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天已大亮，微黄的光线透过缝隙投下斑驳的光影，落在正对着窗口的书桌上。

        竹制的木桌上干净简洁，隐约可看出主人轻微的强迫症。书籍整整齐齐的摞成一叠，毛笔规矩的放置在笔筒里，呈统一向上的姿势。青绿色的砚台被洗得干干净净，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幽绿的光。

        面容俊朗的男子侧卧在摊开的书卷上，单薄的身子随着呼吸轻微起伏，一双幽深的凤眸紧阖，眼下有一圈淡淡的乌青，看起来有几分憔悴。

        日光懒洋洋的打在他身上，笼上一层暖黄的薄纱。

        似是感受到了逐渐增强的光线，男子好看的眉毛不悦的皱起，纤长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眼皮微动，缓缓睁开迷蒙的眼。

        突然映入眼帘的日光让温玉衡眼前一片空白，他难耐的闭上眼，半晌又睁开，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事物，发现自己竟然又一次在书桌上睡着了。

        温玉衡恍惚的坐起身，矫健的双臂被他枕得发麻，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他的骨肉，他无奈的甩了甩手，待劲头过去之后慌忙将摊开的书合上，随手放在一旁。

        适才被压在书下的画像显露出来，淡黄的纸张微微泛起褶皱，但女子巧笑倩兮的模样却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温玉衡垂眸抚平褶皱，目光深邃，似眷恋，又似怀念，带着薄茧的大手一遍遍的抚过画中女子的容颜，眼里涌动着数不尽的柔情。

        只是一瞬，泪水簌簌而落，晶莹的泪珠润湿了画卷，浓黑的墨迹晕染开来，画中人的脸庞逐渐模糊。

        他昨夜又梦到她了。

        只可惜是一个噩梦。

        纷繁杂乱的梦里，那一双盈盈如水的眸子，终是落在了别的男子身上，她当着他的面牵起那男子的手，连半个眼神也不肯分给他。

        他卑微的站在一旁，一遍遍的哭喊着她的名字，她却像听不到般，执着那男子的手笑得灿烂，清澈的眼眸里只有那个人，绮丽的夕阳打在他们二人身上，好似神仙眷侣。

        泪水不争气的滚滚而下，他想要伸手捉住她的衣角，她却牵着那人退开一步，淡漠的说道：“阿衡，我们放过彼此吧，好么？”

        而他泣不成声，眼里的希冀彻底破碎，却仍不甘心的攥住她的手，悲泣着追问道：“不……我不能啊……君君，你与他一起，那我呢，你让我怎么办呢？我离不开你啊……”

        她这才抬眸正视他，温柔的眼里再没有丝毫感情，有的只是不加掩饰的厌弃，她笃定的说道：“这世上，没有谁离不开谁的。”

        她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与那男子对视一眼，相视而笑，转头冷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红唇微启，近乎残忍的补充道：“阿衡，我不爱你了。”

        话音未落，她已然执着那男子的手翩然离去，成双的背影深深刺痛了他的双眼。

        待他们一步一步淡出他的视线，眼前的景物霎时褪去鲜活的颜色，他的世界仿佛只剩下一片灰暗，偌大的天地也瞬间黯然失色。

        他再也支撑不住，脚下一软，挫败的跌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和别人走远。窒息的痛意在他心上蔓延，如烈性毒药般顷刻间渗入四肢百骸。

        大雨滂沱而落，雨点肆意砸在他苍白的脸上，泪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顺着线条分明的下颌滴入青石板，漾起一圈圈水花。

        他再也绷不住，在嘈杂的雨幕中崩溃的哭出声……

        那么真实的画面，此刻清晰的萦绕在他脑海中，恍惚间他仿佛陷入一片泥沼中，千万只无形的手拽着他往下坠，无边无际的黑暗将他包围，凶猛的吞噬他所有理智。

        “温哥哥！温哥哥！”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无边黑暗褪去，眼前一片清明。

        温玉衡一阵愕然，抬起微凉的指尖，却触到眼角温热的泪水，摆在面前的画也早已被他的泪水浸湿。

        他慌忙用袖子将水渍拭去，将画像卷好后小心翼翼的收入抽屉中。

        想起有人候在外头，他细致的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整了整衣冠，随后朗声道：“门没关，请进！”

        紧闭的门被人从外轻轻推开，一个小身影活蹦乱跳的跑进来，转眼间就站立在温玉衡面前。

        “净空，你找我有什么事么？”温玉衡轻轻的捏了捏他稚气未脱的小脸，柔声道。

        名唤净空的小沙弥憨厚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趴在桌上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半晌才说道：“温哥哥，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哭过啊！”

        他指了指温玉衡的眼睛，又絮絮道：“你的眼睛好红哇，真像慧明师兄养的那两只小白兔。”

        温玉衡下意识的揉了揉眼角，神色略微慌乱，尴尬的掩饰道：“有么？兴许……是昨夜未睡好吧。”

        “唔，好吧！”净空放下撑头的手，兴奋的拉住温玉衡的袖子，“温哥哥，别看书了，你看你都闷在房间里多久了，再不出去晒晒太阳都要发霉了……”

        “所以？”温玉衡狭长的凤眸半眯，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

        感受到男子灼热的视线，净空呼吸一滞，而后又嬉皮笑脸的拉着他的衣袖继续撒娇道：“你看今天太阳多好，你陪我出去玩好不好？好不好嘛！”

        温玉衡闻言，心中了然，他半蹲下身子，直视净空圆圆的大眼睛，笑着询问道：“又闯祸了？”是问句，也是肯定句。

        “好没意思，又被温哥哥猜中了。”净空丧气的垂下头，懊恼的样子就如泄了气的河豚。

        温玉衡宠溺的摸了摸净空光亮的脑门，清俊的脸上笑意更甚，“说说吧，你又做了什么？”

        净空气鼓鼓的倾诉道：“还不是师傅他老人家！我不过是昨夜诵经时小眯了一会儿，谁知一抬眼就发现师傅冷冰冰的注视着我，然后我就来精神了……”

        “可他还是罚我一日不许吃饭，温哥哥你看，我的肚子到现在都还是瘪的呢！”净空摸了摸自己的小肚皮，尴尬的发现它还是滚圆滚圆的，脸上顿时浮起两朵红云。

        温玉衡也不拆穿他，顺着他的话头接着问下去，“那你可要吃些什么？”

        一听到这句话，净空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也顾不上礼数，紧紧攥住温玉衡的手，目光殷切的说道：“我答应师傅不吃饭了……温哥哥，我们去摘野果子吧！随便出去散散心！”

        他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接着道：“师傅说了不能吃饭，又没说不能吃果子。”

        “呵……真是个小机灵鬼。”饶是温玉衡冷静自持，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深邃的眼里带着柔和的笑意。

        净空瞧见他眉眼带笑，也放松下来，接着吐槽道：“师傅最讨厌了，每次犯错事惩罚我们的方法便是不许吃饭，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那能行吗？”

        “可他偏偏也最是心软，他一直知道我们会钻空子，跑去半山腰那找野果吃，却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做什么都不知道。”

        “温哥哥，你说，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矛盾的人呢？”

        温玉衡垂眸思索片刻，认真的回答他：“这世上如你师傅这般的人……可多了。”

        他点了点净空的小脑瓜，淡声道：“好了，不是要去摘野果么？我们快些走吧！”说罢，转身朝门口走去。

        净空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呆愣片刻，随即迅速追上他的脚步。

        ………………

        带着暖意的阳光笼罩大地，陈积的冰雪逐渐消融，重获新生的植物也渐渐崭露头角。

        温玉衡与净空一前一后的沿着山路往半山腰走，有节奏的脚步声在空荡的山谷里回响。

        放眼望去，皆是一派葱郁的景象，春天的脚步无声无息的席卷大地。

        只是在山间随意走走，温玉衡低落的心情便逐渐明朗起来，昨夜那个可怖梦境带给他的窒息感也消散一空。他舒适的伸展腰身，贪婪的呼吸新鲜的空气，整个身子瞬间轻盈起来。

        “温哥哥，我们到了！”净空欢快的指着前方，眼眸中泛着兴奋。

        温玉衡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高大的身子瞬间僵硬，头疼欲裂，就如千万只蚂蚁在啃咬，脑海里那两道紧紧纠缠的身影飞速而过，快得他抓不住。

        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个地方好熟悉？就好像这里曾发生过什么让他刻骨铭心的事。

        心口止不住的开始痉挛，他紧紧捂住胸口，脸色发白，就连呼吸也开始不顺畅。

        “温哥哥，你怎么了？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啊。”净空看到他的异样，担心的询问道。

        缓了半晌，温玉衡才喘着粗气，沉声道：“这……这是什么地方？”

        净空疑惑的环顾四周，没觉得有什么异常，“这是往生壁啊，温哥哥竟不知道么？”

        “往生壁？”温玉衡眉头紧锁，脸上依旧一片茫然。

        净空随手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野果，举到温玉衡眼前，“温哥哥，这是菩提果哦。”

        温玉衡更加不解，心中疑惑，“这二者有什么联系么？”

        净空擦了擦果子，咬了一口才接着说道：“温哥哥，这二者联系可大了呢。”

        净空指了指前方那颗高大的古树，接着道：“喏，我们面前这棵大树就叫菩提树，传说若是有情人在这菩提树下许愿，不仅感情会越发牢固，他们下辈子也会相遇，如若有缘还会再结为伴侣呢。故而此地名为往生壁，每逢春日都会有许多眷侣到此许愿。”

        顿了顿，他又眯着眼，八卦的问道：“温哥哥，倘若日后你有喜欢的女子，你会带着她来此许愿么？”

        温玉衡摇了摇头，他本就不信这个，笃定道：“我不会！”

        净空却咧嘴一笑，看着温玉衡的眼睛，斩钉截铁的说道：“我才不信呢，若是你喜欢的女子……她不喜欢你，你一定不会这么说的。”

        温玉衡呼吸一滞，眼前忽然浮现出许诗筠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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