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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承庭训


古怪在何处?

        祖母偏心二房是真,宠她疼她却也作不得假。何况她已然许下婚约,眼看婚期不日也要定下了,祖母就是有心抬举二房,也不必急这一时废立世子。毕竟此举平白贬低了自个儿的身份不提,还会叫沈家看低了薛家,是没有半点好处的。

        若非如此,还能为何呢?破天荒地,再伶俐不过的薛沁竟在这件事上越想越糊涂。

        不同于大房的清雅幽静,二叔母爱热闹,于院内花草上也偏好生机勃勃的。二房里种下最多的还是牡丹,虽未到花期正盛的时候,竟也七零八落地四处开了好些。当中便有一朵格外不拘束,斜着生了出来,将将擦过薛沁手背,正是被这花苞一碰,薛沁才回过神来,原是到了二房地界。

        她重新整理了心绪,只拿眼睛去瞧紫苏。后者瞬间领会,将怀里的画集转交到白芍手里,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大姐姐来了?”由二房的婢女领着进了芳菲苑,就见薛浅得了消息,已经迎了出门。

        “二娘在做什么呢?”薛沁打过招呼,和她一同进屋内说话。

        “才叫她们把朝食撤下去,我这头刚摆了盘棋出来呢。”薛浅拉着她在榻上坐下,榻上的小桌案上,正好端端地放着张棋盘。

        二叔走了武官之道,二叔母是武将家出身,大弟弟也习了武艺,偏养的二妹妹薛浅对琴棋书画这些文人雅趣倒颇为精通。

        “果然是个棋痴。”薛沁嘴角含笑,低头细细看了眼棋盘。上头已经落了数十子,一旁还摊着本棋谱。在她来前,薛浅想是在对着谱子研究棋局。“今日,我可不是找二娘下棋来了。”

        薛沁擅棋,却不爱在人前下,概因棋风布局多少都会沾上个人的行事作风。譬如弟弟薛渭的天马行空、二娘薛浅的静观其变。她既然摆出了温柔可亲的姿态,自然不肯轻易叫旁人透过走棋看出自个儿面软心硬的内里。

        等上过茶,薛沁才接着开口:“约莫三日前,咱们在松鹤堂说起画来,记得你曾过一嘴,道是喜欢归川先生的画。”

        “确有此事。”薛浅点点头,这事儿她自己都快忘了,不想大姐姐还记得分明。

        望着薛浅不解其意的眼神,薛沁却不急着当即解释,只是侧头示意白芍。后者上前几步,小心地将怀里一堆画卷交给薛浅身旁的婢女听棋。

        看着两人交接妥当,薛沁才向妹妹说明来意:“可巧,我记着我那玲珑居里还有归川的画集,昨日皆收拾出来了,齐齐整整地摞着,就等着送到你这芳菲苑来。偏今儿松鹤堂又免了请安,可不得赶早给你送来了?”

        从薛沁提到“归川”二字起,薛浅就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家长姐。如今听了大姐姐几句,话里话外竟透着要将这一大摞画集送给自己的意思,更是欣喜万分。

        喜悦过后,薛浅亦有些迟疑:“归川先生的画集向来受人追捧,我这里拢共也才收了几卷回来。如今大姐姐一气儿将这么多画卷都送来,这样贵重,反倒叫我不敢收了。”

        “再如何珍贵的画集,也不过是死物,哪里比得上活生生的人呢?”薛沁满脸不赞同:“你本就喜欢,拿去或是欣赏、或是临摹,横竖都比留在我这里白放着好。”

        她这话说的可是真心实意。莫说她不爱归川,即便喜欢,也并不觉得这些画作有什么稀奇。

        薛沁虽生在武将人家,可身边有那样醉心诗书的父母兄弟,自然也对文人风雅上心,否则书房里何苦收藏了那么些孤本典籍?但正如她同二娘说的那样,倘若这些典籍画作能在旁人手上发挥出更大作用,自己也决计不会吝啬。

        “二娘,你安心收下。”

        薛沁话音刚落,就越过薛浅支使起了她身后的听棋:“去给二娘放到寻常惯用的书架上收好,不许再退回玲珑居来。”

        薛浅如何也想不到,为了自己前几日在人前随口提的一嘴,大姐姐竟然真就听在耳里、放在心上,还巴巴地理出好些珍贵非常的画册给她送来。见薛沁一副不容推辞的架势,又知长姐最是和善。此番多半是怕她不肯收下,才做出强硬姿态来,心底更是动容。

        心头又惊又喜,这开口的语调就格外和气:“既然大姐姐盛情,二娘就不推辞了。”

        “正该如此。”薛沁跟着点头:“本就是自家人,你还同我这个做姐姐的客气什么?”

        想来这画卷是送到薛浅心坎里去了,只见她脸上绽出一点红晕,低声道:“从前是二娘糊涂,总爱跟大姐姐作对。却不想大姐姐不曾生了芥蒂,还是一样地待我和大郎,拿我们二房的弟弟妹妹和二郎一般。但凡得了好吃的、好玩的,总念着给我们送来,实在是叫二娘……”

        二娘虽总在她手下吃亏,可从不曾真正熄了那点心思。不料和她明争暗斗了十来年的妹妹眼下说出这番话,薛沁一怔,嘴里的话不自觉也跟着软和几分:“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府上这么些小郎君小娘子的,我既然居长,更当做好表率才是。”

        “大姐姐有所不知。”不知是为了归川的画作,还是为了薛沁出嫁在即,薛浅大有借机将心里话一一倾诉的势头:“容貌礼仪也好,女工学问也罢,二娘自诩不比大姐姐差,却因生辰晚了三个月,平白被压了一头,一直心有不甘。”

        这回换做薛沁意外了。

        打记事起,薛浅就执意要和自己比个高低。不过手段并不高明,她看在眼里,有事无事回应几次,权当打发时间了。对于二娘的心思,她虽清楚,却只当二房比大房得宠,才惯得薛浅如此要强,哪里想到还有这层缘故?她哭笑不得,又见薛浅将头垂了下去:“可渐渐懂事了,回过头来再想,是姐姐大度不同二娘计较罢了。”

        只听她不大好意思道:“若真换了二娘居长,大姐姐如今的细心周到,是二娘断断比不得的。”

        “你呀。”薛沁幽幽一叹,将婢女们都退了下去。而后起身,绕过桌案,走到薛浅那边的榻上,挨着她坐下。薛浅顺势将头靠在薛沁肩上,摆出一副听长姐训话的乖巧模样。

        “从前的事也就罢了,那时都还小,你欺负来我还回去的,早说不清了。”薛沁牵过二妹妹,将那双细腻白净的手握在自己手中,也同她说起了体己话。

        姐妹间的争风,有祖母罩着,她倒不曾吃过亏。后来手段同年岁一起成长,更是将底下不安分的两个妹妹压制得服服帖帖。

        “再过几日,沈家就要来人上门纳采。我这头一了,你早晚也得定下了,又还能在家中待上多久?”

        “知道我为何从不拦着你和三娘拌嘴么?”薛沁忽然发问,引得薛浅好奇地抬了头来看她。“我还以为大姐姐嫌我总和三娘计较,没得自降身份,不高兴理我。”

        能想到这点,二娘也不算太笨。

        薛沁被她的话逗笑:“家里这些不过是小打小闹,到了外头,你们就晓得厉害了。”

        即便说起体己话,薛沁也无意识地拿捏着分寸,不过这句却是实打实地在教妹妹。

        她说得轻轻巧巧一句,语气倒透着与之不符的郑重。薛浅听出端倪,跟着坐直了身子,开口就带出了点惶恐:“大姐姐……我,我有点怕。”

        “怕什么。”薛沁松开手,嘴角笑容淡淡,却无比坚定。一双眸子温温柔柔地直视薛浅,似要看到她心里去:“府上吵得再凶,真出了门,咱们不都姓薛么?”

        听了这句,便如同得了什么了不得的保证一般。薛浅起伏不定的一颗心奇异地镇静下来,她双眼发亮,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家堂姐,对那遥不可知的将来,好像也没不怎么害怕了。

        因无人前来请安,往常欢声笑语不断的松鹤堂,今天静悄悄的。底下侍奉的知道娘子身子不爽利,往来做活也格外小心,生怕折腾出动静,惊扰了正房里头的人。

        素来开阔的正房眼下瞧着却有些空荡,旁的婢女都被遣了下去,里头不过只有三个人。昭明侯夫人斜倚在榻上,身后有安嬷嬷为她按头,此刻正闭着眼假寐。

        姚云候在一旁,看婆母半晌不开口,内心越发焦急。但她是万不敢开口催促的,只得按耐着浮躁心思,恭敬地听上头发话。

        即便闭着眼,杜宛也能料到二儿媳坐立不安的神情。索性不再晾着她,直直问道:“既然这事儿都问到我跟前来了,想来是看中了?”

        “儿媳哪里敢越过阿家做主呢。”

        终于听见婆母开口,姚云心头一松,凑出个有些安心的笑来:“只是昨儿寻思了……”

        “哼!”杜宛睁眼瞥她:“既然寻思,可不是有人选了?便说来听听罢?”

        提到这个,姚云来了精神:“都是侯府上出去的,郎君的官职也只堪堪比大伯低了两阶,我琢磨着郎子也该比照着小沈郎君来才好。”

        说起女儿的终身大事,姚云在婆母面前连谦称都顾不上:“毕竟二娘人品相貌摆在这里,是个有孝心、知进退的好孩子。又通诗书,能画能弈……”

        “二娘自然是个好的,很不必你再说一通。”杜宛本就头疼,听了二儿媳这一箩筐的话更受不住,当即摆手示意姚云打住。

        有圣人做主,元娘的事儿便算是定下了,还顾不上松口气,她就紧跟着操心起了二娘的归宿。更兼昨日二儿媳摸黑跑到松鹤堂来求了一通,杜宛后头跟着想了一宿,过了大半夜才睡着。

        姚云方才所提的这些,她当然清楚,只是杜宛考虑得还要更多些。元娘既然许得好了,二娘也不能转眼掉了个档。长安城里合适的小郎君不多,却也不少,不还是给她盘算出一个合适的人来?

        这下也不再让二儿媳接着啰嗦下去,挑明了问她:

        “你瞧崇义坊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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