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合作

“世子只知我师出清越，大概不知道我和云阳也有段缘分吧。”

        周言有些惊讶，没有打断穆子谦，继续听了下去。

        “我少时去过一次云阳，见着了林庄主，而后回府，我与父亲说想拜入云阳山庄，拜入林庄主门下。可没等我拜师，云阳就倒了。无可奈何之下，父亲只好代我选了清越。”穆子谦说，“世子那时还小，自然不清楚其中门道。”

        “云阳的案子是我父亲亲办，也是父亲带我办的第一个案子，我对云阳的感情很深。不知世子可有听闻云阳的变法？”

        “自是听过一二。”

        “云阳当年变法失败，自此惹来杀身之祸。可京城这一连串的案子，看似无意，实则与云阳的变法起到了同样的作用，说到底，是曲线救国之法。”

        周言心中大致了然：“所以穆公子觉得，这案子定与云阳有关，这才火急火燎地来查。”

        穆子谦摇摇头：“也不全对，京中确实没有父亲的笔记，笔记也确实存放在云阳的府上，只不过，我翻遍了府上的书册，却连关于云阳的半个字都没发现。”

        “怎么会这样？”

        “世子要明白，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能用一句‘为什么’来解释的。云阳的案子疑点重重，不仅仅是空白的卷宗这么简单，那些在传闻中早应该不在人世的人如今却活得好好的。林庄主究竟有没有违抗圣旨，这都是变数。”

        周言听了穆子谦的话，又细细回味了刘渡与他说过的：“刘渡说，他是今上派来寻找林家遗孤的……”

        “什么？”穆子谦闻言一时没反应过来。

        周言解释道：“刘渡就是云阳城现在的太守，他贬过两次官，第一次是我父亲去世以后辞官离京，第二次是云阳出事两年后，今上在云阳出事那一年得了一场重病，姑且……”周言苦笑了一下，“姑且算是被气病了吧。后来，他不知从哪听来林家还有人活着，就让刘渡来了云阳。刘渡算是我父亲半个门生，他说当年今上下旨时说的是寻找林氏遗孤，找到后务必善待……”

        穆子谦细细思索了一番，恍然大悟：“是啊，找的是林家的遗孤，而不是罪臣之后。在今上心中，或许林家从来都是没有错的。”穆子谦一句话，激起了千层浪。他看着周言，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了他多日来最确信的猜测。

        周言问：“你的意思是，林敬辞是被害死的？”

        穆子谦点点头：“嗯。”

        周言：“既然今上觉得林敬辞没有错，为什么任由谣言四起？”也是因为这些听着确有其事的谣言，让易清寒始终不敢带着林清冉回云阳看看。

        穆子谦：“今上……今上快不行了。”

        周言硬生生地把原来要问出口的问题咽了回去，瞪大了双眼看着穆子谦：“这是什么意思？”

        穆子谦：“字面上的意思。他曾经是卧病在床，分不出心力来管；如今，谣言传多了就解释不清楚了。”

        “任由林敬辞被人误解，被人唾骂那么多年，他的子女弟子只能躲躲藏藏，始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一句解释不清楚，毁了他们一生……今上大可以下一道圣旨，昭告天下林敬辞当年没有错！他不是因为抗旨！”

        “你信吗？”

        “我当然信！”

        “如果现在今上下一道圣旨，说北泽侯之位传给周建益是你父亲的意愿，你还信吗？”

        周言不说话了。

        穆子谦看着周言，一只手拍了拍周言的肩：“若真下了这一道圣旨，就是在堵天下人的口，只会起到适得其反的作用。人只会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而已。”

        “谣言止于智者，可是我们中的大多数，都只是普通人。”穆子谦接着说，“人言可畏，那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周言：“所以——我们要做的，是给天下人一个相信的理由，证明林敬辞是对的。”

        穆子谦点点头：“查明林庄主的死因，证明变法的可行性。”这就是他想做的事，毫无疑问，穆子谦相信，这也是周言想做的事。

        “那不如现在，我们来谈谈合作的条件？”话说开了，穆子谦温柔一笑。

        周言：“说说看。”

        “世子殿下总要拿出一点合作的诚意吧，听我说了这么多，世子不打算说点什么？”穆子谦似笑非笑，让周言浑身不自在。他还在百般犹豫，毕竟说出口了，就有可能是丢掉性命的大事。

        穆子谦退让一步：“不如我说，世子点头就行。”周言没有反驳。

        穆子谦顿了顿，开始说：“林清冉，就是林庄主的女儿吧。”

        周言一愣，随即苦笑一声，极其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易清寒，应当也是云阳山庄的人。不过我对这个名字印象不深，他可能不是林庄主的弟子。”穆子谦接着补充。周言这次没有急着点头，反而是思考了很久，最后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穆子谦注意到了周言的动作，不过他觉得这不是一个重要的问题，也就没有多去追究：“至于清阳郡主，她姓宋……我记得云阳当年有一位宋远将军和林庄主交情颇深，如果我没猜错郡主就是宋远将军的女儿，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北泽侯收为了义女。”

        周言再一次点头：“你都猜到了。”

        穆子谦自信一笑：“其实他们都表现的很明显，特别是清阳郡主，我总觉得她和易公子之间应当是发生过什么事，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挺……呃……微妙的。”

        周言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穆公子，真相以外的东西就不需要你关心了。”穆子谦自知说错了话，忙给周言赔不是。

        “对了世子，我有一事相求。”

        周言：“什么事？”

        这回轮到穆子谦扭扭捏捏了：“那个，今日那个事，别告诉我父亲……”要是让穆大人知道穆子谦用这样不上台面的方法怕是真的要打断他的腿了。

        周言无语住了，暗地里骂了穆子谦一万遍。

        穆子谦问：“这件事，要告诉林姑娘吗？”

        周言：“嗯，等冉冉回来，我告诉她。”

        傍晚，周言找人将林清冉一同接到了穆府，林清冉来的时候手上还拿着一个盒子，她一来就直奔周言和穆子谦所在的屋子。

        “说说吧，你们聊什么了？”林清冉开门见山。

        周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姐姐，我和穆公子商量，我们可以合作——”

        “我同意。”林清冉打断周言，周言有些迷茫，穆子谦却是会心一笑。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林清冉问穆子谦。

        “大概从，景行舟和易清寒故意透露你们是云阳人的时候，从一开始，你们就没打算放我下这条贼船啊。”穆子谦笑得灿烂，“能被林大小姐看上，也是一件很荣幸的事了。”

        林清冉摆摆手：“注意你的用词。”

        穆子谦意识到，连声道歉：“抱歉抱歉，属实是太激动了。”

        林清冉不理解：“你对我爹爹就这么崇拜吗？”至于聊到这里就语无伦次吗？

        说到这里，穆子谦突然骄傲了起来：“林庄主的优秀，岂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他是当朝状元郎，天子门生。挥毫泼墨，洋洋洒洒便是一篇文章。他深受今上重视，委以重任。他几乎是今上一手培养起来的，百年难得一遇的好苗子。林庄主说过，为官者，最讲究‘为民’。他的思想，与浑浊腐败的官场截然不同，就像是一柄利剑，立誓要斩断那些散发着恶臭的链条，把烂到根里的体制连根拔起！他整个人，就像是他的变法所期望的那样，正直，干净！”

        林清冉看着穆子谦兴奋得快要上天的样子，默默地说了一句：“那是我爹……”你消停一下好不好？周言在一边听着穆子谦歌颂林敬辞的种种，心中对这位未曾谋面的林庄主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这样的人，与当世格格不入。一片浑浊中的那点白，在这个世道艰难挣扎，本该明哲保身，置身事外。林敬辞却是将百年来不曾有人背负的责任，义无反顾地扛在自己肩上。身为第一人的苦难，是他们无法想象的，因为这注定他的希冀，会受到整个世界的阻碍。

        比起流芳百世，他更希望的是后继有人。

        更何况，这位将生命献给国家的人，并没有得到那一句感谢。

        周言想到这里，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成为一个向林敬辞一样的智者和勇士，远比坐在京城高台，发出众人皆苦的感叹要好得多。

        “等等，你说，林庄主是今上一手培养起来的？”周言突然抓住了一个关键词，“那为什么他会在云阳，会成为云阳山庄的庄主？”

        穆子谦：“我也是听我父亲说的，今上与林敬辞一直有同样的想法，奈何京城贵族势力实在太强，根基太稳，根本无法动摇。再加上，官场多的是子承父业，让子弟亲手推翻父兄，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唯有林庄主，是科举杀出来的新秀，也是最适合主持变法的人。”

        “这和云阳有什么关系？”周言不理解。

        “今上以为，云阳的贵族势力较为薄弱，可以作为变法的切入口。”穆子谦解释，“不过事实证明，云阳的贵族势力根本不比京城弱，甚至因为远离京城，贵族豪强之间早已达成心照不宣的协议，在这样的环境下，变法寸步难行，林庄主还被贵族们百般为难，今上又突然得病无暇他顾。大海中的一根孤木，又能如何自救？”说到最后，穆子谦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他就像是今上的一个试验品，被心甘情愿地抛了出去，没想过放手，也没想过回头……这样的人，爱这个世间，胜过爱自己。世道的发展，便需要这样无畏前行的孤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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