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机衍

虽然他此刻的脸色沉静地可怕，可祁山知道，那只不过是他将所有的情绪都潜藏在心底，用手中的剑将之爆发出来！

　　待山洞中的气浪与剑风终于停歇、而顾青城准备再斩一剑时，祁山终于忍不住将几乎成为废物的法宝拦在了他的剑上，并大吼道：“你疯了吗？你真的疯了！！你想死吗？你要是想死，也要顾及一下别人！！”

　　顾青城一怔，目中深藏的疯狂之意终于淡去几分，声音冰冷道：“你是我顾青城的兄弟，不会那么容易死。”

　　祁山的神情变得极其复杂，若是平时，顾青城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估计睡着了都能笑醒，能让他那种羞于表达又古板的家伙说出这种话，该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可此时他却半点也笑不出来，只因顾青城的心神已经完全放在了失踪的石柔身上，甚至于不顾惜下一剑斩去，周围的禁制会不会突然爆破。

　　他忽然有些怜悯顾青城，因为即便顾青城是如此的在意石柔，在意她到了几乎要失去分寸的地步，可那丫头呢？恐怕她的心中就只有那些炼器坊的家伙才是她心心念念要维护的同门吧？即便是有丧命的危险，也一定会救助！

　　可顾青城呢？在那丫头的眼里，或许青城只不过是一个几次有恩于她的人罢了。

　　“青城，你够了，就算你破坏了这里的禁制，也未必能够找到她。而且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可以出去，找门中的长老来救护她。而且，而且还有她爹，石道君也一定……”沉默一瞬，祁山涩声道。

　　顾青城眸光闪了闪，忽然眉头一蹙，坚定道：“我曾经弃她过一次，所以绝对不会有第二次。”

　　祁山一怔，心思百转，忽然明白，或许曾经在他所不知道的罗刹天里，青城与那个丫头有过擦肩而过、背弃的时候，所以这才成为了青城的心结吗？进而让他如此执着于那丫头不放？

　　“你！你知不知道，就算你再怎么在意她，或许人家根本就没把你放在心上！那样你也愿意吗？！！”祁山怒吼出声。

　　顾青城的眉中闪过一丝痛色，再出口声音越发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救护同门，本属道义。”

　　“……”祁山突然放开他，仿佛一下失去了所有的坚持，“是吗？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这个外峰师兄都如此维护她，我可是受了师命必须保护她，破禁制就破吧，呵呵，大不了三个人一起陪葬。”

　　顾青城目光颤动一瞬，抿紧的双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什么。

　　抬手一剑，斩向其中一个禁制，破！！！

　　……

　　“石柔！小心！这家伙要夺舍！！！”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石柔猛然惊醒，可她却无力地发现，意识中的一份清醒，根本不及挽救她被入侵的紫府和丹田。

　　就在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顷刻间失去操控，仿佛沦为刀俎上的鱼肉时，丹田里猛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那入侵到她体内的黄色光点好似被什么东西驱逐般，疯狂地往外溢出！

　　只一瞬，石柔又夺回了身体的操控权。

　　只不过短短时间，石柔就浑身汗如雨下，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战！而她肩上的妖狼，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不见。

　　可那黄色光点再度聚集起来的美少年，此刻也绝不好受。他伏在黑色水晶棺木边，浑身隐隐颤抖，原本就白皙的面色此刻更是苍白得透明，目中满是惊惶、不可思议之色。

　　好半天，那美少年才抬眼看向石柔，漆黑的双眸中满是凝重，声音又再度变得苍老无比：“你身体里的那个塔，到底是什么东西？”

　　石柔的眼睛微眨，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觉得眼前之人并不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而是一个七十岁的耄耋老者，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缓缓地合二为一，石柔心中一动，道：“能让我看看棺木里的那个人吗？”

　　那美少年微微沉默，回身望着棺木里躺着的那具身体。

　　——那是一种深情而又带着几分痛恨的目光。

　　在那美少年的默许下，石柔也来到了棺木的旁边。

　　“石柔，小心点。”妖狼又再度出现在石柔的肩头。不过这一次，他看向那美少年的目光里再无忌惮，而是充满了嘲讽。

　　在石柔意料之中的，黑色水晶棺木里所躺着的，赫然就是她刚才在那少年身上见到的老者虚影。

　　那老者一身米灰色的长袍，双目闭合，两手交叠握在腹部，深凹的眉目，高挺的鼻子，平整的嘴唇，只是躺在这里就给人一种安宁中透露出几许威严的感觉。只是此时他的生命气息已经微弱到不可查。

　　“你想出去？”石柔望着这老者的睡颜说道，“所以你刚才想杀我？”石柔其实并不明白夺舍的意义，只是以为那美少年是想杀她。

　　“呵呵……”那美少年沙哑一笑，眉目中满是失落与疲惫，“是也不是。”

　　“嗯？”

　　“我等了近五千年了……”那美少年叹息道，“在这座牢笼的外围进进出出的人不知有多少！遇到强者我要尽可能地隐藏起来，碰到如你这般的小娃娃，又无人能够跨越这道界限！好容易来了一个你，身体里还潜藏着那群怪物……哈，哈哈……”那美少年笑得有些凄凉。

　　那群怪物？石柔却是眉头一皱。

　　而妖狼则身形一僵。

　　“想必这就是那家伙栖息在你身上的原因吧？”那美少年瞥了妖狼一眼，对石柔道，“哼，小娃娃，就算我现在不杀你，可你若不将丹田里的那个塔解决掉，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自取灭亡。”

　　石柔心头一凛。听这位“天老”所言，莫非混沌塔里果真有什么危险的东西？！不过也是，若是没什么危险的东西，又怎么能够困得住白子熙？只不过以她现在的实力，就算知道有危险，又能如何？何况混沌塔早已与她的身体融合，她连拿出来都做不到！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石柔瞥了一眼肩头默不作声的妖狼，并未接话。

　　顿了一顿，那美少年忽然问道，目中带着一丝渴望：“石家的小娃娃，指点你修习大星衍术的那个人……他，姓甚名谁？”

　　石柔一愣，这位天老方才不是说已经将她的过去彻底掌握了吗？难道之前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非也。”那美少年道，“我之所以推衍不出指点你大星衍术的人，乃是因为他的大星衍术功力不在我之下，他的天机早已被他自己搅浑、给隐藏起来，不过倘若你给我一个名字，或许我就能从乱序中找到秩序，推衍他的过往。”

　　石柔犹豫一瞬，最终还是求知的欲望战胜了将玄德道君名字透露出去的危险，道：“我只能告诉你，他的道号是玄德道君。”

　　“玄德道君……”在听到在这个名字之后，那名为天机衍的美少年身形微颤，掐指一算，忽然，仿佛像被一道晴天霹雳给砸中，愣在当场！

　　“你说什么？！”他忽然失声道，继而自己回答道，“对，玄德道君，就是玄德道君啊……是他啊！我怎么会没想到呢？我真是……哈哈，我真是，怎么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东西？我天机衍出现在这个地方，就是为了等玄德道君啊——！！！”

　　天机衍仰面朝天，凄厉地大吼！

　　可那吼声远远传开，仿佛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啊——！啊……”在石柔不知所措的目光中，天机衍忽然嚎啕大哭起来，伏在黑色水晶棺木上哭得涕泪横流，几欲昏死，泪水洒落到棺木里躺着的老者身上，隐隐约约的，似乎连老者紧闭的双目里也落下泪来。

　　为什么？为什么？……石柔在心中不停地问自己这个问题，好像她也有些想哭。她从未像这个人那样，为玄德道君好好地哭上一场！她的冷心冷情，有时候连自己都觉得厌恶！

　　可不管再怎么痛苦，她目中的眼泪也无法落下来。又或者说，她不肯让它落下来。

　　石柔抬眼向上看，狠狠地深呼吸几口，想要从混沌塔里拿出玄德道君留下的听天铃，却又在动手之前阻止了自己的意图。咬咬牙，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和某个不存在的对手作战一样。

　　好一阵子，天机衍才歪倒在黑色水晶棺木的边上，将自己面上的眼泪鼻涕一把抓掉，喘息着抽泣，红着眼睛看向紧握拳头、闭目仰首向天的石柔，嘶哑的声音问道：“你是在什么时候见到他的？”

　　虽然在得知玄德道君的名字之后，天机衍已经将事情推算了个八九不离十，可他还是让石柔一一细说，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反复地询问，仿佛甚至能够看到玄德道君当时的神情举止。

　　石柔和他一起靠坐在棺木边，讲了整整三天三夜，才将大致的事情讲完。

　　“是么，他将乾坤龙戒传给你之后，他就消散了啊……”天机衍的这一声叹息，包含了无限的怅惘。

　　久久的，久久的宁静之后。

　　天机衍又道：“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按照司宗大人的遗愿，接掌暗影司吗？”

　　“诶？”司宗大人？

　　“唯有暗影司的人能够修习大星衍术，道君大人当年虽然是凌霄派的掌门人，但司宗一职还未来得及卸去，我是暗影司中人，自然也奉他为尊。”天机衍的神情低落，仿佛在回忆往昔，“也是因为司宗大人当年没找到合适的继承人啊……否则又怎么会造成日后那种局面？”天机衍的目中蒙上了一层阴影。

　　日后的局面？石柔疑惑。

　　“这个你暂且先不管，反正你要去云山的，到时候自然就会有人告诉你。”

　　“呃，嗯……”石柔最讨厌这些话只说一半的人了。

　　“那么，看来你就是下任的暗影司宗了。”

　　“诶？诶——？！”石柔惊叫出声，“等，等等……我，我从没说过我要做什么暗影司宗啊，而且，而且以我这种修为，就算赶鸭子上架当什么暗影司宗，也没人会服我吧？！所以，咱们还是算了吧……”

　　那美少年的神色陡然一冷，冰冷而威严的目光吓得石柔往后一缩，强烈的威压之下，一瞬间石柔只觉置身于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中！

　　石柔忍不住在心中尖叫：天呐，明明之前这家伙还哭得稀里哗啦、老没形象的，怎么这会儿就有这么重的压迫感？！

　　明明依旧是少年的外表，石柔却觉得自己面前站着的其实是一个几千年的老怪物！

　　“哼！”天机衍一个冷哼之后，石柔已经汗如雨下。

　　天机衍冷冰冰地道：“既然司宗大人将此重任交给你，你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石柔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有些小心地道：“可是，我可以在进入云山之后，将此重任交给其他适合的人啊……”

　　“不行！司宗大人的眼光不会错，否则当年他也不会看了那么久都没能从自己的弟子中找到合适的继承人，而他现在愿意交给你，绝对不会是因为当时只有你在他的面前。若是他觉得你不行，就算是带着乾坤龙戒埋葬，也不会给你的！所以你断不能随意交给其他人，辜负了他对你的期望，否则……”

　　天机衍威胁的话语还未说出来，就见石柔痴痴地摩挲着不知何时拿出来的、黑色古拙的乾坤龙戒，神情悠远且痛惜。

　　顿了顿，天机衍将那些话都吞了回去，只不过再看石柔的目光，已经柔和了许多。

　　接下来，天机衍简单说了说他被封印到这个空间之后的事情。原本他是被自己的本体所封印的，虽然他只是本体分出来的一缕神魂，但其实也应该保佑本体所有的记忆。可在封印的过程中却出了一丝岔子，导致他醒过来的时间很晚，压根忘了自己是谁，脑子里仅存的也只有毕生修炼的大星衍术的功法而已。借由大星衍术，他才推算出自己一直守着的黑色水晶棺木里躺着的人，就是自己的本体。

　　只不过数千年的时间让他寂寞得发狂，尤其是在他能够感知到“空间牢笼”外的动静之后，就越发想要离开这里，到外面去看看。只不过他也很清楚，一旦他这缕神魂离开本体，恐怕本体和“本尊神魂”的联系立刻就会断掉，而本尊也会因此而消亡。即使本尊恐怕早已在外界抢占了其他的肉身为己用。

　　“可是我感到很奇怪，从未听说有修士被人‘夺舍’啊，最多也不过是神智被迷，被操控而已。‘夺舍’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怎么个夺法？”石柔问道。

　　天机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也不奇怪，实际上恐怕绝大多数的修士都不知道有这种方法。我的本尊也只不过是倒行逆施，将自己的神魂强加在刚出世的婴儿身上，才能长久地占据那个肉身。而面对修士，就比如说你我，倘若你的身体里没有那座金塔，我或许就能消灭你目前还显得孱弱的神魂，从而抢占你的肉身，但是你的身体本身会排斥我，即使我能够凭借你的肉身从这座空间牢笼里出去，恐怕用不了多久也会被迫扔掉这具肉身，变为一缕幽魂。”

　　石柔越发迷惑了：“幽魂？为什么是幽魂？修道者倘若在身死之后，不是会直接道消吗？哪里又会有什么幽魂？”

　　“这个……”天机衍原本还想继续解释，突然面色骤变！

　　他猛地惊恐地抬头向天上看了一眼，继而飞快地低下头，紧闭双唇，苍白的面上突然渗出了层层冷汗，豆大的汗珠顺着白皙的脸颊滑下，仿佛有一只无形地巨手压迫在他的身上，令他剧烈地颤抖起来。

　　石柔的心头也不由划过一丝不安。难道这个单独被封锁的空间里，其实还有什么别的强大存在？让天机衍都觉得恐惧？

　　石柔的肩头，妖狼冷哼了一声，只是这哼声稍稍有些勉强，低声骂道：“白痴。”

　　好一阵子，天机衍缓过神来，只是这一次，他不敢再乱说了，而是斟酌着词句，犹豫地道：“这世上有很多东西，都不能经由口来相传，非得自己去尝试探知不可。”

　　“哦……”石柔似懂非懂地点头。

　　天机衍缓缓一笑：“时间尚早，你还有哪些有关大星衍术不明白的地方，都可以问我。”

　　“是。”

　　石柔觉得世界真是奇妙，不久之前，眼前这位与玄德道君同时代大能的一缕神魂还想着要抢占她的肉身，从空间牢笼中逃脱。此时此刻，他却十分耐心地给自己讲解大星衍术的修行之道。

　　而将这前后截然相反的两种举动牵连在一起的，是已然消逝了的玄德道君。

　　即便玄德道君已经离开了这么久，可他的影响力却还如此的深远，让石柔不由在心中设想，假若当年玄德道君还活着时，在六千年前，又该是怎样的胜景？是不是真的会八方来朝，奉玄德道君为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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