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夜已深，刺骨的冷风夹杂着纷扬的雪花，落地无声。昔日喧闹的长街上空荡荡的，徒留白雪簌簌而落，淹没行人留下的痕迹。

        繁华的皇城隐没在雪白的世界里，彻底陷入寂静。只有那些红灯笼仍随着寒风摆动，给冬夜增添一抹亮色。

        在这样寒冷的夜里，似乎没有人能抵抗温暖的被窝。

        当然也有例外。

        子时已过，远离皇城二十公里外的清禅寺仍灯火通明。有节奏的木鱼声在小庭院里响起，与清冷的世间隔绝开来。

        小沙弥们跪坐在巨大的佛祖象前，捻动手中的佛珠，嘴里虔诚的念着梵文，暖黄的烛光笼罩在每一个人身上，更添几分圣洁感。

        木鱼声声入耳，洗涤心中杂念。

        除却沙弥们诵经的正殿略微吵闹一些，其它偏院则较为静谧。

        清禅寺坐落在山野间，四周被树林包围，山间的景象优美，空气清新怡人，又远离喧嚣的人世，确实是个修身养性的风水宝地，也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每逢大考将近，总会有些学子看中清禅寺舒适清幽的环境，想要借宿于此，便兴冲冲的卷着包袱来到这里，可最后大多数人却只能灰溜溜的败兴而归。

        无他，清禅寺虽是全皇城规模最大的寺庙，但它行事风格却与其他寺庙不同。

        它有着自己的规矩，凡事总讲究一个“缘”字。如若无缘，便不会准许入内。

        ………………

        寺内一间极不起眼的客房外，昏黄的烛光透过薄薄的窗户纸，映照在窗前的雪地上，让寒冷的冬夜多了一丝暖意。

        透过微敞的窗柩，隐约可看到一身姿挺拔的男子端坐于书桌前，正执笔在纸上勾勒着什么。

        炉子里的炭火早已熄灭，残留的热气也已经消散一空，只余满室清冷。在这天寒地冻的冬夜里，没有温暖的炉火，任谁都会难以忍受。

        可那衣着素净的男子，却丝毫没有受到严寒影响，而是一手捧着手中泛黄的书卷，一手执笔在宣纸上飞快写写画画。

        烛火影影绰绰，暖黄的烛光打在男子俊美的侧颜上，柔和了他身上凌厉的气势，衬得那双清丽的凤目越发勾人。他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手握诗书，好似一副上好的画卷。

        男子修长的指尖不时翻动着书页，细碎的响声清晰的在室内回荡。他仍神色淡漠，幽深的黑眸低垂，目光扫过每一行字。

        直至翻到最后一页，他才似回过神来，将手里的书卷放下，像是刚察觉到冷意一般，下意识的将微微敞开的领口又紧了紧。

        粗粝的指尖划过衣料，一阵酥麻的痛意袭来，他难受得眉头紧锁，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缓了好一阵，他才抬起自己的冰凉的手指细细端详，却发现它早已冻得泛红。

        那双手本如白玉般无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却因在滴水成冰的水里洗了砚台，又洗了衣裳，而生了些许冻疮，生生破坏了它的美感。

        他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翩翩公子，可如今……终究是落了俗。

        他眸光微黯，捧起发麻的指尖，吹着热气，眼底晦暗不明。

        窗外的雪仍在下，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他却忽然起了念头，一把拿起身旁的狐皮大氅，匆忙系好衣带，再拿过那盏火红的灯笼，朝着门外走去。

        在他推开门的那一刻，刺骨的寒风立马倒灌着钻入他单薄的衣裳，脖颈处的狐毛被风吹动，他裹紧大氅，义无反顾的顶着风雪前行。

        雪花肆意飞舞，门前的雪已没过石阶。白茫茫的天地间，只有那一树红梅迎霜而立。

        温玉衡叹了口气，单手提着灯笼，小心的走在雪地里，踩过半尺高的积雪，留下一长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

        不知在雪地里走了多久，藏书阁才出现在他眼前。

        温玉衡放下灯笼，抬手抖落肩头薄雪，待他整理好自己的仪态，才轻扣门扉，三次过后，立在一旁耐心等待。

        他垂下黝黑的眸子，盯着被雪水濡湿的鞋尖，意识飘忽。

        过了片刻，木门轻轻响动，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人探出头来察看，见是温玉衡，他才将门打开，笑着道：“温公子，你来了。”

        温玉衡也礼貌的对他点头示意，狭长的眸子满含歉意，他拱手作揖，“深夜至此，多有叨扰。”

        那僧人摇了摇头，侧身让开一条道，“无事。天冷，温公子快些进来吧，可别冻坏了身子。”

        温玉衡低声道谢后也不再多言，抬步迈过门槛，身后的门应声合上。

        屋内的炉火烧得正旺，温暖的热气扑面而来，他舒适的阖上眼眸，冰冷的身子逐渐回温。

        一触到温暖的空气，残留在他肩头的雪粒便渐渐化开，雪水渗入单薄的衣料，凉意开始在他瘦削的肩头蔓延。

        这里足够暖和，可以将打湿的衣衫烘干。他解下披风，将它置于炉火旁的架子上，那是专门供人烘烤衣物的地方。

        他本想在此等候，却又想到还有要事，脸上现出几分纠结。

        站在一旁的老僧人看出他的窘迫，便开口道：“温公子放心去吧，老衲帮您看着。”

        “这……太麻烦了。”温玉衡形状好看的薄唇轻抿，有些不知所措。

        那老僧人摆摆手，笑着对他道：“不麻烦的，温公子能在雪夜前来，定是来此查阅资料，如此刻苦求知，天下能有几人？老衲闲来无事帮您个忙，又怎么能是麻烦呢？公子请放心吧。”

        “那便多谢圣僧。”温玉衡向他道谢过后，转身往楼上走去。

        藏书阁二楼。

        大小相似的书架整齐排列，一排又一排的木质架子上摆满琳琅满目的书籍，古朴的书卷散发着独特的气息。

        除了那块专门被划分出来，用于存放寺内经书的地方，剩下的大部分则是寻常书籍。上至天文地理，下至治国经略，应有尽有。

        甚至在世人眼中早已销声匿迹的书籍，它也有。

        这也是众多学子想来此备考的目地。

        清禅寺的藏书阁里收藏的书并不仅限于经书，还覆盖于许多方面，虽然有些书籍年代久远，封面上的字也早已看不清楚，但其价值无可否认。

        浩如烟海的书籍并没有留住温玉衡的脚步，他抬步往阁楼更高处走去，长靴踩在老旧的木阶上，吱呀作响。

        ………………

        藏书阁顶楼。

        温玉衡负手立于栏杆前，冷风吹起他如墨的长发，清俊的容颜恍如谪仙。赤色袍角随风摆动，隐入无边黑夜。

        他眺望着远处的皇城，狭长的眸子里映出朦胧的景象，一种猛烈的情感在他眼中若隐若现。

        半晌，他才轻舒一口气，看着远处的景象，只觉得心中无比畅快。多日以来积蓄的郁气在此刻消散一空，浑身轻松，就像从一场旷日持久的战役中解脱。

        皇城，距离此处仅仅二十公里，是他可望不可及的地方，也是他拼了命要跻身的圣地。

        每当他颓唐失意时，他总喜欢站在这里眺望皇城，那里有他的抱负和野心，还有他念念不忘的那个人。

        温玉衡慌忙翻开腰侧的香囊，将素白的锦帕取出，小心翼翼的捧在掌心，唯恐将它弄丢。

        四四方方的帕子上只有一个镶着金丝边的“筠”字，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

        再平常不过的物什，在他眼中却如珠似宝。

        这是他不可言说的秘密，也是他为数不多的……与她的联系。

        “君君……”他轻喃，将它贴在心口处，眼里的情意浓得化不开。

        “我要怎么样才能赶上你呢？”他低垂着眸子，眼里泪光闪烁，哀伤的气息在他身旁缠绕。

        他们之间的差距是那般大。

        她是身份尊贵的公主，而他低贱如蝼蚁，这样落魄不堪的自己，又怎么配得上她呢？

        可他绝不会就此放弃，无论过程如何曲折难忍。

        既然她不可能走下来，那么他会一步步向上走。

        凭着一腔孤勇与他坚持不懈的努力，慢慢缩小距离的鸿沟，终有一日他也会站在高处，有资格与她并肩。

        思及此，他嘴角不禁微微上扬，脸上的笑意更甚，将锦帕牢牢握于手中，“等我。”

        快了，再过不久，他就能见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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