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遗孤

刘渡一愣，下意识去看周言，征求周言的意见。见周言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林清冉，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答。

        “林姑娘想听实话吗？”

        “这是自然。”刘渡的一句话，竟让林清冉觉得事情有转机。

        “下官六年前上任时，云阳比之现在还要荒凉，百姓走的走，散的散。下官也曾打听过一些云阳山庄的事，发现与我想的不甚相同。”

        “怎么说？”林清冉追问。

        “坊间传得风风火火，说林庄主目中无人，抗旨不遵招来杀身之祸，云阳山庄满门抄斩，林庄主之女下落不明……”刘渡边说边打量林清冉的脸色。

        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林清冉的脸色彻底变了。

        刘渡顿了顿，接着讲到：“但事实似乎不是这样，云阳山庄被查封不假，除了林家人以外，云阳山庄的其他人并没有受到牵连，原本云阳山庄门下的弟子都只是四散回家而已。说是满门抄斩，是有失偏颇的。”

        除了林家人……

        刘渡不知道的是，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听在林清冉耳中，是何等的心痛。

        她的爹爹，阿娘，她尚且年幼的弟弟啊！

        周言看着林清冉，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转头去问刘渡：“就这些吗？”语气中多少有些失望，刘渡说的这些，易清寒也能查到，不然，他也不会让林清冉来找楚彦了。楚彦还活着，就意味着当年他们都没有被牵连。

        “还有就是……”刘渡不说下去了。

        林清冉沉浸在悲伤中，早已经听不进去刘渡说了什么。

        “下官奉命，寻找林氏遗孤……”

        周言原本是想着安慰安慰林清冉的，一听到这句话，浑身汗毛倒竖，瞬间警觉起来。他将林清冉不着痕迹地护在身后，用敌视的目光盯着刘渡。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还要找？”周言问。

        “世子应当知道，下官原来离开京城以后，并不是直接来了云阳。”刘渡并没有直接解释，反而给周言讲起了另一桩事，“有些事，下官也不想瞒着世子殿下，下官来云阳，便是得了皇上的授意，寻找林氏遗孤。六年前，皇上知道了林家尚有一人存活于世，便让下官来云阳寻，谁知这一寻，就是六年。”

        周言强行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强装镇定：“你又怎么确定，这林氏遗孤，就真的还活着呢？”

        “活不活着，其实不重要。但是林家始终是皇上心中一个心结，身为臣子，下官能做到的大概也只有这些了。下官在这里，算是给皇上心中一点安慰。”

        “世子是不是又想问，下官在云阳六年，为什么一点都不作为？”没等周言追问上去，刘渡就自己接上了话，“世子，圣意是最不可揣摩的东西，下官不知皇上对云阳的态度，又怎么敢随意有所作为呢？无功无过，既能让皇上留下官在此而不被旁人说闲话，又不会触到龙鳞，在下官看来，这是两全之策了。”

        “刘太守牺牲了云阳的六年，竟还能大言不惭地说出两全之策？刘太守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林清冉突然插话道。

        “林姑娘，你怕是不知道何为烂到根里吧。”刘渡摇了摇头，无奈于林清冉的天真，“连林庄主都没能改变的结局，林姑娘觉得，凭我们有什么资格呢？这几年清越的事下官也听得多了，云阳可没有景少主这样雷厉风行的人，下官自觉是比不上的，下官的心太软，不然，便是再贬到别处，也比在云阳好。”

        云阳如今的状况，不退便已是进了。

        多年来，清越在变法的道路上越行越远，也越行越稳，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景行舟。反观云阳，又能靠谁呢？云阳是百年古城，城内旧势力过于强大，当年林敬辞提出变法时，就被旧势力联合排挤迫害过，也因此留下了病症。

        云阳山庄倒了以后，这些顽固势力越发猖獗。不可否认，刘渡曾经是个希望有所作为的好官，可独木难支，孤立无援，纵然刘渡真有通天的本事，也改变不了眼前的现实。他的力量太小，蚍蜉无法撼动这棵在云阳扎根数十年的大树。

        “世子，容下官多嘴问一句，世子何必到云阳来趟这趟浑水呢？”刘渡站起身，走到周言面前问道，“下官也听闻世子在京城的日子不算好过……”

        “刘大人，烦请你派人去城东穆家的庄子上请穆公子，拿着我的牌子去，就说我有要事相商。”周言没有回答，递给刘渡一个令牌，刘渡接过去，应下了。

        “姐姐，你要回去吗？我先送你回去。”周言问林清冉。

        林清冉想了想，看出周言过会儿有事要与穆子谦商量，便点点头：“也好，你别操之过急，你师尊说过的话要时常放在心上——”

        “姐姐，你怎么和师尊越来越像，我不小了，有分寸的。”周言笑着回应林清冉的话语。刘渡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有了自己的盘算。

        ……

        “公子可查出什么来了？”小童捧着一堆卷轴，跟在穆子谦身后。

        “你去问了？这些年的案宗卷轴都在这儿了？”穆子谦合上手中的卷轴，随手交到小童手里，眉头紧锁，思绪有些混乱，“对了，林姑娘和世子殿下去了何处？”

        “回公子，大人这些年整理的卷宗都在这儿了，再多只能去太守府衙上看了。林姑娘和世子此刻应该就在府衙上。”小童勉强从一堆卷轴中探出头来，回答道，“公子你都在这看了快一个时辰，大半个屋子的卷轴都看过来了，公子快歇歇吧。”

        “这不对劲。”穆子谦摇摇头，“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当年云阳的案子就是父亲主管的，不该什么都没有留下的。关于云阳山庄，竟只剩下坊间那些无从考据的传闻？京城守军在云阳守了怎么多年，竟一点消息都没往京城传，既然什么都查不到，那些莫须有的传闻都是从何处来？说什么违抗圣旨，拒绝面圣，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公子莫生气，待过两日我们去到府衙再查探，定还会有消息的。”小童急急忙忙放下卷轴，端过茶盏递给穆子谦。

        “你懂什么！”穆子谦烦躁地挥开小童，“这案子既然交到我手里，就要查个水落石出。来人杀了一众贪官，巧的是这些官员连起来就是一整条链子，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更巧的是，这些官员都和皇室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些官员死了以后，官场像是换了副面貌，人人都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查到自己头上，可见，官场腐败贪污，屡见不鲜。”

        小童看着穆子谦生气的样子，不敢接话。

        “你瞧着，像不像云阳的变法？云阳未竟的事业，竟在京城继续了下去。”穆子谦走出书房，低头深思，始终想不通其中的一个环节，“当初父亲怎能将云阳山庄之事草草结案，若真是违抗圣旨，那可是滔天的大祸，整个云阳山庄都不能幸免，上百条人命的事，什么都没记下？来人的行为，实则就是在提醒京城的众人，变法是不得不走的路，而因变法惹来杀身之祸的云阳，究竟该不该杀，应重新定论。他极有可能便是想翻出云阳的案子重新查……”

        “公子，我瞧着，这不是上百条人命的事……”小童悄悄地靠过来，往穆子谦手中塞了一张字条，穆子谦打开一看，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公子上次吩咐的，小人去查了查，云阳山庄当年那案子，似乎只没了林庄主夫妇和宋远将军，旁的无论是远亲还是弟子，都只是打发了离开，再没有追究其他。”

        这便更奇怪了，今上是个脾气差的，若是真有人作出违抗圣旨这种事，不抄他满门是决计不会解气的。

        不曾登记在册的案子，安然无恙的众人，违抗圣旨的传闻……桩桩件件最不可能一处发生的事竟然都发生在了云阳山庄。多年以后，云阳山庄已经销声匿迹的变法在京城重燃起来，穆子谦觉得自己已经将手放在了真相的边缘，可是始终寻不到门路。

        “公子为什么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案子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为什么不能是一些嫉恶如仇的江湖人士看不惯贪官当道才出手的呢？我觉得公子是将事情想复杂了。”小童把穆子谦拿出来的卷宗一一放回，边放边抱怨，“就像公子说的，这案子像云阳，我就没看出来。”

        穆子谦一惊！

        是啊，为什么他一开始就觉得这件事不简单，头头是道地分析了一整篇，甚至将它与云阳的案子轻易就连接起来，而从来没有想过这是一个巧合呢？

        穆子谦原本就理不清的思绪一下子更乱了。

        “公子，世子殿下找你。”门外的侍卫敲响了书房的门，禀报道。

        穆子谦一下子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感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快速地溜走了。他摇摇头，使自己重新清醒起来：“我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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