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杀子

握瑜夫人窝在郑王怀中哭泣，这可能是宫中女眷经过训练的一项技能，随时都能保持仪态，就连哭也不意外，她哭的很美，掉落的泪珠反而更显柔弱，引人怜惜。

        郑王一连几天都住在云宵殿，直到议事大殿前的血腥味儿散去，这才召见朝臣。

        握瑜夫人在清晨起床，由侍女服侍着洁面、装点、穿衣，徐智清一见她眉目中的傲色，就知道她心情不错。

        没了害怕被大王处死的焦虑不安，握瑜夫人更信任徐智清了，她们每天都要一起用一顿饭，席间握瑜夫人自然是诸多温情相待，吃一道菜好就要侍女给徐智清递过去，说：“你就跟阿昭一样，都是我的女儿。”

        但是这句话还没说多久，徐智清最宠爱的侍女阿绿就失踪了。

        她把王宫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人，没有阿绿陪伴晚上睡不好时常惊醒，每每这个时候不论大王在不在，握瑜夫人都会让侍女掌灯过去陪伴她。

        徐智清哭泣着扑在握瑜夫人的怀里，要她为自己的侍女报仇，她对阿绿那么好那么好，阿绿肯定不会走的，一定是被进宫的粗役或者其他人绑走了。

        握瑜夫人摸着她的头说：“我一定帮徐姬！”

        徐智清就对她感激涕零，每天早晨都要为握瑜夫人祈福，“我希望夫人能够长长久久的陪伴我。”

        握瑜夫人对此很满意，甚至开始插手她身边的事，徐智清某天醒来就发现自己换了几个侍女。

        阿绿走后，为了不招握瑜夫人的眼，石头殿年长的侍女都渐渐去了别处，留给徐智清的可以说是一波虾兵蟹将。

        小莲、青苗甚至还有吱吱都紧紧跟着她，不经意的隔绝陌生侍女跟她的接触。

        小莲抱怨道：“徐姬，她胆子也太大了……”

        握瑜夫人就是典型的窝里横，只会对比自己弱的、跟自己亲近的人强硬，要是遇到前朝大臣那种明显把她当祸害，恨不得手刃她成就自己一世英名的人，她反倒会躲得远远的。

        这种心性实际上成不了什么祸国殃民的妖妃，但谁说妖妃本来就妖的？还不是后世为了替大王描补造妖？

        不管她是猪是虎，她都需要立起这么一个人。

        徐智清的目标就是把她培养成柔夫人第二。

        握瑜夫人在其他方面差强人意，但她有野心，也好鼓动。

        她轻轻拍抚小莲的肩背，让新面孔过来为自己擦洗洁面。

        这一次大获全胜，握瑜夫人的胆子明显更大了，短短一个月就处死数十人，其中不乏美貌的、被大王临幸过又被遗忘的宫女，有时候接连几天都有粗役用推车收拾尸体。

        前朝又有人说握瑜夫人暴虐。

        死的都是宫女和奴隶，郑王根本不当回事，被臣子追着骂甚至说他们：“蛇蝎心肠。”

        “握瑜夫人一直陪伴我，她至情至性、至善至美，岂容你们评判？”

        你们懂什么？

        这句话传到握瑜夫人口中，她欣喜的捂着胸口哽咽：“大王爱我。”

        徐智清：“天下谁人不爱夫人呢？”

        她要云宵殿敞开大门，有杜商带头送的礼物如流水般涌来，礼物之多一天就可堆满宫殿，三天不收进库房就有人过来偷。

        有人说云宵殿：“玉做台阶，金做簪，琼浆玉液撒满盘。”

        握瑜夫人很开心、很得意。

        知道郑王妻子仅有的儿子被偷走后，这种得意到达了顶峰。

        她白日见到大王陪伴他伤心落泪，晚上却要舞女乐伎奏乐舞蹈，手中握着酒樽哈哈大笑。

        云宵殿侍女还劝她：“夫人，不可，大王刚失去儿子……”

        但握瑜夫人已经听不进去了，她说：“大王不是还有两个儿子吗？”她瞪着侍女：“因为我出身卑贱，我的儿子就不是公子？！”

        杀的人多了，握瑜夫人身上也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声音压低后竟然有隐隐带着威亚。

        侍女跪在地上：“绒绒绝无此意！”

        握瑜夫人意兴阑珊，挥手让人把她带出去。

        侍女不断呼喊着：“夫人！夫人！……”

        在握瑜夫人最得意的时间，她反倒跟徐智清闹别扭了。

        ——跟徐智清一起来的某个田家女怀孕，握瑜夫人的人想杀她，但徐智清派出护卫阻拦。

        徐智清说：“她们一直陪伴我，就像我的姐妹一样。”

        握瑜夫人觉得她跟自己不是一条心，即使徐智清送来那么那么多礼物，那么依赖她，但不知从什么时刻开始，她总觉得徐智清“变心”了。

        现在徐智清不让她处理陪滕，握瑜夫人非常恼火。

        她紧闭宫门，还把田家侍女都从云宵殿赶了出去，身边侍女谁要提及徐智清，她即使正在笑着下一秒也能立刻翻脸。

        握瑜夫人说：“别跟我提她，养不熟的白眼狼。”

        白眼狼徐智清被赶出来后很伤心的哭了好几天，送去云宵殿的礼物非但不断还超级加倍，握瑜夫人不开宫门，她就命人堆在宫道上。

        前往云宵殿的宫道每天都被礼物堵的满满当当。

        握瑜夫人犹豫了：“她真的忠心于我？”

        她身边的侍女，——绒绒惹怒握瑜夫人后才上位的女人，据说曾经跟过先王的某个夫人，先王去世夫人自缢后，她就跟其他侍女居住在荒殿里，叫琥珀。

        琥珀说：“夫人，徐姬忠不忠心都不重要，你越是离她远，她越是亲近你。”

        握瑜夫人看着堆成山的礼物若有所思。

        ……

        郑王妻子所出的公子失踪，这件事称不上大也称不上小，说大吧，郑王没登基前这位公子确实是他的嫡子，妻子母族在朝中也很有势力，小公子身份尊贵。

        说小吧，毕竟郑王妻子拒绝受封，现在也只能含糊的称一句夫人，一个夫人的孩子即使丢了也没什么。

        毕竟郑王的孩子可是多的很呢，虽然很多身份都不算高，郑王看着也不想认的样子。

        但一直深居宫殿的郑王妻子，跑到含光殿跪在大王脚下哭诉了。

        郑王妻子是国内大世家闵家的女儿，比郑王还大三岁，是老郑王在世时难得发父爱给郑王找的妻子，性格和善品行端淑，郑王对她很是尊重。

        闵夫人腮边都是眼泪：“大王，求求你，救救瞳儿吧，他才五岁啊，一想到他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受苦，我的心都被人剜了！”

        郑王拿着手帕给闵夫人擦泪，看到她眼泪止不住，想起瞳儿昔日活泼的样子，心中也是痛惜，叹息道：“兰香，起来，你慢慢跟我说。”

        小公子某夜突然失踪的。

        闵夫人即使不愿意或者不敢当王后，但也没有放松对儿子的教养，特意请了几个文学殿值日专职给小公子讲课，每天只讲半日，每旬休一天，并不算很苛刻。

        讲课的地方就在她所居的清凉殿侧殿，也是小公子起居的地方，跟主殿隔着一道墙。

        闵夫人每每想起来都恨自己为什么让他住的这么远。

        她哽咽道：“也不知瞳儿被贼人掳走时有没有害怕，是不是还在呼唤我？”

        失去小公子后，听说郑王痛惜，听说郑王发怒，但郑王并没有派人寻找小公子。

        闵夫人回到清凉殿日日枯坐，抱着瞳儿的衣服茶饭不思。

        侍女都是跟她一起长大的，看在眼里心疼的不行，不断催促本家人去找，但整座王城都翻了一个遍也没找到，不过却打听到一点消息，——送握瑜夫人礼物的某个商人，曾在小公子失踪当天连夜离开桃邑。

        ——小公子被偷走后，握瑜夫人连日宴饮，美酒佳肴不断，歌舞乐声不停，她很开心呢。

        闵夫人一日比一日沉默，整个人越来越瘦弱憔悴，但眼神却不断凶狠起来。

        侍女布菜时，听见她喃喃道：“握瑜……一介贱婢。”

        是夜，云宵殿突降大火，王宫一派混乱，宫人侍卫救火到下半夜，火去后，云宵殿却传来悲声。

        握瑜夫人一子死。

        前朝大臣无不借此参奏，称这场大火是上天对郑王玩物丧志的惩罚，不信你看看历代大王在位时哪个宫中走水了？

        郑国虽然气候炎热，但降水也多，每处宫殿都有长长的雨链，还有储水池，想要失火烧成这个样子还是有点难度的。

        自开国以来还没发生过这么大的火灾呢。

        郑王呵斥群臣：“寡人连失两子，心中剧痛，怪力乱神者其心可诛！”

        他当晚下朝就去了梧桐殿，云宵殿失火后已经损毁大半不能住人了，侍女宫人也死了一波，握瑜夫人是被侍女们团团围着，用命换回来的。

        她哭声泣血，一子一女守在她身边，女儿阿昭也跟着哭，声音细细的、小小的，听的郑王鼻子一酸，君王含泪。

        郑王走后，握瑜夫人松开一直紧攥着的手，那是一条绣着暗纹的腰带，整个王宫只有闵夫人身边的侍女会用这种纹饰，闵夫人还未嫁娶时曾以素净、端庄获先王称赞，她的侍女也学主人。

        握瑜夫人停止哭泣，在孩子面前发誓：“此仇不报我死不甘心，我与闵家不共戴天！”

        郑幽王二年秋，王失二子，恸哉，闵夫人推立齐国公主为王后，曰：“宫中不可一日无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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