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赏会

天色渐入混沌，方才还得见形状的紫云如今也乱作一团。而这方天下，京城之脚的村落，也有属于它的热闹。

        黛玉远远就看到了那橙红的颜色，花花彩彩，像是暗色林间烧出来的沟壑。周遭乡野静寂，那边的喧嚣真倒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赶着牛车的几位老人并无意去凑年轻人的热闹，将人带到，便要回自己家去。楚承安方才一直留心黛玉，见她眸中犹映灯火，便从袖中掏出几许碎银分交给几位老伯。

        不过是带一段路途，当不得许多银钱。碎银散在白皙掌心，一望而去便知是高门贵勋。老农连连摆手，并不愿收下。而楚承安最知晓不让人为难的道理，此时被拒，也不气恼，犹自伸着手，道：“老伯不必推辞，说来也是我二人不情之请——会上人多，恐马匹误事，想着请人看顾马匹。若几位愿意，这银两便是谢礼。”看他们还有些迟疑，楚承安又转向那位李老头。“之前您说家中添了人口，如此也算作一份喜钱。”

        银子散碎，于普通农家却是几个月的口粮。几人彼此对视一眼，谢了楚承安。楚承安也不再多语，刚想回头示意黛玉把缰绳递过来，却觉腰带让人轻轻扯了一下。

        “晏如脾气凶，如此送去，若是伤了人可怎么好？我瞧着，村子也不甚远，咱们把马儿骑过去，再走回来，也就是了。”黛玉附在楚承安身后，声音极轻。楚承安听去，看一眼高大壮实的两匹骏马，又看一眼几位老人，深觉黛玉说得在理。

        银子已经拿在手里几位老农对他们要骑马回村并没有什么迟疑。马儿终究听主人的话，如此还是他们得了便宜。因着今日灯会，村里人少了许多。离村口最近的恰是那新得了孙子的李老伯，不大的农家院落，扎着篱笆，插了一根炭火把，楚承安和黛玉到的时候，正看见一个青年人从屋子里出来。青年人见老父亲身后跟了两个衣着华贵，骑着高头大马的人物，手里捧着碗，立步挡在父亲跟前。

        “不知二位有何贵干？”

        说话文邹邹，楚承安细看，见这青年面色儒质，心知是个读书人。李老伯怕儿子开罪贵人，赶紧解释给儿子清楚。

        瞧着不过是未经考的学子，不知品性不晓才气，楚承安谈不上什么拉拢的心思。只是秉着一贯的端方，温声向那青年又解释一次。他说话这样软和，反倒让那青年有些不好意思。楚承安不欲多说，问过李老伯后，便和黛玉去安顿逐月和晏如。再隔一日，他就该回去上朝。到了那会，可就难有这般悠闲了——

        黛玉是头一次在乡间小路上漫步，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冬日枯瘦，枝丛间隐约有什么叫着，听不分明，不知是虫还是鼠。她想附身去探查一二，远远就见走来母子三人。黛玉挺直腰，想着男子态走了两三步，心中觉得不像，去看楚承安，正对上他一副逗乐模样。心里可气，黛玉故意别开脸去，压住心中的那点子不自在，想过去，却见那妇人已经带着一双孩儿离开。

        “四下无人，且混沌。她们中还有个年轻姑娘，远远看见外男，自然早早避开。”楚承安和黛玉并肩，顺着他目光看去，果真见那母亲抱着儿子，带着女儿隐在一旁，想等他们走了，再出来。“瓜田李下，这般……”黛玉也是一应受礼教拘束的女子，比起楚承安，更添一份无奈。她也知那母亲的顾虑，虽说只去看灯，清者自清，可平平跟了两个男人，纵只是顺路，彼此不识，落在有心人眼中，也是一场是非。

        轻轻叹一口气，黛玉拉着楚承安加紧步子，走出一段路去，悄悄回头，才见后方人影晃动。

        年时的灯会，宫里也曾办过。但比起那宣扬皇恩的端肃，几个村子连在一起，才带了真真切切的热闹与喜意。花花绿绿的彩灯彼此照应，亮亮堂堂，灯下人却反而看不清晰。黛玉经了小贩几声吆喝，公子公子的说法传进耳中，使得她笑都带着淘气。

        看她开心，楚承安也高兴。会上不只有买灯，各种零嘴小吃也在此时一并买出来。辛苦一年的人们难得奢侈，不消孩子央求，便掏钱买上一些甜甜嘴巴。

        楚承安不意这些，但为了应景，便去买了点吃食——他一时没看出是什么，上面撒着糖霜，切得方方正正码在油纸包里。黛玉一时豪爽起来，捏起一块塞在嘴里，末了有些不好意思，想捂住嘴巴，又记得此时自己男人扮相，放下手，眯着眼睛冲楚承安笑，一迭声地让他试试。

        心里觉得黛儿这般实在可爱，楚承安也拿起一块尝试。甫一入口，满嘴甜腻，使得他眉眼鼻子皱在一起。黛玉看得偷笑，被新起一块堵在嘴上，抿着嘴唇左躲右闪，一面躲，一面还笑道：“真是不知好赖，好心让你尝尝，还这般作弄我？”“那我岂是不承你心意？倒是这块，算我谢礼。”黛玉遭不住，接过来吃了，甜的咬牙皱眉，说什么都不要了。楚承安也不耐这个味道，甜的过分，大抵只有爱甜的孩子喜欢。

        拿在手上总是不便，楚承安本想丢了去，环顾一圈，正好看见几个小孩向这边看。他生得面善，略一招手，那几个孩子便一起跑来。楚承安将吃食给了他们，得了几句稚气的谢语，这才直起身来。黛玉看着这一幕，彩灯之下，男子弯腰，淘气的孩子捏着甜块憨笑，突兀的，又合情合理的舒适随意便现在他身上。

        “怎么了？”楚承安看黛玉笑着，自己也不自觉弯起嘴角。平日楚承安亦是温柔，却与如今不同，不知是不是灯火晃人，此时黛玉看去，却觉他多一份柔软，像个未经世事的孩子。“看你开心。”黛玉声音轻缓，语调也被灯火化开。似没料到她这般说，楚承安怔了一瞬，低声道：“我看你，也开心。”

        两句话用词一样，却是不同的意思。然黛玉眨下眼睛，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拉着他，又去看另一处的灯火。

        反正也没什么差别。

        她看他，也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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