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张符

“谢谢老板！”

        向小园兴高采烈地接过烤串。

        还是不太习惯自己这个过于甜腻的声音，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很快又恢复自然。

        手中是睽违已久的人界食物，向小园迫不及待拿起一串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感叹：“呜呜呜，不愧是人间美味！”

        凌晨近三点，除了烧烤夜宵摊，街上的商铺都大门紧闭。

        向小园边走边吃，很快远离本就稀疏的人群。

        吃饱喝足后，她在公交站台的椅子上坐下，弯腰托着腮发呆。

        接下来干什么呢？

        思考了一会儿没什么头绪，她直起上身摸出口袋里的手机，前后翻看一下，摁亮屏幕解了锁。

        手机界面很整洁，软件装得不多。

        向小园点开一个自己没见过的图标，屏幕上出现了一张脸。

        难怪花里胡哨的，原来是个相机。

        镜头里的女孩长着圆脸大眼睛，看起来甜甜的，很幼态。

        她的长相和声音完全匹配。向小园再次肯定自己的结论。

        在相机里看着别人的脸实在太别扭，她准备退出软件，却不小心按到了拍摄键。

        向小园赶紧打开相册删除。

        相册里大多是有关工作的聊天记录截图和一些风景美食照，最后几张是全家福。

        向小园删掉刚才的自拍，紧邻的照片就自动滑了过来。

        照片里是一张老相片。

        塑封的膜已经泛黄起翘，但上面的人依然在幸福地微笑。

        向小园继续往前翻了翻，接连的几张都是用手机重新拍摄的老相片，最旧的那张还是黑白色调的。

        情绪被这些照片感染，她有些惆怅地轻声感叹：“我也好想回家啊……”

        三年多了，不知道爸爸妈妈和弟弟还会不会偶尔想起她。

        悲伤和思念占领理智之前，向小园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之前不能去见家人，但现在可以了呀！哪怕是顶着别人的脸。

        想到这里，她立刻雀跃地跳起来，站在原地认真研判了一下方向，随后出发。

        身后那个一直藏在黑暗中的人影静悄悄地跟上了向小园的步伐。

        向小园的家住在半山腰的洋墅区，路途遥远。

        走了十几分钟都没拦到出租车，她开始纠结要不要等到天亮再回家。

        她走的这条路临河而建，没有路灯。近两年新做了绿化景观，灌木丛和树梢上间隔挂着灯带，在黑暗中发出荧荧绿光。

        向小园借着微弱的绿光，隐约望见前面不远处有张长椅。

        还是先在长椅上将就一晚吧。

        她拐进旁边的景观小道，身后突然有脚步声逼近。

        向小园不明所以地回头，就见正朝她快步冲过来的男人猛地收住步子，顿在原地。

        向小园看着一米开外的男人，疑惑地歪了歪头，小声嘀咕道：“是……人吗？”

        下一秒，她目光下滑，看见了他握在右手上的刀。

        不会吧？

        她反应过来，立马转身撒腿狂奔。

        身后的脚步声再次由远及近，她在被扯住手臂的那一刻尖叫出声。

        尖刀瞬间没入腰侧，又被拔出，速度快到她甚至来不及叫第二声。

        钝痛袭来，向小园惊讶地看着伤口，鲜血很快浸了出来。

        她不禁在心里哀嚎，刚借来的身体，怎么就倒霉地遇上了坏人？

        她还答应过会完璧归赵。

        在尖刀第二次刺来之前，她用尽全力挣开男人，咬着牙跌跌撞撞往大路上跑去。

        远处好像有车灯闪过，向小园大声朝他们喊：“这里——”

        随即又被抓住了。

        她奋力挣扎着，希望能多拖延一点时间，等那辆车过来。

        但男女力量悬殊实在太大，未纠缠几下，她就被绊倒在地，尖刀一下又一下刺进身体。

        身体的重量越来越轻，疼痛的程度也越来越轻，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向小园努力想抓住地上的躯体不让自己飞出去，却于事无补。

        最后，她只能站在一边，愣愣地看着地上毫无生气的女孩。

        半分钟后，刚才那辆车终于在路边停下。

        “她死了。”

        鹤卿打开手中巴掌大的水晶棺椁，手指轻动，将散落四周的魂魄碎片拨了进去。

        向小园站在他身后沉默地看着，脸上神色难辨。

        “这男人怎么办？”瑞卿踢了踢刚才被自己打晕的男人，然后抹掉手心上的符印。

        确定没有遗漏，鹤卿将棺椁仔细扣好，收进口袋。

        又从另一边掏出手机，瞥了眼地上的男人，回头看着两人道：“我马上通知计景，我们先回去吧。”

        向小园目光划过鹤卿平静的脸，聚焦在他装着棺椁的口袋上，开口试探：“这件事，能不告诉大殿吗？”

        鹤卿不置可否，转身向后面的越野车走去。

        瑞卿看着她轻促一声：“你猜我们为什么刚好过来？”

        只是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贺迩目送他们上车疾驰而去后，才在夜色中现出身形。

        “大人。”隐在树下的黑影终于出声。

        “怎么回事？”

        “那个游魂的确是从桃园出来的，这女孩被她施了符术附身，刚才被捅死了。”

        贺迩表情冷淡地看着地上死状惨烈的女孩，若有所思地重复：“符术……”

        然后又问：“你没出手？”

        黑影迟疑一瞬，答：“没有。大人不是说不要打草……”

        “退下吧。”贺迩打断他。

        “是。”黑影恭敬一揖，很快消失不见。

        四周恢复寂静，贺迩收回目光，腾空的瞬间化为一团黑雾俯冲而去，在车顶上空保持平行，跟车前进。

        车厢内，向小园蜷缩在后排，托着腮盯着窗外发呆，鹤卿坐在她身旁闭目养神。

        瑞卿一边开车一边好奇问：“小园小朋友，你能不能告诉我，寄魂符是谁教你的？”

        向小园闻言长叹一声，抱头埋进膝盖，有气无力地说：“不聊天，我现在只想静静……”

        瑞卿无声笑笑，没再逼问。

        车行驶到郊外，穿过一片竹林后，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车道两侧蓊郁且有序的榕树林即使在漆黑的夜色中也能见其生机。

        贺迩停在结界禁制之外，越野车很快消失在丛林深处。

        车道的尽头是一幢院子很大的陈旧别墅，外墙和屋顶几乎被爬山虎淹没，只隐约能看见上面赤金的朱雀图腾。

        院门紧紧闭着，庄严肃穆，两边的栅栏一直延续到远处的暗夜里，看不见尽头。

        瑞卿在院外鸣了两声笛，很快有人“吱呀”一声拉开沉重的铁门。

        车驶入停稳后，向小园慢吞吞地下来，有一步没一步地走着，远远落在鹤卿瑞卿的后面。

        前头两人却并未停下等她，而是径直钻进了别墅旁边一扇被灌木包裹的独立小门。

        向小园站在虚掩的别墅大门前，踢着脚下的石子琢磨如何才能蒙混过关。

        正犯愁时，门内传来不甚清晰的男声：

        “滚进来。”

        听着是没什么起伏的语气，向小园却脚下一软。

        反复给自己做了好几遍思想工作后，她心一横，深吸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门内空间很大，分区合理，光线明亮。

        室内陈设和普通别墅没有太大分别，只是更古朴些。

        向小园垂着头站在书房里，绞着手指不敢说话。

        陵光背对着她站在书桌里侧，虽然看不见脸上神色，但他周身气场已然将情绪昭示。

        “你没什么要解释的？”

        “我、我……她……”

        “到底是谁教你用寄魂符的？”陵光转身打断她断断续续的话，脸上怒意明显。

        绕来绕去还是这个问题，向小园不敢再敷衍，只能老实交代：“前、前几天在一本古书上看见的，我觉得好玩儿，就记下来了。”

        “好玩儿？那可是禁术，你简直胆大包天！”陵光气极，重重拍了下桌，“只是附身也就算了，你居然还闹出人命。”

        向小园缩着脖子抖了抖，硬着头皮问到：“那现在还有什么办法能弥补吗？”

        “你觉得还能怎么弥补？”陵光睇她一眼，略带嘲讽道：“用你手里那一魄碎片给她还魂吗？”

        向小园一惊，下意识捂住口袋：“你怎么知道……”

        想想也是，这点小事怎么可能瞒得住陵光呢？

        向小园抿抿唇，索性开口道：“那个……古书上说，把魂魄碎片放进结魄灯，燃上三个日夜不灭，就能重塑血肉和灵魂……”她说着说着声音渐低，最后一句几乎是气音：“大殿，你有没有这个灯啊？”

        陵光怒极反笑：“你以为桃园是神界藏宝阁，应有尽有？”

        说话间，鹤卿推门进来，在向小园身侧站定。

        “大殿。”

        “什么事？”

        鹤卿神色端肃，像是遇到棘手的问题，他向前一小步道：“刚才带回来的那个女孩，她魂魄不全，无法进行合拢。”

        陵光没有说话，他深吸一口气压抑自己的怒火，冰刀似的目光沉沉落在向小园的身上。

        向小园吊着脑袋看着地面，彷佛事不关己。

        鹤卿等待半晌，身侧的两人都未出声，平静的空气里似有暗流涌动。

        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片刻，鹤卿正要再开口询问，就见陵光捏紧拳头气势汹汹朝向小园走去。

        这边还没走出两步，旁边一双手就已规规矩矩伸到鹤卿面前，上面捧着的正是那女孩缺失的一魄。

        鹤卿一愣，伸手去接。

        “她当着你的面拿走一魄，你却毫不知情？这么粗心大意，我怎么放心把桃园的大小事务交给你处理？”陵光指着鹤卿大声斥责，指尖几乎戳在他脸上。

        鹤卿垂眼，诚恳认错：“是我的疏忽，以后不会了，请大殿责罚。”

        这事原本怪不了鹤卿，向小园不想连累朋友，她挡在鹤卿前面道：“这件事是我的错，与他人无关，所有后果都由我一人承担。”

        “呵。”陵光冷笑一声，质问到：“要是真的追究起来，你认为你能承担得起？”

        向小园没有答话。

        作为不遵规则未入轮回的游魂，擅自用禁术附身未亡人，还打乱其命数，这件事如果真的闹大了，冥界一道罚令下来，要她魂飞魄散也不为过。

        最重要的是，桃园的存在，不能因此暴露，被有心人知晓。

        对峙许久，陵光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向小园，语气软下几分道：“这段时间你给我乖乖呆在桃园，没有我的允许，哪也不许去。”

        说完又向鹤卿吩咐到：“你看着她，再放她出去闯祸，就都去望乡亭里跪上三十年。”

        鹤卿点头答是。

        陵光转身消失不见，声音从空中传回：“出去吧，这件事我会想办法。门外那位客人，去招待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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