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相亲

盛夏已至，池塘里的荷花粉色潋滟，据宴柳说，当时是一个较为年轻的男子把她和韩修意一同送回尚书府的。

        两人没受什么重伤，回府待了不到两天就醒了。

        去相国府找她被告知不见客，去侯府找她又被撵了出来，所以许久都没有找到她，直到前天她向尚书府里来了信。

        “没事就好，至于送你们回来的那人，不谢也罢。”赵盈诗八成是猜出了那人就是青五，所以并没有打算和他有更多的牵连。

        昨夜十足十睡了个好觉，这会儿她趴在池塘边的阑干上，正赏着里边藏在荷叶底下的游鱼，手中不时丢几粒鱼食儿，看那鱼游来游去，倒也得个乐趣。

        赵盈诗打算休息上几天，昨夜姨母亲自过来接她之后，就忙赶着上庄子里看庄稼去了，少说这一去也有十多天。

        这段日子的消磨让她消瘦了许多，玉润的脸上轮廓更加清晰，肉肉的下巴已经瘦得不能再变尖了。

        不过让宴柳瞧起来，是另一种清丽的好看，眼波水润，一枚石榴簪子的衬托下，更显妩媚清纯。

        都说昭兰帝姬倾国倾城，但实际上，她那样的美人也只有第一眼惊艳，往后看的时候虽然美，但是都不如第一次让人心动，看得多了，心里也就存着那点意识，说，哦，这是位大美人。

        但姑娘不一样，姑娘是第一眼看着可爱讨喜，然后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漂亮，如今可爱稍减，多了些清丽可人，更是让人挪都挪不开眼了。

        宴柳没忍住，出言夸了几句，被赵盈诗笑着看她，只当她是有一层厚厚的滤镜。

        她长什么样，她还不知道？一把撒开手中的鱼食，看着太阳底下罅速争食的游鱼，赵盈诗浅浅笑出来，她不过，是中上之姿而已。

        “尚书大人的小厮，近日可还来偷窥？”

        宴柳摇头，说：“自上次尚书夫人起疑，而姑娘又搬去长春堂之后，那贼眉鼠眼的小人就再没来过了。”

        其实这事，想想就恶心，本是自己的姨夫，却让人来偷看自己，想到之前那尚书大人时不时地献殷勤，就更是让人不齿。

        人虽老了，但色胆可不小！

        赵盈诗喝了一口冰镇的茶水，解了闷热之后又觉得奇怪，她那姨夫虽是个长袖善舞的，最会察言观色，可几次接触下来，他对自己宽谦有礼，殷勤有加，不像是有什么歹意的样子。

        她扶额，好像怎么也想不通，也许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吧，总之多提防就好。

        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别人窥视着，赵盈诗身后还是有些发毛，这种事，真是只有变态才能干得出来。

        这会坐在书房里，正静心冥思的许周池忽然打了个喷嚏，轻轻一声，青五立马惊得从外边跑进来，神色担忧地问道：“公子，可还是有哪里感到不适？”

        许周池从咳嗽中缓过来，清瘦的影子里藏着一点一碰就碎的精致感，轻轻挑眉，有些事似乎终于想通。

        “昭明可找到了？”

        青五躬身回道：“我们的人来晚了一步，但昭明殿下很聪明，留了线索，现在人已经转到了一家驿馆下，而那边还没有人发现。”

        许周池听着，知道虽然青五只是说了这短短的几句话，但其中的凶险与曲折，是棋错一步都会让全局崩盘。

        “等忙完了这件事，你就休息半月吧，这一年过来，倒是处处都累着你了。”

        青五自是喜不自胜，嘴上却不敢应承：“奴为公子分忧是奴的本分，哪里谈得上累。”

        这些话许周池便懒得跟他客套，报仇之事指日可待，但终究很多事情还是偏离了他原来的打算。

        比如对虞菡好，是为了稳住昭明，如今看来，是他对自己的筹码低估了。

        偏偏就是这低估，让他失去了赵盈诗。

        如果没有发生断桥那件事，赵盈诗是不是就不会走？

        不过现在想这些，都为时已晚，许周池已经没了理由再去打扰她，成天困在这小小院子里，颇有些恹恹的，哪里也不想去。

        朝中局势越来越紧，现在外界大多都还以为他还在病重昏迷，许周池思虑了一下，想着还是尽快见一面明昭才好。

        “明日黄昏时，安排我去见一趟昭明。”

        青五自是领命，只不过…他斟酌着开口：“那昭兰帝姬，现下又该如何安置？”

        她的弟弟也已经找到，公子对她无意，或许可以把她送回到昭明殿下的身边。

        许周池自是想到了这一点，可他认为现在时机还不成熟，若是公然把虞菡送过去，有心之人大概也能猜到了昭明已经找到了。

        何况…虞菡现在还是他的妾。

        许周池觉得有些烦躁，没有温度的手捏上眉心，试图缓解心里的阴郁，自紫云殿那一夜之后，许周池确定自己再没和虞菡发生过那种关系。

        但紫云殿的那一晚，许周池后来怎么回想，都觉得透着蹊跷。

        明明他的身体告诉他，那一夜他并没有偷吃，身子也紧绷得很，但是醒来时虞菡身上的红紫一片，让他羞得瞬间转过了身，一时不敢相信，自己会这么冲动。

        所以很快，他便相信了虞菡的话，但是现在仔细想想，灯熄了之后他准备要走，却被床榻上的虞菡一把给扯住了袖子。

        在一个转身的瞬间之后，他便没了知觉。

        那种如云里雾里、捉摸不透的感觉到现在许周池想起来，还尤为清晰。

        许周池眼睫一垂，想到了那名一直跟在虞菡身边服侍的宫女，或许，从她的口中能得出些什么有用的消息。

        他气息一沉，回答道：“先让她待在府里，这些暂且不管，你去下派一个人，到城西的芫芦巷再去查一次附近的富贵人家，把这些人的家族关系都一一列出来，最好…是列到孙子辈。”

        青五有些忐忑，一时间他以为自己又听错了。

        芫芦巷那事，公子已经查过五六回了，上一次查，还是五年前的事情，自从夫人出现之后，公子便忘记了这件事。

        谁能想到，已经过去了七年，公子还要去查那一片都是贫民的巷子。

        他虽惊讶，但也不能说出来，只能心里念叨几句，然后面上又恭恭敬敬地应下来。

        交待完这些后，昌安园的老夫人就过来了，许周池能醒过来，算是救了老人家半条命，这是她的心肝，自许周池昏睡不醒后，老人夜里便时不时的责备自己。

        或许是这些年给他的压力太多了，一直让他谨记着自己是名相之后，然后不停地让他用功读书，做出一番成绩来，以光门楣。

        但是，看着病榻上就快要断了呼吸，脆弱得她连碰都不能碰的许周池，她心里忽然悔悟，她可以没有这些虚名，却不能失去伯玉。

        伯玉那么乖的孩子，她当真舍不得他。

        或许重来一遍，她还会敦促他克己守礼、用功读书，但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给他那么大的压力。

        瞧这无形的压力给他压得，本来一个好好的俊朗青年，才堪堪二十有三就活像个四五十岁的深沉老头子。

        好歹人家老头子还有后，周池成亲两年，愣是连个孩子都没有，她怎能不悔？

        是以许周池醒来之后，她就珍惜得不行，每天都要来这主院四五次，有时非要看着许周池上床睡觉，都要吹灯了才肯走。

        如今她只有两个念想，一个是许周池平安顺遂，莫去沾染那些杀人、沾血光的事，至于另一个…她今儿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奶奶。”许周池一边遣退了青五，一边站起身过去扶老太太。

        自从许周池鬼门关走一遭之后，相依为命多年的太孙两人似乎参透了人生的真谛，都珍惜起彼此在一起的时光起来。

        老夫人脸上挂着暖洋洋的笑，搀上了许周池上来扶她的手，满眼都是她现在这个看起来极脆弱的孙子。

        等老夫人坐上主座，还没等许周池松开手，她就把人牢牢地抓在了她的身边。

        “今日可吃了奶奶给你送过来的人参汤？那东西补体补气，你可得要吃干净。”

        许周池自是不会辜负奶奶的一番心意，轻点了头，说早就喝了个干净，顺带还吃了两碗扎实的米饭。

        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然后又漫不经心的把他屋里该注意的东西都嘱咐了一遍，许周池都一一应下。

        说得多了，忽然有那么一阵没话说，老夫人就觉得不太踏实。

        她偷偷瞧了一眼许周池今天的状态，知道他刚才坐在书房里是在忙正事，便说道：“今日的事情，可都给青五吩咐好了？”

        许周池微微挑眉，觉得奶奶这话有些突兀，往常的时候，她向来是不管他在朝堂上的事的，所以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没什么事，早就已经安排妥当了。”

        “哦，当真什么都妥当了？”

        许周池觉得这话里有话，一时有些不解，低头看向身旁的老人，却没想到老人也在盯着他，那一双温和而又满是聪慧的眼睛里，满是责问的意味。

        他一头雾水，无奈浅笑道：“奶奶有什么事，大可跟伯玉直说，您这般瞧着，孙儿倒有些心慌。”

        “嗨呀，”老夫人手肘撑在一旁的紫檀方桌上，瞧着似乎很是头疼，“自你这一病，我这老太婆的心呐，就一直跟那飞在天上的风筝，整天悬着，没个安定。”

        许周池虽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贴心地接话：“那要如何，奶奶的心才会安定？”

        老夫人抿唇一笑，眼神示意让禾蕙进来，然后许周池就看见禾蕙怀里抱着一捧厚厚的画卷，因那画卷实在太多，走起路来都有些吃力。

        许周池更不明白，忙问：“奶奶这是什么意思？”

        老人从软座上站起，一边帮着禾蕙整理那些画卷，一边絮絮说道：“伯玉啊，你真的已经老大不小了，这次病的是你，你并不能体会奶奶心里害怕失去你的那种心痛。”

        说到这里，老人侧侧抬头，与许周池对视，“你感情淡薄，就连盈诗那样好的孩子也打动不了你，但我怕啊，怕哪一天这个家你不在了或是我不在了，怕许家的香火断在我手上，到时候去了阴曹地府都没脸见你爹你娘。”

        许周池预感不对，屏住呼吸，静待老人的后话。

        老夫人温柔地打开了一幅画卷，里边少女微笑的样子随着滚轴一点一点显现出来，她轻轻一叹，说：“知道你无心感情，我们也不会再去辜负那些世家女子，奶奶帮你在江南瞧了些地方姑娘，家世干净，脾性也柔娴。

        奶奶都问了，是甘愿进府作妾的，当然了，要是往后你喜欢了，扶为正妻也是随你心意。总之啊，你先得出个孙子让我抱抱，这事，没得商量。”

        许周池看着奶奶小心翼翼却又担心十足的样子，第一次知道，原来被世俗禁锢是这个样子，对奶奶来说是可怕，但对他来说，是可悲。

        他无话可说，在胸臆中酝酿了许久，最终还是被奶奶拉了过去，笑盈盈的问他：“来，看看，钟意哪一个？”

        或许在奶奶的眼中，他根本不爱赵盈诗，所以对盈诗那两个字，能不提就不提，他这样绝情，当初赵盈诗离开的时候奶奶还痛骂过他，可毕竟……

        他是她的亲孙子，再生气，也是有着无数关系的家人，她不可能放弃他，所以最终还是牵挂不下，找这些姑娘来，以安她难安的心。

        许周池强迫着自己静下心来去仔细看那些画技高超的画像。

        画中有紫藤萝，有红牡丹，更有飞在天上无忧无虑的鸟儿，和飘在风中无声翠绿的柳枝，姑娘很美，一个两个都在沐浴着最好年华的光芒，连这死沉的画像都遮不住她们散发出来的光芒。

        其实有几个娴静温柔的，他觉得尚可，如果他不曾遇见赵盈诗的话。

        曾经沧海难为水，要他怎么去将就，再费尽心力的与相看平静的人再爱一回？

        他已经被爱拉扯得很累了，可他的心里仍有渴望，那渴望从来不属于别人，自始至终都只属于赵盈诗。

        或许早些年还因为那片石榴花而心动过，但现在，许周池确切地知道，自己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只喜欢赵盈诗了。

        他忽然扯出一抹淡然的笑，苍白的脸色里透出一份自得的惬意，桃花眼波泛滥，轻飘飘地说：“奶奶，我有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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