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金殿

修真无岁月，当石柔在天机衍的指导下，将大星衍术的修行又跨出一步时，已经是三个月之后了。

　　大星衍术实在太过博大精深，涉猎极广，除了修炼者拥有完善的功法之外，还要有远超常人的强大精神力，否则不足以糅合各种算学、天算、阵图推衍、骨玉之术。光是学习这些东西就已经让石柔头疼不已。

　　好在有付出总是会有收获。

　　“行了，你在我这里呆得也够久了，是时候出去了。”天机衍说道。

　　“嗯……”石柔低声应道。

　　“不用担心你出去之后没法交代你这段时间去了哪，在我忆起司宗大人的事情之后，就如法炮制，扭曲了此地的时空，不管你在此地呆了多久，出去时都只会是你来此地不久的时候。”

　　石柔心中一紧，猛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呵。”天机衍轻笑，“看来我这个无人知晓的老家伙，也有人挂念了。行了，我可不是司宗大人，我对世间还留念得很，不可能会让自己消亡的，何况我若是死了，本尊就真的存活不能。损人不利己这种事，做了一次就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石柔稍稍放心，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总是在这种时候嘴笨得要命，明明想说一些告别的话，却死鸭子嘴硬，什么也说不出口。

　　“你该出去了。”

　　“我知道！你催什么啊？！”石柔叫道。

　　“嘿！我说你这小娃娃还真是，欠抽啊你……”天机衍训斥到一半，忽然停止。

　　只因他在石柔红红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满头青丝忽然尽成白发，原本光洁如瓷的白皙面容也在瞬间变成了鹤发鸡皮，那昔日翩翩美少年在短短的瞬间就变成了垂垂老者。

　　他现在的形貌，就跟黑色水晶棺木里躺着的那名老者一模一样。

　　蓦然，天机衍也觉得鼻子有些泛酸，挥舞着青筋突起的手，咋咋呼呼地边吼，边赶人：“没见过啊？快走啊！我本来就是这个模样，现在只不过是回归本相了而已！你那张丧脸是怎么回事啊？奔丧啊！没得晦气，赶紧走！走走走！！”

　　石柔被他一道法术给赶出了空间，就在她慌乱地彻底被轰出那个空间时，耳边传来了天机衍略带惆怅的一句话：“娃娃，若是遇到了麻烦，就把乾坤龙戒拿出来，它能保你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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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石柔被迫离开了那片被封锁的空间，石柔也依旧没有弄明白那个人到底是何身份，除了知道他来自暗影司，名叫天机衍之外，一无所知。不过既然他与玄德道君相识，那么也该是六千年前的老怪物了？

　　石柔不由万分感叹。玄德道君是这样，这个叫明白自己身份后的天机衍也是这样，如此执着于暗影司和凌霄派……或许，倘若不能重见暗影司的光辉，他们就怎样都无法安息吧？

　　不过这些大能的手段果真通神……

　　按照正常的寿岁来说，两千五百岁，已经是大成境道修的极限岁数，可他们却偷天换日，硬生生将寿岁延长到了这种地步。

　　夺舍……吗？

　　石柔的眼睛微眯。

　　看来这是一个不能随便乱说的词，否则的话……

　　石柔仰首向天，脑海里划过天机衍一瞬间惊惧的面孔。

　　再联想到在罗刹天里，妖狼所说的那些话，莫非……顶上三尺，真的有神灵？

　　可若是真有，为何她又从未见过？

　　她已经不是凡人，她是修士，能够飞天入地，却还是离“神灵”的距离如此的遥远吗？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要再想。石柔甩甩脑袋，将纷乱的念头驱离，等她的修为上来了，时候到了，一切自然会真相大白。

　　现在……

　　石柔在原处呆立了半晌，才猛然想起，自己应该是和祁山一同探望顾青城的。

　　又发了一会儿呆，石柔才叹息一声，抬眼看了看四周围纵横交错的剑痕，胡乱辨别了一下方向，选了一条看起来无误的道路，朝那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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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石柔从空间里踏出、选定一个方向走去的那个刹那，祁山心头一个示警，对与周围肆虐的罡风作战的顾青城喝道：“青城！小心！离咱们这里不远的地方，有其他的人触动禁制了！”

　　顾青城的身形猛地一滞，透过层层混乱的罡风流，转头望向感应到禁制被触动的方向，眸光骤然明亮，一言不发，但是用行动表明：往那边去！

　　顾青城一剑斩开面前拦路的罡风乱流，由于动作太过干脆利落，手背上被划开的伤口中飙射出几滴鲜血，撞击他俊美冷漠的面容上，形成惊心动魄的美感。

　　另一边。

　　石柔才朝选定的那个方向走出了几步的距离，猛然间，感觉四周围一阵氤氲，一个无形的禁制骤然触发！

　　石柔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就被禁制卷入其中，感觉无数撕扯、挤压的强劲力道传到她的身上，令她几乎在本能之下展开了防御剑阵！

　　三尺剑围，十二剑围，三十六剑围一同出现！

　　只一瞬，就将那肆虐的乱流搅得支离破碎！

　　“砰、砰、砰、砰……”一连串密集的击打声传到了剑围之上，令暂时安全的石柔不由蹙起眉头。

　　她看得出来，这些摇摇晃晃的剑围似乎支撑不了多长时间。这里到底是哪里？怎么会突然有大禁制浮出？不是说青峰崖里一般很安全吗？那些危险的地方都被前辈大能们用阵法封印了起来。

　　石柔当然不知道，造成这一切的源头正是她的失踪。

　　四下里观察一刻后，石柔发现这里除了风刃还是风刃，无数道风刃不停歇地挤压肆虐，似乎不将她这个异物斩碎成千百块不罢休。

　　而来时的路已经完全消失，石柔曾经尝试过向后移动，发现根本找不到出路，恐怕她是被传送过来的。

　　“这里是哪里？”石柔问道。

　　妖狼一跃窜到了石柔的肩头，懒洋洋环顾一下，道：“应该是禁制的狭缝之间吧。”

　　“嗯？”

　　“不同于刚才那个被封锁的空间牢笼，这里是禁制与禁制之间的缝隙，不过由于这里本就是一座巨大的罡风乱流之地，所以越是这种狭缝地带，乱流越是凶猛，也就是说，它不会依照你的修为来施放阵法的强度。所以，即便是你的凌天剑阵，也未必能扛过多久。”

　　“从哪里能够出去？”现在时间就是一切，石柔已经感觉最外层的剑围开始有些抵挡不住了。

　　“那边。”妖狼的狼爪指向西方，“那里感应到不寻常的动静，如果有出口，应该就是那边。”

　　“好。”石柔毫不犹豫，操纵着护身剑围，朝西方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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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龙，火龙，雷龙，三条身形不一的巨大蛟龙盘踞在石柔前进的道路上，冲着石柔不停地咆哮着。

　　狂风，火雨，落雷，铺天盖地的朝石柔的头顶袭来！

　　石柔几乎已经能从它们巨大身形的狭缝间看到那不远处的亮光，想必那里就会是出口！

　　可她却被阻拦在这个地方不得寸进！

　　石柔的身上已经满是伤口，红白相间的道袍已经被染成了深红的颜色，溢出的鲜血已经被寒冰冻住，可这丝毫无法挽救她的败局。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种禁制的狭缝之间，居然会有蛟龙看守！还是说，这三头蛟龙的身后，亮光的尽头，有什么非同一般的宝物在那边？所以才会有蛟龙？

　　可这些蛟龙……

　　“石柔，打起精神来！这些家伙根本不算是什么蛟龙，只不过是一群残魂而已！不知道被谁抓住了，放在这里。否则若真是蛟龙的真身，你一个照面就被人家干掉了，还能支撑到现在？！”妖狼在石柔的肩头吼道。

　　和从前一样，不到万不得已，妖狼绝不会出手帮助石柔，那只是在抑制她的成长而已。而石柔也显然没想过要他帮忙。

　　忍着全身的痛楚，石柔吐出一口鲜血，神情凝重，收起了周身摇摇欲坠的三尺剑围，随即撑开不想暴露在人前的白色的混沌元火，手一招，自她周身猛烈燃烧着的白色火焰里，三条比那些龙魂躯体小上数倍的烈焰龙身猛然窜出！

　　然而。

　　就在三条白色烈焰龙，带着玉石俱焚之势，迎击向三个如同虚影的巨大蛟龙之魂时。

　　“娃娃，若是遇到了麻烦，就把乾坤龙戒拿出来，它能保你无恙……”天机衍在她离开之时所说的话，突然划过耳边。

　　石柔脑中灵光一闪，猛地自混沌塔里取出乾坤龙戒，戴在了右手的中指上。黑色的戒指上三道不同颜色的光芒一闪，又忽然消失不见。

　　同一时刻，那些俯身冲下来的三条蛟龙之魂猛地顿住身形，睁大了三双龙眼，眨了眨，迷惑地看着石柔。仿佛在疑惑为何这个在前一刻还是入侵者、被它们杀得头破血流的家伙，怎么会摇身一变，就突然变成了它们的主人？这是有哪里不对吧？

　　只可惜这些蛟龙之魂不过是残魂而已，它们被下达的命令也极其简单，除了拥有戒指的主人以外，决不允许任何外人闯过这片区域，若有人擅入，杀无赦！

　　眼见着几条蛟龙之魂围着自己打转，还迷惑嗅来嗅去，虽然没有攻击的势头，仍旧将石柔吓得够呛。好在不多时，这三条蛟龙之魂就十分温顺地盘踞在石柔的身下，只用大大的龙眼好奇地看着石柔，仿佛再等待她的命令。就连此间一直暴虐不堪的罡风乱流，也变得无比驯服，仿若清风拂面。

　　虽然被这前后天差地别的变化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石柔还是定了定神，掏出几枚疗伤丹药吞下去，稍作调息，就不再停留，而是往这黑暗中透出一丝光亮的方向飞去。

　　“吼！”三条蛟龙之魂还忽然吼了一嗓子，似乎在送石柔离开。

　　明亮，明亮，越来越明亮。

　　前路之中，一股炽亮的光芒使得石柔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在一个潮水般荡漾的感觉之后，仿佛破出了某个东西，石柔落到一片洁净的青石板路上。

　　眼前仿佛是一个古老的庭院，两边是紫竹萧萧，中间一条宽阔的大路，通向唯一的一个方向。

　　石柔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终于看到了一个修建得十分恢宏大气的殿堂。殿堂白玉为阶，青石为地，红柱为梁，雕窗画栋，威严魁梧的石狮子坐在白石栏上俯瞰众生。

　　可这原本应该十分金碧辉煌、夺人眼目的大殿，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极其萧条的感觉，明明看上去纤尘不染，但却让人有一种明珠早已蒙尘的错觉。

　　奇怪，这里是哪里？

　　而且这座大殿……石柔仰首看了看天上西斜的太阳，感觉阳光似乎被什么东西隔绝了，照不到这片大殿上。不过这座大殿的安置方向有些奇怪啊，并不是常见的坐北朝南的风水格局，而是与之相反的坐南朝北。

　　——就好像是某种东西的对立面一样。

　　石柔心中一惊，再仔细打量这座大殿，目中陡然转为惊骇！！

　　这……这座大殿，这不是……凌霄派主峰乾坤峰上的凌霄金殿吗？！怎么会在这里？！

　　不，不对，似乎它所有的布置和格局正好和凌霄金殿相反，这才令她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只不过觉得有些眼熟。

　　可这么一座像是在镜子里看到的“凌霄金殿”，到底是哪里来的？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隐隐的，石柔觉得手指上的黑色戒指有些发烫。

　　石柔忍不住将左手覆盖到右手的乾坤龙戒上面，心中充满了警惕，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判定此地到底是哪里，她也不敢妄自将戒指取下来。可若是随意被有心人注意到这枚戒指，也会有许多麻烦。

　　灵识扫过四周，石柔并未发现任何生灵的痕迹，除了偶尔随风飘落的枯叶之外，此地安静得可怕——仿佛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犹豫一瞬，石柔还是朝金殿那方走去。

　　踏上白玉做成的台阶，绕过紫金铸就的瑞兽香炉，石柔跨过高高的门槛，踏进了正殿之中。

　　一抬眼便能见到一张宽大的、近两米的座椅高高地位于大殿正中央，顺着台阶拾级而下，两边俱是一排万年檀木所铸的桌椅，古朴而高贵，只不过椅中无人，案上也无茶盏。大殿的中央排布了几个精致的香炉，错落有致，安静地立在那里，并没有袅袅的香烟溢出。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安宁，静得令人如坠梦幻。

　　眼前的布局，与之前在凌霄金殿上所见之景，可以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唯一不同的就是与之完全对立，就像站在镜子里的凌霄金殿之中。

　　踏着轻不可闻的步子，石柔不知不觉地走上了正殿最上方，来到了那张宽大的象征着主位的座椅前边。不知为何，越是靠近这里，她手中的乾坤龙戒就越是热得发烫。

　　手不由自主地抚上了雕着栩栩如生的龙头的扶手上，鬼使神差般的，石柔一个缓慢地转身，稳稳地坐到了那张象征着权力的椅子上。

　　双目一抬，一缕神光从石柔的眼中透出。

　　大殿之中的一切景色，尽收眼底！

　　全殿中所有的人、事、物，这一刻都低垂在自己身下，仿佛连天下也尽在脚下！

　　金戈铁马，令行禁止，一条随口而出的命令便能左右千万人的生死！一个无心之举也能引得无数人为之头破血流！权利，意志，宝物，无数的东西汇聚在自己手中，仿若只是坐在这里，便掌控了天下气运！！！

　　“嘶——”的一声高亢的兽鸣，高大的金角瑞兽上下来了一名名身着黑衣的年轻男子，每个人的身上都背负着束有“暗”字印记的卷轴，无数人来大殿中恭敬地复命，又有无数人带着命令飞快地离开，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诚挚、狂热与景仰。

　　大殿的中央，点点星光忽然亮起，勾勒出一片片如繁星般的区域，一道道光束投射到繁星群中，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含某种规律。九枚暗金色的铜环曲折地排列空中，红色的丝线相互勾连，而这一切的源头，都回归到宽大座椅的主人身前。

　　石柔茫然地伸出手来，将手放在面前那个一尺方圆的白色光球上。

　　骤然间，一幕幕场景自发地从她的脑海划过，蓝天，白云，青山绿水，原野沙漠，山谷溪涧，乃至奔流的大江，汹涌的广袤无垠的大海，天地间所有的景象都尽收眼底！世间一切的人、事、物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只要石柔想知道，她就能够看到！

　　只要石柔想听到，她就能感到世间一切的声音都汇聚到她的耳中！

　　可如此庞大的信息，蜂拥般涌入石柔的脑海里，只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她就头脑发热，眼前发黑，仿佛有尖锥不停地在脑子里搅动，弄得她头疼欲裂，不能自已。

　　自然，她也就不曾察觉，自从她看到这幻象般的景象起，这座明明修建得金碧辉煌、却显得黯淡无光的大殿骤然绽放出炽烈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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