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对弈

“殿下。”穆子谦出来时周言已经到了穆家的山庄，原本周言是想让穆子谦去府衙，可后来又觉得府衙说话不便，最后还是自己来了一趟。穆子谦让下人端上来茶盏和糕点，两人坐了下来，面面相觑。

        周言在刘渡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不仅没要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反而勾起一番陈年往事，一时之间，唏嘘不已。

        穆子谦则是被乱成一团的案子整的心浮气躁，静不下心来。

        林清冉与周言在府衙门口就分道扬镳了，刚才从太守府出来的工夫，楚彦茶楼的小厮找过来，说是楚彦有东西要给她。穆子谦不知道两人也在暗地里查案，只当周言是陪着林清冉回来看看亲戚，怕跟他们多说会引起麻烦，思来想去，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周言端着茶盏假意喝茶，目光时不时地落在穆子谦身上，穆子谦亦是如此。两人都是沉得住气的人，彼此都在假意试探，看谁先挑起话头。

        “等回到京城，世子殿下就该上朝议政了吧？”最终是穆子谦寻了一个旁的由头，打破了僵局。

        “差不多吧。”周言含糊其辞，说得不清不楚的，“我瞧着云阳如此也不见朝廷来管，可见上朝议政，不过是日日走个过场罢了。”

        “世子殿下慎言，云阳只是没遇到好的时机。说句题外话，清越的变法世子与我都有目共睹，可见变法是有成效的，景少主雷厉风行，说一不二，这才能带着清越一众往高处走。以殿下的智慧，难道看不出如今云阳的弊病在何处吗？”

        “人人都说云阳已经烂到根里无可救药，我只觉得，烂到根里便连根拔起，切不可有所留恋，优柔寡断，到最后前功尽弃，得不偿失。”穆子谦看似无意地说了许多，也没去问周言的看法，但穆子谦心中清楚，周言是听进去话了。

        “说到此处，殿下对云阳了解多少？我这一路过来，见四处荒凉，百姓见着我们的车马都是躲在暗处，只敢偷偷望两眼。”

        “我自小养在京城，对云阳能了解多少。”周言随意一答，并不放在心上。

        “我听闻，殿下的师尊，那位易公子便是出身云阳，又见着那一日景少主说林姑娘也是云阳人，一时好奇，便多嘴了两句。”穆子谦也不在意，笑了笑。

        周言看着穆子谦，一双眼睛望着一脸风轻云淡的穆子谦，脑中生出危险的信号：“我还没来得及问，穆公子来云阳作甚，是拜访故人还是公务在身呢？”

        “殿下这是明知故问，我前些日子刚刚接了个案子——”

        周言打断：“穆公子查案子怎么就查到云阳头上来了？”

        穆子谦心中暗自觉得周言这一问着实草率了，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云阳与案子自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不少家父过去记录的书册都留在云阳的府上，父亲这两日突然想看，就让我来取。我原本还想去问世子殿下什么时候回呢？世子看，我行装打点完就准备明日回去了。”

        周言显然没想到穆子谦轻描淡写地送出一个借口，竟还显得天衣无缝。周言自然是不会相信穆子谦那些无关的论断，可他又说不出问题在哪。

        “世子若是不着急，不如我陪世子下一盘，世子在我府上用了饭再回。我这府上有京城都喝不到的好酒，京城有秦老管着不能贪杯，在这里世子自可以喝个尽兴。”穆子谦发出邀请，一边上下人将棋盘备好。周言拒绝不得，也无事可做，执了棋子，耐着性子下了一盘。

        “我记得我少时曾与世子对弈过一局，如今世子的棋艺长进不少，只是仍操之过急，缺少些大局观。”穆子谦执着白子，一脸轻松地望着棋局，时不时看一眼周言绞尽脑汁的样子。

        “本世子总觉得，穆公子话里有话。”周言犹豫良久终于下定一颗子，才得空抬头看穆子谦那张欠揍的脸。

        “世子自然是通透的主，怎么能听不出来。”穆子谦满不在意，落了一子，“如今这朝堂上的事，不就和一盘棋一样吗？只是那盘棋下得太久，下的人自己都快忘了盘算，到如今留给我们盘算。”

        “穆公子何意？”

        穆子谦却好似没有听到，自顾自地下棋：“世子可要上心一些，不然这一局就要输给我了。早知刚才就该向世子要个彩头，真是失策。”

        周言听到这里哪还有下棋的心思，丢下棋子就想问个明白：“穆公子不必拐弯抹角，有什么话大可直说，即使说错，本世子也不会外传。”

        “殿下，能说出来的事便不算事了，不是吗？世子敢说，心中没有什么话藏着，想说却不敢说吗？若是我现在在世子面前立誓绝不外传，世子就敢告诉我？”穆子谦总觉得，周言还是单纯了一些，这官场的肮脏，连十之一二都不曾把握得住。

        周言脑海中突然出现了林清冉的身影。是啊，即使别人做了保，他也绝不敢冒这个风险，把林清冉推上风口浪尖。

        那穆子谦心中不敢说的又是什么呢？他在京城长大，拜入清越，做了景修闻的弟子，这一生顺遂无忧，哪有什么秘密不可言说？即使有，与云阳又有什么关系？

        “殿下，你输了。”穆子谦落下最后一枚棋子，站起身，正好与周言目光对视，“殿下别总是多想，有些事日后殿下自会明白的。席面已经准备好了，不如我们先去用饭？”

        周言心里气不过，但又无处发泄，他总觉得，他堂堂世子殿下，今日像是被穆子谦牵着鼻子走，什么话都没问出来，反而被他绕了进去。

        “穆公子这酒倒是不错。”周言尝了一口，嘴硬地夸了一句。

        穆子谦却笑得有些勉强：“好喝世子便多喝一些吧，云阳的酒本就是酿的极好的，这么多年也是没落了。”

        三杯下肚，周言不胜酒力，倒在了桌上。

        穆子谦找来了下人，帮着扶周言去到了客房：“来人，扶世子下去休息。”又让厨房煮好醒酒汤，让小童在门口伺候着。

        今日这一局做的胆大了一些，若是被父亲知道，他的主意都动到北泽侯世子头上，怕是不死也要扒层皮了。穆子谦自己想着，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了。可转念一想，白日里清醒时，周言自然不会吐露半个字。白天的试探，穆子谦明白，周言显然是藏着什么秘密有所顾忌不敢说的。

        “公子，世子殿下醉酒时……”小童犹犹豫豫走到院中，站在穆子谦的面前，不知道该不该说。

        “怎么了？”

        “世子殿下一直叫着林姑娘的名字……”

        穆子谦一时有些无话可说，甚至给气笑了。

        林清冉？周言小小年纪不学好，心里就惦记着人家女孩子了？

        他今日辛辛苦苦布了这么大一个局，冒着被他父亲扒层皮的风险，就从他嘴里听到了一个女孩子的名字？穆子谦不知该说周言单纯还是傻了。

        “公子——世子殿下还说了几个字，太小声了，奴婢听不清。”屋内跑出来一个侍女，禀报道。穆子谦一把推开旁人，一个箭步冲了进去，小童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云阳……师尊……”果不其然，周言嘴里碎碎念着什么，穆子谦又走近了些，仍是听不太清，无奈之下，只好走到周言床边，侧下身子附耳过去听。小童则守在门外，等着穆子谦的吩咐。

        “云阳……清冉……”周言仍是自顾自地念着，穆子谦隐隐约约听到了这几个词，正当他打算直起身离开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句无比清晰的话语：

        “穆公子，想听什么？”

        穆子谦惊出一声冷汗，转头去看周言，哪里有醉酒的样子，双目炯炯有神，直直地盯着穆子谦，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冷冷的笑意。

        “穆公子的酒不错，本世子刚也是真醉了，说了些胡话，穆公子切勿放在心上。”周言起身，端起桌上的醒酒汤一饮而尽，原本还有些晕晕乎乎的脑子逐渐清醒过来。

        “看来易公子没找错人。”穆子谦很快就恢复镇定，“他是一个极好的师尊，将世子殿下教的很好。”

        “师尊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不知，穆公子这三更半夜不回去歇着，在我这院子里逗留，有何贵干呢？”睡了一觉后，周言的思绪都清晰明朗了起来。穆子谦来这一手周言确实是防不胜防，周言从来没想过，身为正人君子的穆子谦，有一日竟也会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方法。幸而醒得早，不然周言自己都不敢保证会说出些什么东西来。

        “世子都见了我这阵仗，看不出来吗？”

        “不如穆公子先告诉本世子，穆公子来云阳究竟所谓何事？打了一天太极了，咱们也该好好坐下来聊聊了。”周言先坐了下来，示意穆子谦坐在对面。两人似乎又陷入了白天的僵局，谁也不肯多透露一个字。

        “世子，我想我们应该是为了同一件事来的吧。”穆子谦轻轻抛出一句话。

        “想来是的。”周言认可，点了点头。

        “我只要世子一句保证，世子不会插手。”穆子谦思虑良久，终于决定先打开话匣子，以示诚意，再僵持下去，这案子就别破了，等到回了京城，周言再有意无意将今日的事透露给他父亲，那他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只要与本世子无直接利害关系，穆公子做什么本世子自然不会插手。”

        “有世子的保证，我就放心了。”穆子谦点点头，“世子不是想知道什么吗，那便坐下来细细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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