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命格

私心里说，孙大圣其实并不愿掺和楚承安的事。他早已不是西行路上的猴头，成佛日久，那三番二次的心气竟也捉摸不到了。

        他不过觉得没趣——恰如当初故地重游，路过玉华州，想去见见自己的弟子。入了宫廷，便见他在后园耍棍。招呼了，却只得一个惊慌失措的背影。紧接便是赶来的玉华州新王。孙悟空那时才记起，自己眼前岁月不过盏茶的功夫，于凡间却已是数不尽的春秋。

        没趣，没趣。

        曾经西行，他那些神佛旧友最常说的就是“你自去保唐僧西行取经，管这样多的闲事做什么”。可笑如今，他没了心事，却也没了心思。

        遇着黛玉，说是了却因果却也不假，只是于他，却更多是消解那莫名其妙的疲乏。四处游走碍不着他什么，解了祸事，却让他找回些当年的感觉。便是那个信誓旦旦要为他助力的小姑娘，孙悟空取笑过后，却也觉得快活非常。

        斗战胜佛，总还是齐天大圣。

        说多不说，孙悟空护着黛玉，却不怎的愿意牵扯凡人争位的闲事。黛玉嫁与安定王后，他本想此事了结，自己也算还了林老爹因果一段，不日就该回到自己地界。却不想不过多时，就让纤云寻了回来。

        凭空而现的玉石，神秘莫测的前世因由。孙大圣一面觉得那小王爷净会惹事，一面又按捺不住破土而出的兴趣。

        他想挥舞自己的金箍棒，就像许多年前一样。

        黛玉总是累着了，方才压下的困倦此时袭来。楚承安自然不会让他强撑，几句之后，他便要带着黛玉回去歇息。索性天色也落，晚饭前小憩一会，并不当得什么。只是临走时，他却觉有一股力道牵住他的衣摆，很快又消失无踪。

        楚承安回头，只对上孙大圣的眼眸。

        安顿好黛玉，楚承安便借口去书房议事，她此时困的厉害，想楚承安想来是去找那位陈先生，并不言说，只是点一点头，就窝在榻上眯觉。可楚承安临出门回头，见黛玉已然睡了，心中不太安稳，嘱咐紫鹃道：“待会去把府中医使寻来，与王妃诊脉，别是受了风寒。”见她应过，楚承安又回头看了一眼，才转脚去了书房。

        安定王的书房是府中禁地，平日除了陈先生与理穆王，恐怕只有那只白鸟能自由出入。楚承安到的时候，外面有人守着，推门进去，见了纤云和孙大圣也不觉得稀奇。他倒不会一厢情愿的以为神佛折腰，心知自己顶多算作他大圣爱屋及乌中的‘乌’。但他出现，莫不就是黛儿有碍？

        某种程度上，安定王和孙大圣的心思不谋而合——大圣不愿掺和他的麻烦事，楚承安也不太愿意孙大圣前来。赤鸢之事后尤其如此，他自知没有驭使这位大圣的力量，敬重之余，也少不了防备。

        宁可麻烦，也不想重蹈楚敬川的覆辙。

        “那丫头睡了？”大圣一问，楚承安心里擂鼓一样。“歇下了，大圣，您此番要我过来……”

        “你且看看，那宝玉还在不在。”

        突兀一句，楚承安隐约猜到什么。不避讳的按开暗匣，原本放在其中的玉石果真失了踪影。

        “哼！全虚子那小老儿，果真还有别的心思。”大圣这般说着，脸上却没有动怒的神色。他厌恶别人欺瞒，对着全虚子也不复往日结交朋友的心思。只是当时，赤鸢的散魂已经收去，小王爷也没多为难他，他何故又到这里收集黛玉泪水，还拿走了通灵宝玉？

        想来想去，唯一能把这些物件串起来的就只有那位神秘的武帝，楚氏皇族名正言不顺的老祖宗楚敬川。

        “他的心思，与黛儿有干系？”楚承安完全不在乎自己祖宗的样子让孙大圣都愣了一刹，他看了看空空荡荡的暗匣，才道：“虽不知他拿那宝玉做什么，但方才在亭中，丫头突然落泪，却是让那小老儿把泪珠子拿去了。”“取泪？”楚承安的心里划过无数个不好的念头，“莫不是行什么厌胜之事？”

        “全虚子修的是正统道法，他要真想使邪术害人，说不得就先遭了天罚了。”大圣嗤笑，看楚承安的眼神也缓和一些。“俺是想说，别是你那个祖宗又出事了。”

        楚敬川？

        奉先殿走水时碎裂的两个牌位，忽就进了楚承安的脑海。他虽也记挂此事，但说到底没什么头绪，便暂且搁置一边。这时候听大圣提起，所有事便紧着串联起来。

        “大圣，当时在地宫中，赤鸢想借我魂魄，还活武帝，但武帝早有预料，将我和黛儿护入幻境，才撑到大圣来救。但大圣曾经说过，重回一世是连神佛也不可肆意为之的险事。赤鸢之事已经了解，他后有动作，应当为着我才是。”

        “但不知怎的，到了黛儿身上……”

        孙悟空眉头紧锁，他觉得自己隐约看到一点关键，闪在眼前，却捉摸不透。看眼前的小王爷一副沉痛样子，仔细思索片刻，还是开口道：“你也不必自伤，黛玉身上也有所不凡，这许多年又与俺并在一处。有的没的，总要顾忌一二。”“大圣，您可有法子寻到全虚子？”

        别开眼睛，大圣并没看楚承安。他把玩着桌上的镇纸，凝眉道：“他刻意避着俺，找他也得费些时日。”楚承安知道这个道理，只是还是有些失望。眼看没有别的说法，他也挂心房中的黛玉，望着大圣，只道：“大圣若有旁的吩咐，且再叫我。”

        只道他要去看黛玉情况，孙大圣也没有阻拦。只依旧没看他，直到已经感受不到楚承安的气息。

        手掌一立，‘费心寻些时日’的全虚子便倒挂在墙上，无奈的看着孙悟空。

        “大圣，安定王走了，总可以把我放下来了吧？”

        “你个老牛鼻子心眼儿忒多，一个不留神就跑了你去。”大圣扫一眼目睹全程的纤云，满意的看着这怂巴巴的小东西捂住嘴巴冲他点头。此事到底出乎意料，牵扯却多，大致未明朗前，大圣暂且不欲告知安定王。而与大圣对上，全虚子虽说修炼许多年，但当真敌不过他，只能束手，暗叹时运不济。

        “现在说说，来这府里头又有什么事忙？”大圣贴墙立着，哥俩好一样捋着全虚子的胡子，关怀力度之大，直让全虚子眼含泪花。“大圣——大圣！我不是来作怪的，实在是……实在是，受了容生的请托。”

        容生是楚敬川的字，孙悟空还记得。眼看此事当真与他有关，附身问道：“他那小子，除了赤鸢，还不乖乖回去做他的仙君？”“他……”全虚子目色一黯，低声道：“他召回安定王前世，天地规则哪里能轻易放过他？”

        “就是我此番过来，说是受容生请托，实也是为了安定王？”

        “那小王爷？”孙悟空思量半响，狐疑的放下还倒挂着的老道。话都说到这里，全虚子也没有逃跑的意思。喘了口气，道：“大圣可知国脉凶煞？”

        “知道些，你细说。”大圣知事情不简单，却没料到这其中还牵扯国脉。“当年，赤鸢祸乱，对内亡民，对外发兵。容生监国其间积攒下的钱粮，硬是过了三代才缓和过来。便是如今国泰民安，所剩黎民，也不比往前——这便是国脉的第一次凶煞。”

        “容生此次最后予我留书，便是告我第二次凶煞将至。我因软弱，助长了第一次，而这个王朝，已经撑不住第二次了。”全虚子咬住牙根，艰难道：“我不能看着楚氏王朝覆灭。”

        “那和王爷有什么关系？”纤云突然插嘴，他并不了解前后因果，但听了许久，其中的危险足够让他警惕。他已经幻化作人类的样子，一双眼睛只盯着全虚子，又急又怕。

        “容生推算了安定王的命格，第二次凶煞非他所愿，却因他而起。”呼吸仿佛被遏制，透露天机给了全虚子很大的压力，索性此处大圣照应，不多时，竟让他缓和过来。

        “大圣，您若是还想照应那位姑娘，便早做打算。”全虚子靠在椅子上，汗如泉涌。

        “我私下亦推演过安定王的命格，再往后根本便是迷障重重。”

        “无论怎样，安定王都活不过二十二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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