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张符

一直找到深夜，翻完两百年内所有的游魂信息，他们也没有发现属于白风语的那份。

        整个桃园里，姓白的本就寥寥无几。

        向小园仔细清点翻过的档案，把打乱的顺序重新排好，确认无误后，才回头向外走。

        贺迩已经背身立在门外等她。

        他的背影也很好看，挺拔修长，比例恰好。

        但不知为何，向小园觉得他形影相吊的样子有些落寞。

        他一直都像这样，一个人寻找自己消失的爱人么？

        虽然这只是猜测，但也八九不离十吧。

        向小园轻轻呼出一口气，走去他身边。

        听到脚步声，贺迩回头：“好了？”

        “嗯，走吧。”

        出去的路上，他们都没说话。

        桃园完全遵循人界的作息，这个时间，街上已经空空荡荡。

        向小园放心地释放着自己莫名的情绪，反正也没人会看见。

        但被贺迩发现了。

        他偏头看她，没什么情绪地问：“怎么了？”

        向小园没搭腔。

        难道要告诉他，自己因为脑补出虐恋情节，而对他产生了些许的同情？

        她抬起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刘海，问他：“要不要去喝酒？”

        希望又一次破灭的时候，应该很想借酒浇愁吧？

        贺迩却被她跳脱的想法逗笑：“你想喝酒？未成年人禁止饮酒。”

        向小园皱眉疑惑：“什么未成年人？”

        “人类的十七岁不是未成年吗？”贺迩重新目视前方。

        “你偷看了我的资料！？”向小园反应过来，瞬间跳脚。

        贺迩难以苟同：“我应该，是光明正大看的吧？”

        也对，自己三年前才来到桃园，信息当然在近两百年的档案堆里。

        向小园双手揣进口袋，替自己正名：“我死的时候是十七岁，但现在二十岁。”

        这么说也不是不行，贺迩轻点下头，问：“三年前来的，怎么来的？”

        向小园说：“被大殿捡回来的。”

        贺迩疑惑地看着她。

        向小园瞟他一眼，扬声拒绝：“不要再打听桃园的事情了，我一个字都不会多说的。”

        贺迩凝视她片刻，没再说话。

        沉默良久，他再次开口：“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想找个人，其他事情，我不感兴趣。”

        向小园拒绝相信：“你在别墅门外也这么说的。”

        贺迩浓眉一挑：“我说什么了？”

        向小园耐心提醒他：“你说你对郑希的事不感兴趣。”

        贺迩认真回忆道：“难道不是吗？我好像并没有过问她的事。”

        “但你拿她威胁陵光。”向小园没好气地反驳。

        贺迩忍不住勾唇，纠正她：“我不是拿她威胁陵光，我是拿你威胁陵光。”

        向小园一愣，突然丧气：“对哦，差点忘了我才是罪魁祸首。”

        本想向她解释两句，话题却被绕到这里，贺迩不再继续，只说：“随你吧。”

        向小园怔了下，然后看向他：“其实我知道。”

        “嗯？”

        “你想看桃园的游魂信息，有很多办法。比如带着冥界的鬼兵过来，把我们都抓走，然后这里的东西就可以随便看了。但你没有，不是吗？”

        贺迩颔首：“所以呢？”

        “所以，你好像也不是一个很坏的……妖。”向小园得出结论。

        贺迩揶揄：“你也不是一个，很笨的鬼。”

        这算什么话？

        向小园不服气地瞪他，却发现他正含笑看着自己，唇角鼻翼牵起流畅的弧线，幽黑眼眸中闪动着点点碎光。

        他跟她讲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虽不算多，但总是生动的。

        可那些生动都远不及他此刻的神色鲜活。

        向小园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尊石像，四肢百骸都失去知觉，只有脑子还算活泛。

        但它在沸腾。

        她也不知道自己用着什么样的表情看了他多久，直到他逐渐收起笑容敛眉疑惑：“看什么呢？”

        她才如梦初醒般迅速垂眼。

        胡乱洗漱完毕，向小园飞快地钻进久违的温暖被窝。

        柔软的被子掩住大半张脸，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静躺了一会儿毫无睡意，刚才的场景又开始在眼前回放。

        她猛地闭上眼，试图让其他记忆占领大脑，但没有成功。

        向小园只能不断催眠自己：睡吧睡吧睡着就不尴尬了，明早醒来就会忘记的，他根本没有在意不是吗？睡吧睡吧快点睡着就好了……

        催眠亦无效，她缓缓睁开眼睛。

        是啊，他根本没有在意。

        向小园想起贺迩面色未变地送她到家门口，平静地跟她说再见。

        在心底澎湃汹涌的，一直只有她一个人。

        她瞬间冷静下来，烧红的耳廓和脸颊开始降温。

        她再次闭上眼酝酿睡意。

        一整个晚上，她都没有真的睡着，直到天快擦亮，才终于迷迷糊糊坠入梦乡。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盯住天花板发呆三分钟，然后起床收拾自己。

        …

        向小园家楼下曾经住着一个美艳无比的女游魂，名叫苏谧。

        鹤卿说，她出生将门，性情飞扬，却甘愿委身敌国太子，忍辱负重，只为求其庇护家国。

        她到敌国的第三年，亡国的消息传入宫中。

        她留下一句“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便服毒自尽。

        陵光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捡到她，将她带回了桃园。

        向小园第一次见到苏谧时，她正在楼下和一个帅气的男鬼忘我地吻别。

        作为一个刚刚做鬼，单纯且没见过世面的前女高中生，这个香艳画面带来的冲击感不亚于在咫尺敲响的闷钟。

        向小园捂着耳朵目不斜视地路过他们，疾速钻进电梯。

        很长一段时间里，向小园都无法将这个娇媚时尚的现代女性和英姿飒爽的女将军联系起来。

        后来有一天，苏谧在电梯里跟向小园搭话：“小美女，我脸上有东西吗？”

        向小园懵懂地看着她：“没有啊。”

        苏谧弯唇：“那你总是盯着我干什么？”

        向小园后知后觉地收回目光，不好意思道：“因为你很漂亮。”

        苏谧笑开，明媚又耀眼：“看来我化妆技术不错。你底子这么好，化完妆一定更漂亮。”

        向小园抬眼看她：“化妆？”

        苏谧点头，还是笑：“没错，想学吗？”

        稀里糊涂跟着苏谧回家时，向小园心里不停打鼓：做鬼魂的应该不会拐卖儿童吧？

        分别来得很快，一个多月后，计景将苏谧接走往生。

        临行前，她对向小园说：“我教你的东西，都要好好记得哦。”

        向小园含着泪点头：“我都记得，不会忘的。”

        苏谧一如既往地温柔微笑，捏捏向小园的脸，然后上车离开。

        那时的向小园站在原地目送苏谧远去，在心底暗暗发誓，要把她的化妆手艺发扬光大。

        而此时此刻，向小园看着镜子里貂蝉变如花的自己，无奈叹了口气，还是和素颜和解吧。

        她拧开水龙头把脸上的妆清洗干净。

        …

        出门前，向小园照了好几遍镜子，确定自己没什么问题，才出发去酒店。

        酒店的前台是个鬼龄很长的老游魂，他耳朵不太好，但眼神很锐利。

        向小园一来，他立马摆摆手：“不退的，不退的，我房间都留好的，还拒了三个客人嘞。”

        费力交流了好半晌，向小园才弄清缘由——昨晚替贺迩预订的房间，他并没有回来住。

        分心跳下最后一级台阶，向小园定在原地。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那点失落从何而来，或许是对贺迩我行我素毫无顾忌的恼怒，或许是不会再见却没好好道别的遗憾，又或许是别的什么。

        她深呼吸一下调整情绪，打算去看看郑希。

        郑希被暂时安置在鹤卿瑞卿的家里，向小园到的时候，她正准备出去。

        “你要去哪儿？”

        “你怎么来了？”

        两个人同时发问，相视一笑。

        向小园进了屋，轻车熟路地从冰箱里取出一块蛋糕，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关心郑希：“你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点？”

        郑希愣愣地看着她，摇头道：“不用，我已经吃过了。你怎么现在才吃？”

        向小园停顿一秒，含糊回答：“我起晚了。”

        郑希去厨房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

        向小园的视线在水杯上停顿许久，咀嚼的动作也渐渐停下。

        须臾，她咽下口中的蛋糕，放下勺子，看向郑希。

        郑希不明就里地回望，就听见她诚恳而低落的嗓音：“对不起。”

        郑希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弯起嘴角递去宽慰的眼神：“我没有怪你，小园，没关系的。”

        人们畏惧死亡，往往是因为害怕未知。

        但她不怕。

        值得她留恋人世的，都已经离她而去。

        而死亡的真相，她也已经知悉。

        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她有了新的朋友，新的生活，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于一个全新的世界里。过去那些悲痛和神伤，也都因此有所减缓。

        郑希握住向小园的手，真诚道：“我很喜欢桃园，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向小园牢牢盯住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些言不由衷的痕迹，但没有，她是真心的。

        向小园紧绷的心情终于释怀一些。

        吃完蛋糕，两人窝在沙发里看电视。

        郑希突然开口，语气期待：“我刚才就想出去的，正好你来了，带我逛逛桃园吧。”

        “好啊！我知道一个好地方！”向小园雀跃弹起。

        说走就走，两人立刻出门。

        没走出几步，就碰到瑞卿匆忙回来，一脸严肃地叫住她们：“我哥呢，在家吗？”

        向小园疑惑道：“家里没人，鹤卿不在档案馆吗？”

        瑞卿摇摇头：“中午的时候计景把他叫走了，说是去冥界，结果到现在还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

        向小园心里七上八下，猜测到：“是不是冥界发现我了？我要不要马上离开桃园？不能让他们顺藤摸瓜找到这里。”

        郑希挽住向小园的手臂，眼中充满担忧。

        瑞卿说：“应该不是，而且不管你有没有被发现，桃园都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你老实呆着吧。如果他们今晚还不回来，我就去找大殿。”

        说完又问：“那个妖呢？”

        提到贺迩，向小园眸色转冷：“他走了。”

        瑞卿问：“什么时候？”

        向小园答：“不知道，昨晚吧。”

        瑞卿：“不是你带他出去的？”

        向小园绷着唇摇头。

        瑞卿想了想，说：“也是，他连桃园结界都轻松闯了，修为肯定不低，一个障眼法也挡不住他。你知道他要游魂信息干什么吗？”

        “他在找人。”向小园道。

        郑希也加入对话：“他会把我们和桃园的事说出去吗？”

        瑞卿讥笑一声：“妖的心思，谁说得准，但愿他能信守承诺吧。”

        向小园垂眸不语，她居然没来由地相信贺迩。

        一直等到天黑，计景和鹤卿才带着伤回来。

        向小园冲进别墅书房，就看见昨晚不辞而别的人，此刻出现在这里，她脚步骤然一顿。

        贺迩坐在墙角的单人沙发上，听见动静，随意瞥向门口，看清她的脸后，眼中的冷漠收敛了几分。

        顾不上思考更多，向小园赶紧上前确认两人伤势。

        计景因为身份特殊，冥界的鬼兵很难伤到他，只受了些皮外伤。

        鹤卿却伤势严重，全身上下有大大小小几十道焦痕，都是被符术攻击留下的。

        伤口需要用专门的创药敷涂，瑞卿叫来了桃园的大夫。

        不久，陵光也快步走进房间。看见贺迩，他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怎么回事？”陵光站定，问计景。

        见到陵光，计景拿出贴身保存的u盘，放在书桌上：“冥界有大量游魂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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