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晨光熹微，床头人影晃动，饶是许诗筠睡眠质量极好，也不得不醒过来。

        睡意仍未消散，她懒洋洋的侧着身子，半眯着眸子沉声问道：“碧影，是你么？怎的如此吵闹？一大清早就扰人清梦。”说完不住打着哈欠，眼角泪花闪烁，一脸困倦。

        自她重生以来，整个人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加之身子还未好全，平日里大多时候都在嗜睡，懒散惯了。

        碧影闻言，撩开沉重繁琐的床幔，俯下身子毕恭毕敬的说道：“公主请恕罪，是太子殿下他即将到访。”

        “皇兄？”许诗筠诧异的瞪大双眸，俏丽的脸上满是疑惑，“他事务繁忙，怎会来此？”

        碧影细眉一拧，思索片刻方才回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想来应是挂念公主……公主快些梳洗吧，再过片刻太子殿下便到了。”

        许诗筠没有再多问，就着碧影的手坐起身，垂眸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给自己套上罗袜，再伺候着穿上绣鞋。

        那细致的模样倒与平日聒噪的形象不符。她暗叹碧影心细，感慨之下却又忽的想到了她的兄长许诏。

        在她眼里，许诏是这个世上脾气最好的人。他虽贵为太子，身上却没有半点架子。相反，气质温润如玉，总是那般平易近人，对每一个人都极尽温和友好，相处起来很舒服。

        他身旁的人也总是如他这般，徐漠如此，碧影亦是。

        “公主？”碧影见她正想得出神，叫了一声，将她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怎么了？”她回过神，愣愣问道。

        碧影把她从床上轻轻扶起，指了指放置在一旁的月牙色长裙，“公主，该更衣了。”

        许诗筠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琥珀色的瞳仁微缩，纷繁杂乱的记忆碎片瞬间涌入大脑，在脑海中不断盘旋下坠，最终排列成一段完整的回忆。

        这无疑是许诏送的。

        只消看一眼那素净的颜色，她便知这是她兄长的手笔，他自己的喜好总是会习惯性的想要分给她。幼时他们甚至还为此吵过架，现在想来她只觉得自己幼稚。

        许诏喜素雅，除了朝服以外，私下里的常服大多是些单调的颜色，本来也没什么，但他自己喜欢就算了，偏偏还强制性的往她这里塞。

        那时的她只是个小女孩，天真烂漫的年纪怎会喜欢这样死气沉沉的颜色？是以从来不肯接受他的好意，总是大红大紫的往身上招呼。

        直接导致许诏每次见到她总是以扇遮面，半晌不说话，可他又拿她无法，只能无奈又委婉的劝道：“君君啊……你不觉得你这样挺像……花蝴蝶的么？”

        彼时的她不以为意，甚至觉得自家哥哥多少有点不懂欣赏，但随着年岁渐长，她才逐渐明白许诏的审美……有多正确。

        思及此，许诗筠嘴角不自觉的浮现出一丝柔和的笑意，素手轻抬，勾着衣裳施施然绕过屏风。

        不多时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响起，在空旷的室内回荡。透过淡绿的水墨画屏风，隐约可见女子曼妙妖娆的身姿。

        不过片刻，她便穿戴整齐，简单的绾了个发髻，款款而出，雪白的裙裾拂过大理石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碧影抬头看去，霎时愣在原地。

        那张白皙的小脸虽未施粉黛，却也足够惊艳。眉目精致如画，朱唇不点而红，嫩白的耳垂下坠着一对点翠绿松石耳珰，一袭白衣完美的将她纤细的腰身勾勒出来，更衬得她肌肤似雪。

        眉眼之间，竟与许诏有几分相似。不过，一个更清冷，一个更柔和。

        面容清丽的女子迈步走到铜镜前，上下检查一番，瞥见倒影在镜子中的小脸毫无血色，她思虑片刻，用脂粉掩盖住，再将几缕散落的发丝掖到耳后，动作干净利落。

        回头见碧影仍一动不动的杵在原地，担忧再耽搁下去会误了时辰，她不由得出声提醒道：“走吧！别让皇兄久等了。”

        呆愣了半天的碧影这才回过神来，慌忙点头回应，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公主府正厅。

        身着明黄银锦长袍的男子坐在上首，洁白无瑕的大掌端起茶杯，小口啜饮着茶水，雾气氤氲，柔和了他俊朗的眉目。

        “兄长！”简单的称谓，却含着无尽的思念。

        一道脆如莺啼的喊声传来，许诏不紧不慢的放下手中茶盏，用锦帕轻轻的擦拭着温润的唇畔。

        抬头，那一抹他赋予的月牙白撞入眼中。

        他浅浅一笑，对着不远处的女子招招手，朗声道：“君君，快过来坐着，身子还未好全呢，可别再累着了！”

        听到兄长温和宠溺的话语，许诗筠鼻头一酸，委屈的泪水在眼里打转，险些夺眶而出，她抑制住有些颤抖的声线，柔声回应道：“嗯。”

        独自卧榻许久，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一直萦绕于心头，甚至让她觉得重新拥有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直到再次看到他，她不安的心才平静下来。

        她在许诏身旁坐下，余光瞥过桌上放置的紫砂茶壶。杯子里剩余的茶水还冒着些许热气，也不知道他饮了几盏。

        他身上的朝服都还没有来得及换下，很可能是一忙完手中事务就急着来寻她，他闲暇的时间那么紧凑，可她却让他独自等了那么久。

        许诗筠好看的眉头轻皱，心里越发愧疚，她略带歉意的说道：“抱歉，让兄长久等了！”

        顿了顿，又道：“妹妹平日不怎么喝茶，府里也没备上好茶叶，不知道兄长喝得习惯么？”

        “无碍。”他淡淡开口，视线不经意间落在她单薄瘦削的身上，浓黑的长眉一扬，诧异的问道：“怎的如此消瘦？养了这许久……怎么身子还不见好？”

        “莫不是那些下人没有好好照顾你！”他‘砰’的一拳砸在桌子上，力道极大，茶盏随着摇晃的桌子颤了颤，溅出少许茶水，沾湿了他的衣角。

        在关于自家妹妹的问题上，他总是有些不太理智，他舍不得她受任何委屈，半点都不行！

        母后自诞下她不久后便撒手人寰，作为兄长的他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他自觉的担起重任，对她百般呵护，这种思想甚至渗透到管控她的衣食住行。

        这一切，皆出于血浓于水的亲情，还有无法言说的……愧疚。

        他是有愧的。同是父皇与母后的孩子，他总觉得自己与妹妹之间是不对等的，她从未享受过来自母后和父皇的双重疼爱。

        而他不同，作为嫡长子与未来皇位继承人，父皇很是看重他，但是对于他妹妹，总是兴致缺缺，加之国事繁忙，便没有过多关心。

        理所当然的，他要加倍疼爱她，弥补母后与父皇缺失的那一部分，淡化她的孤独与不安。

        他从来都是将她捧在掌心里，容不得任何人欺辱。

        思绪回笼，他双拳不由得紧握，目光一转，落在一旁的碧影身上，冷声道：“碧影，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碧影背后早已冷汗涔涔，森森寒意向心脏蔓延，她还从未见过太子发这么大的脾气，心里很慌，正欲开口解释，却看到身前的公主摆了摆手，示意她噤声。

        迎着他愠怒的目光，许诗筠眼中波光潋滟，状似无奈的劝慰道：“兄长，与旁人无关……都是妹妹自己的原因。”

        “哦？”许诏半眯着眸子，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四散，无形中让气氛更加紧张。

        她轻声叹息，浅色的眸子淡淡的望着青石白瓦的院墙，“兄长，躺在床上的这些日子里，我好像想通了很多事情。”

        万里无云，屋檐连接着青白的天空没入天际，有些灰蒙蒙的，她的情绪也被感染，低声呢喃道：“就像做了一场噩梦，醒来了，好像也无法抽身。”

        淡淡的叹息随风而起，清晰的响在许诏耳旁，“罢了，皇兄可能不会理解，连我都无法说服自己。”她自嘲的笑了笑，但笑容中却夹杂着几许哀愁。

        许诏忽然抬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却只见她盯着远处出神，清澈的眸子里有了别样的东西。

        他双目深似寒潭，静静的望着她的侧颜，薄唇轻轻煽动，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不知怎么的，明明是从小到大都熟知的那张脸，在此刻看来却是那么不同。

        身子愈加消瘦，就连气质也变得彻底。

        不过数日未见，记忆中活泼明媚的妹妹就像变了一个人，往日里总是一副开朗的样子，喜欢笑着与他撒娇玩闹，绝不会如今日这般拘谨与忧伤。

        就像隔着一层飘渺的纱，虽然很淡，却让他窥不见内里的风姿，无法触碰。

        她浑身都围绕着淡淡的愁云，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甚至有些……死气沉沉。

        就连看着他的眼神，都像是久别重逢。

        好陌生。

        “你好像很不开心。”他听到自己略微暗哑的声音。

        他希望她永远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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