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微臣自知身份卑贱如泥，自是配不上尊贵无双的公主殿下，可微臣对公主殿下的心却是真的，对公主殿下的情意更是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温玉衡稍稍停顿了一会儿，接着又斩钉截铁的说道：“若是此生与公主殿下无缘，那么，微臣宁可终生不娶。”

        话音还未落地，立于一众朝臣前头的温玉衡忽然上前几步，而后朝着和顺帝的方向缓缓靠近，步态轻盈优雅，带着不紧不慢的从容，无端的生出一股儒雅随和的慵懒意味。

        待距离和顺帝还有数十步，温玉衡方停下脚步，静静的在和顺帝跟前站定，不卑不亢的立于台阶之下。

        就算是在当今天子面前，男人高大颀长的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如玉的脸上丝毫没有一丝慌乱与惧怕。

        温玉衡缓缓抬起头，泰然自若的望着端坐于高台上的九五之尊，那双浅色的眼眸平静如水，只余下一片纯粹的淡然。

        他本就生得十分好看，那张年轻漂亮的面庞在一堆上了年纪的臣子里更是格外惹眼，就如一块烂白菜地长出的一颗水嫩嫩的白萝卜，只一眼便足以让人惊艳万分，过目不忘。

        只因这过于出众的外貌，不了解他的人常常会先入为主，以为他只是个绣花枕头，成不了什么大事，似乎除了那身好看的皮囊以外一无是处。

        况且他的年纪在一众从政已久的臣子中又是最小的，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实在难以让满朝文武信服。

        毕竟任谁都想不到，昔日连饭都吃不饱的小民，是如何能摇身一变成了一国丞相。

        若说他没有靠某些不干净的手段上位，谁信啊？

        殊不知，好看往往是对温玉衡最大的误解，他从来就不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相反，他在朝政上一直是一把好手，处理政事的手段一直干净利落，针砭时弊往往一针见血。无论对待何事都雷厉风行的性格，绝不拖泥带水。

        那些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一直被他们轻视的“玉面书生”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也难怪他会被天子破格提拔为丞相，一跃成为众臣之首。

        和顺帝很看重这位少年丞相，这在北暝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

        听说天子不仅赐他良田千亩、黄金万两，赏赐的绫罗绸缎和金银珠宝更是多得数不清，据说那些东西堆起来约摸有一座大山那般高，足足可以绕皇城一大圈。

        整个北暝除了几个皇子与公主的府邸，再也找不出比温丞相更华丽的府邸了。

        在大臣之间甚至流传着一个夸张的说法——温丞相的身家多到八辈子都用不完，说是富可敌国也无不可。

        不仅如此，圣上还特地将温玉衡从贱籍中除名，与他一同在朝为官的亲戚也全都升职加薪。硬生生的将他那早已逐渐末落的家族捧为皇城新贵。

        这样莫大的殊荣，放眼望去，整个北暝除了温丞相再也没有人能够拥有。

        正因如此，眼红他的臣子虽然不在少数，但无一例外，他们更好奇圣上能为这位温丞相退让到何等地步。

        眼下，正是个好时机。

        一众大臣皆屏气凝神，目不转睛的看着大殿中央的温玉衡，猜测着他接下来的举动。

        只见站在大殿中央的男子轻轻甩了甩宽大的衣袖，蓦的俯下身子，不带丝毫犹豫的朝天子跪下，一下又一下的磕着头，缓慢而又坚定。

        坚硬的大理石与柔软的额头一经触碰，沉闷的重击声霎时在这座空旷的大殿里回响，突兀的声音在这片极度静谧的环境里竟出奇的和谐。

        “咚、咚、咚……”

        直到礼数周全的磕满整整三个响头，温玉衡方肯停下来，却依旧僵着身子直直的跪在大理石铺就的宫阶之下，没有立刻起身。

        他略微低垂着头，脸颊边垂落的几缕青丝恰好将脸上的表情完美得掩藏起来，使得外人难以窥探一二。

        即使是以一个相对劣势的姿态跪着，可男子身上的气度没有折损半分，那副宽阔的脊背仍旧挺得直直的，就如一柄泛着霜茫的利剑，让人感到些许冰冷刺骨的寒意。

        温玉衡平日里就十分注重形象，如今就算是跪着，也丝毫没有让自己的仪态看起来有半分不妥，身上那件大红色官服被他打理得分毫不乱，完美得挑不出一丝错处。

        偌大的宫殿内一时间静悄悄的，除了在场众人绵密的呼吸声以外，竟然再没有半点多余的声响。

        就连往日里那几个较为活络、吵得最凶的臣子也噤若寒蝉，仿佛一瞬间失了声，全都似雕塑一般愣住了。

        估计此时他们的心里除了震惊，也只剩下震惊了吧……毕竟事发突然，那些满脑子“之乎者也”的榆木脑袋根本来不及反应。

        为何不久前还对政事侃侃而谈的那位少年丞相，突然像吃错药了一般，不仅语出惊人的恳请圣上将公主殿下赐予他为妻，还莫名其妙的磕了三个响头？

        天啊？这是什么神奇的走向，震惊北暝一百年！

        要知道那可是传闻中不近女色、甚至一度被谣传有龙阳之好的温丞相欸？

        多劲爆的消息啊，仿佛没有七情六欲的丞相竟然对公主殿下动了凡心，还疯魔到如此地步？

        在场的臣子们大多心下好奇，一颗颗八卦的心躁动不安，全都一致的将目光聚集在中央跪着的那人身上，似乎都想要弄清楚丞相大人到底是发了什么疯，竟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举动。

        一道道或带着疑问，或带着揶揄的视线毫不掩饰的将温玉衡牢牢裹住，围困其中。

        男人肤色太过白皙，瓷白如玉的额上因磕头而留下一片斑驳的痕迹，隐隐有血色涌现，而此时处于风暴中心的他显然不在乎这些，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才缓缓直起身，抬起一双清澈的眼眸，直视面前的天子，一字一句，言辞恳切的说道：“微臣与公主殿下早已两情相悦，还望陛下成全！”

        “如若玉衡不能与所爱之人喜结连理，那微臣便自请辞去丞相一职！从此之后斩断尘缘，余生定不再踏出清禅寺一步……玉衡愿日夜与青灯古佛常伴，只求能为公主与社稷诵经祈福，祈祷苍天保佑北暝国泰民安。”

        掷地有声的话语犹如一粒粒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

        一时间满堂朝臣皆惊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脸惊惧困惑。随后，便有人带头窃窃私语，庄严肃穆的议政殿里开始躁动。

        渐渐地，肆无忌惮的议论声也越发大，各种各样的言论层出不穷，大殿里就似炸开了锅一般热闹非凡。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啊？温玉衡这小子在搞什么名堂？”

        “娶谁不好，非要惦记陛下的心头肉，这不是自讨苦吃么？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以为一朝山鸡变凤凰，陛下就会将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他，做梦呢！”

        “诶？你要这么说我倒是觉得他们很是般配，那小丫头片子风评也不怎么好，听说她府中还豢养了好些以色侍人的小侍，上至世家贵族，下至平头百姓，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李大人此话当真？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不过我倒是听说，公主殿下此人傲慢无礼又懒散，从小便被太子殿下给宠坏了，硬是把教导她的师傅气了个半死，简直是毫无理数，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看对眼的？”

        “啧啧啧，看不出来啊，原来一本正经的温丞相还是个大情种啊。”

        “虽然道理我都懂，但是这未免也……我是说，剃度出家也太过了吧？你有见过哪朝哪代的丞相去当和尚的，这传出去岂不得让世人笑掉大牙？这让其他国家的人要怎么看待我北暝？！”

        “呵，男子汉大丈夫怎能拘泥于儿女情长，满脑子情情爱爱，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愚蠢啊！原以为温丞相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可塑之才……现在想来是老夫看走了眼，罢了罢了！”

        “别说了别说了，你能不能少说两句！没看到陛下脸上那明显的不悦了吗？仔细着你这颗脑袋！还想不想安度晚年了你……”

        ……………………

        “叽叽叽……”

        几声清脆的鸟叫打破静谧，将窗前陷入回忆漩涡中的女子拉了回来。

        许诗筠猛的一惊，回过神来，有些茫然的看着手中的那朵玉兰花，神色晦暗不明。

        小小的花骨朵静悄悄地躺在她的手心里，早已被她揉弄得不成样子，凌乱不堪，再也不复初见时的美丽无暇。

        许诗筠看着那朵皱巴巴的花，目光转向阳光明媚的窗台，勾了勾嘴角，竟突然笑了起来，可那张苍白的小脸上却丝毫看不出半分喜悦，反而带着莫名的惆怅。

        她终于不再笑，低下头，再次将视线放到手中，白嫩细长的手指轻轻的抚弄了一下那朵玉兰花，极尽温柔。

        下一刻，她忽的扣紧掌心，纤细的指尖深深陷入柔软洁白的花瓣里，藏在花瓣里的汁液瞬间涌出，丰沛的汁液顺着她的掌心缓缓流下，一滴两滴……

        她的那双手本就生得白嫩娇小，圆润如月牙的指甲上涂了血红的丹蔻，在玉兰花汁水的沁润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好看极了。

        不断溢出的水滴落入她身上单薄的里衣，转随间便消失不见，只隐隐看到丝滑的布料上残留的那一滩晕开的水渍。

        她却好似没有察觉，不住的用力紧了又紧，反复几次，直到再也没有液体渗出，才脱力一般放下紧紧握着的手掌，失神的望着前方。

        过了片刻，许诗筠收回目光，垂下晶亮的眸子，直愣愣的看向自己的手掌，眸色深沉。

        她皱着眉头，缓缓摊开掌心。

        掌中那朵白玉兰已经彻底破败，被她的指甲肢解成了一段段零散的碎片，黏腻的汁水将它们粘做一团。

        烂得不成样子，宛如她糟糕透了的上一世。

        而那个毁了她一辈子的男人，也像这朵玉兰花一样……

        烂、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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