故，压力极大，情绪非常不稳定。

        昨晚从医院回家的路上，她没忍住蹲在路边埋头痛哭。

        向小园正好从她身边经过，一时好奇，凑热闹凑得近了些。

        郑希哭到一半抬头换气，被她凑过来的大脸吓了一跳，径直跌坐在地上。

        向小园也吓了一跳，试探性地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带着十分不确定的语气问到：“你看得见我？”

        被吓住的郑希更懵了……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哭的那样伤心，向小园还是坐在她身边，绞尽脑汁想了好些个笑话逗她开心。

        之后郑希情绪平复不少，她们也就闲聊起来。

        “聊天的时候，我说要是能有方法让我短暂地忘记这一切不开心就好了，小园沉默了一会儿，说自己好像能做到，问我要不要试一试。”

        郑希说到这里停下来，迟迟没再开口，鹤卿继续引导：“然后呢？”

        “然后……她在手上画了个像符咒一样的东西，还说过几天会把身体还给我……”郑希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脸上出现难以置信的表情，“接着我就到这了。”

        她倏地抬眼:“你们的意思是，我被她附身了？她真的……不是人？那你们……”

        向小园坦白自己是只游魂的时候，郑希还以为她在讲什么恐怖故事。

        鹤卿没有回答她，只问：“还有其他细节吗？”

        郑希思索几秒，摇了摇头。

        鹤卿又问：“那你有没有跟什么人结仇？”

        杀害郑希的凶手看起来目标明确，既不劫财也不劫色，只是机械地刺杀，十分古怪。

        郑希更用力地摇了摇头：“当然没有。”

        听完郑希的回答，鹤卿看向陵光，用目光征询他的意见，陵光轻点了下头。

        “走吧，我先带你回去休息。”鹤卿站起身，走到郑希身后。

        郑希迟疑一下，还是乖乖跟着他离开。

        他们一走，计景便忧心忡忡道：“尸体上一旦沾染不属于人界的气息，负责的冥使就会立刻把它标注为异常，录进冥界的系统里。”

        简而言之，这件事情非常棘手，很难悄无声息抹去痕迹。

        陵光沉吟片刻，对计景说：“你想个办法先探探底，要是有什么紧急的情况，立刻通知我们。”

        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刚才去过郑希的家，她的好几位至亲在近几个月内接连过世。和尸体接触太频繁，导致鬼气入体，这应该就是郑希能看见向小园的原因。不过我总觉得这件事有蹊跷，你顺便也查一查吧。”

        计景神情肃正地点头应下。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想把事情完美解决不容易，冥界想通过残留气息找到向小园同样有很大难度。

        和时间赛跑，就看谁更快了。

        别墅旁边的小门后面是一片空旷的原野。

        贺迩跟着向小园往原野中心的方形石台走去。

        “你站那。”

        向小园指指石台右边的矩形台阶，示意贺迩站上去，然后自己踩上了另一个。

        两人站定后，她在手心画符，迅速向天推出。

        眼前场景霎时转换，如苍白火焰迅速将巨幅卷轴吞噬，很快现出卷外的世界——真正的桃园。

        哪怕早有心理准备，贺迩还是吃了一惊。

        符术结束后，两人已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四周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不远处的钟楼上挂着一个巨大的显示屏，将桃园的全貌囊括其中——

        类似十几万人口的县城规模，八街九陌，软红十丈。

        除开里面住的都是游魂这一点，桃园倒真是像极了人界传说中的桃花源。

        向小园却没心思陪他欣赏美丽新世界。

        “档案馆在这边。”

        她留下干巴巴的一句，就自顾自地往前走。

        贺迩跟上去，保持在她身后两三步的距离。

        大约走了十几分钟，远离主路后，两侧的商店少了许多，周遭逐渐冷清起来。

        原本气鼓鼓的女孩彷佛被环境感染，一点点变得沮丧。

        贺迩看着她丰富的情绪变化，不由觉得好笑。

        他停下脚步，出声叫她：“小园？”

        沮丧的背影虚晃一下，然后疑惑地回头看着他，似乎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幻听。

        贺迩走到她面前，重复：“小园。”

        这次听清了。

        向小园面色骤冷，是该称赞他思虑周全吗？连自己的名字都提前调查清楚了。

        她张口就要讽刺，脑中突然闪过陵光叫自己名字的场景，那时他就在旁边。

        意识到或许是自己误会，向小园话锋一转，改口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的大殿不是这样叫你的吗？”贺迩眼中似有促狭笑意。

        这妖还能读心？

        向小园懒得搭理，扭头就走。

        贺迩追上她的脚步，和她并排前行。

        他偏头看她，问：“姓什么？”

        向小园瞄他一眼，敷衍道：“向。”

        他眼中多了点非有意也不显著的打量感，又顷刻消失，认真评价到：“向小园，占尽风情向小园？倒是配得上。”

        这句诗虽然不表达这个意思，但放在他们的语境下，确实算是对她的溢美之词。

        向小园一愣，脸上微有赧意。

        从小被夸漂亮到长大，还是第一次觉得有点尴尬。

        她很没骨气地气消了大半，不自在地转移话题：“快走吧，还有很远的路呢。”

        “嗯。”贺迩从善如流。

        并排而走的身影逐渐靠拢，向小园余光瞥见，手臂动作收敛了不少。

        一路走来，桃园的各种建筑及设施和人界城市里的并无太大区别，不难推测是照着建的。

        只有眼前这幢老式书斋模样的古屋，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贺迩立在台阶下，仰头看着门上的匾额。

        那匾额上满是朽痕，变形严重。

        说是匾额，其实更像是块随意捡来的木板，上面刻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深雪堂。

        贺迩放平目光，向小园正顺着台阶一级一级跳下来，蹦到他面前：

        “可以进去了。”

        贺迩点点头，跟着她往里走。

        穿过回廊，从拱门进去，入眼就是个极大的圆形天井，里面摆着各式各样的微缩园林小品。

        贺迩不禁好奇：“这个地方，以前有人住？”

        向小园说：“这是大殿的家啊，也是档案馆。”

        贺迩在心底轻哼一声，这个陵光品味倒不错。

        环绕天井一共有十二间储室，向小园一间一间翻找，每个门牌详情都读过一遍，终于在最后一间找到了。

        贺迩抱着手看她，故意提问：“刚才帮你登记的管理员，是不是不会说话？”

        “啊？”向小园对他的问题感到意外。

        看见她讷然又娇憨的表情，贺迩嘴角上扬。

        向小园这才反应过来，嘟嘟囔囔地为自己辩解：“我刚才忘记问了嘛。”

        “哦，那你还挺机灵的。”贺迩似真心赞道。

        向小园红着脸斜他一眼，不再搭腔。

        储室很大，放了近百排资料架，架上贴着相应的日期。

        向小园数了数，最近两百年的一共有十七架。

        “这么多，你一个月也看不完吧。”她夸张地感叹。

        “不是还有你吗？”贺迩眉梢一扬。

        向小园双眼猛地睁大：“我可没说要帮你，而且，我怎么知道你想干什么？”

        贺迩热心告知：“找一个叫白风语的女人，去吧。”

        向小园考虑片刻，掏出手机：“你有照片吗？”

        “没有。”

        “那画像呢？”

        “也没有。”

        “那怎么找啊？”向小园的五官都快皱在一起。

        贺迩失笑：“不是告诉你名字了吗？”

        “哦。”

        “那你能写下来吗？”

        “……”

        桃园的信息收录做得很完整，除了姓名、性别、生平、死因这样的基本信息，还详细记载了一些需要特别收录的细节。

        当然，这些都是可以公开的普通信息。

        没有照片的游魂，也会特意补充面貌描写。

        因此，待查的资料看似很多，但两人仅用半天，就已经翻完了三分之一。

        向小园将手里的档案袋扣好放回原位后，站在原地伸了一个又大又长的懒腰。

        伸完突然觉得很饿，她透过档案的间隙去找贺迩的身影，见他严肃且投入地翻看着资料，好像并不疲倦。

        还是自己一个人去吧。

        向小园转身朝门口走。

        贺迩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要去哪？”

        向小园脚步一顿，回头看他：“出去吃饭。”

        “你就这样走了，不怕我把这里搬空吗？”贺迩也放下手里的档案，从架子之间走出来。

        “你可以试试。”向小园自信满满。

        这里的禁制都能被他轻易破掉的话，那整个桃园离覆灭也不远了。

        贺迩不打算跟她抬杠，只说：“一起去吧。”

        “你们妖也要吃饭吗？”向小园有点惊讶。

        “视情况而定。”贺迩唇角微勾。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你们鬼也要吃饭吗？”他学她的语气。

        “是的。”向小园认真点头肯定。

        其实鬼魂除了自身时间静止，不会长大和变老以外，其余一切对人冥之外的四界来说，都和活人一样一样的。

        贺迩了然地点点头，表示又涨知识了。

        档案馆对面就有间咖啡厅，店名叫“人闲有茶”。

        名字倒是琅琅上口，可店里面既没有茶也没有人。

        向小园叫了份海鲜意面，贺迩只点了杯白开水。

        一齐在桌边坐下后，向小园接连扫了好几眼对面的人，终于狐疑又害羞地问出口：“你……真的是来陪我吃饭的？”

        “你想这么理解也可以。”贺迩只是顺便出来醒神，听她这样说，存心逗她。

        不是就不是呗。

        向小园把头埋进面碗里，掩饰自己因为自作多情而爆红的脸颊。

        吃饱喝足后，她还不想回去，懒懒靠在卡座上问贺迩：“白风语是你的亲戚吗？”

        贺迩反应半晌，才明白她发问的源头，是白亦这个名字。

        他诚实回答：“不是。”

        “哦，那她是什么时候死的？”见他没有要多说的意思，向小园换了个方向好奇。

        “184年前。”贺迩说。

        好准确的数字。

        向小园心中一跳：“所以，你找了她近两百年？”

        “嗯。”

        向小园抿了抿唇，试图安慰他，但不得方法：“或许她早就往生了呢？”

        因为陷入回忆，贺迩的眼眸幽沉几分：“我查过了，冥界没有她轮回的记录。”

        心底好像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向小园眨了下眼，压住蠢蠢欲动的试探。

        他们很快又回到储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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