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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虹口公园


  虽然我一直跟着外公和外婆长大,印像中他们从未表露出对哪个子女有更多的喜爱,如果有,那就是舅舅,他们唯一的儿子,也是最小的一个孩子,一直放在身边。对于这个儿子,父母并没有给他起和女孩子一样的双字名,而是起了个单字勇,希望男孩子比女孩子勇敢,但我从小到大都没听他们叫过他的名字,而是叫着他的另一个小名,直到工作后看到一本《圣经》,才弄明白原来他们嘴巴里的约汗,不是出汗的汗,是圣徒约翰,这真是一个误会,也验证了老赖的猜想,任何时候家庭的影响,都给子女会打上烙印,但舅舅当时并不知道,他的小名,是曾经有一个与他同名的人,为主做了洗礼,这是一件比较牛的事情,相当于关师傅让徐涓兰证明,她能当所有人的师傅,并为她颁发了证书,而证书上的签名是徐涓兰。

  记得小时候外公最喜欢带我去的地方就是虹口公园,那里有一个地标性的雕塑,就是鲁迅的坐像,因此小时候的照片大多数都是与他合影的,这导致了将来我会杀回来,为他拍了一部专题片,详细讲了他在虹口区山阴路上的一段故事,他是二姨父家的房客。因为我还矮小,故而与鲁迅雕像的合影都是外公抱着我的。

  我想外公不会没事干老是去公园那边转悠,区里那么大,可去的去方非常多,除了他回不到教堂,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是自由行的,为何要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开始我想着这个房客是不是曾经欠过张家的钱?

  一条忽明忽暗的线索是当年他在附近的闸北一家公司里上过班,是妥妥的白领,在他没有被神选中之前,后来那个上班地方被大火烧了一个月,片瓦不留,我想他肯定是想借着清洁工的身份,试图去找到一星半瓦,怀念一下他所生活的那个时代里和一些值得他怀念的地方吧。

  为了掩盖真实的目的,他抱着我,一边哼着红歌,一边紧张地四下张望是否有熟人发现。

  我在工作后有一年有点时间,开始拿出小时候的照片,把拍摄地点连起来联想,再翻翻资料,发现他的单位,与近代史的一件案子有关。

  故事要从光绪二十四年,即公元1898年八月初六那天谈起。

  别告诉我那会儿已经有诺基亚公司了,江诗丹顿把钟表早就送到了故宫,飞利浦的灯泡也在故宫点亮。

  观察点亮灯泡的故宫最佳位置,就上在景山的万春亭俯瞰,紫禁城是一座宫殿之海:由九千九百九十余间殿宇构成的红墙黄瓦,从午门、太和门、太和殿、乾清门直到神午门,这是一条长达18公里的中轴线,故宫的房殿宇就分布在这条中轴线的两边。

  赶着早去万春亭为故宫拍照,琉璃瓦反射出高贵而眩目的金色光芒,远看那高耸的一层层屋脊,如一条条游动的金龙,在阳光下昂首摆尾,端着帝都的名片。

  秋天时分,碧幽幽的天空深远而纯净,鼓噪的蝉,在清风中忽高忽低地唱吟几句,一会儿一阵清妙的声音从天边传来,央央琅琅,时昂时低。

  一群鸽子盘旋在紫禁城上空,佩系在鸽尾部的鸽哨声,划破了帝都秋天的黎明。而后越过宫墙,消失在景山后。

  太阳的光芒继续扫过眼皮下的地盘,它拂过陶然亭的芦苇,钓鱼台的柳影,香山的黄栌叶,应着潭柘寺的钟声,微微翕动的光焰,等待着这座帝都的苏醒。

  当时城中掌握钟点的除了钟楼,就是更夫,早起的更夫在高墙的夹道中行走,这时,一支五彩缤纷的队伍在晨光中向紫禁城中狂奔,更夫侧身让道,眼角的余光好奇地扫过这支队伍:

  立瓜、卧瓜,赤、黄龙凤扇,赤素旗、黄缎绣,四季花卉旗花团锦绣地开道,因为低着头,更夫只看见仪驾者沾满尘土的鞋,听见一行人都粗粗地喘着气,不敢大声。

  徐涓兰想不到她的命运与这一天早上有什么关系,但的确这是一个平凡的早晨,像千百年来的每一天一样,太阳照常升起,但这是历史上最不平凡的一天。

  更夫是最早的发现人:第一拨仪仗队伍后面,才是正主,一辆辆仪车辘辘而行,八角冠金圆的车顶,二重的穹盖,明黄缎子的垂檐,绣着龙凤花纹,这车辆后面,跟着一队身穿红色团葵花上衣,头顶着白色丝竹凉帽的侍从。

  以更夫的见识,他猜出了这样的排场,除非的西太后回驾。

  他的右眼皮跳起来,越跳越厉害,他用指尖沾了点唾沫点在眼皮上,百姓一个,管他是皇上还是老子娘的。

  绝大部分人也会这么想。只有章夫人不这么想。

  这是外公后来老板的夫人。

  在这个稀松平常的大清早,她的心中不断地忐忑不安。

  她一面用黄杨木梳子为丈夫梳头,吩咐家人把早餐端进屋。

  今天外公的老板章隐菊穿上的青竹布长衫,这是他会客时的服装。

  章夫人看着丈夫用餐,眼中满是问题但又没问。

  自从4月28日光绪帝召见了章隐菊,她心中担心,到了6月11日,光绪颁发了“明定国是”的诏书后,证实了她的担心。

  一个星期前,杨锐从宫中带出了衣带诏,危情在即,她震惊的是皇上竟然会説“朕位不保”,让亲近的臣子们想办法保他,形情真的危险到了这个地步?

  昨晚有人送信,康南海上了英国的军舰,暂时安全了,梁任公也被RB使馆救走,自己的丈夫能否在未来的日子里平安呢?

  帝都其实已是一座火药桶,点差一根火柴。

  章隐菊还像往常那样,推开碗后到左厢房看了看还在睡着的儿子,又吩咐夫人不必等他回来吃中饭和晚饭,这一天也安排得满满的。

  象桥坊的通艺学堂门前,已聚集起四十多个学生,大家见到校长章隐菊,一齐请安问好,然后排成两行纵队,向远处的东交民巷方向出发。

  街面上人很少,只有早起做生意的小商小贩在忙碌,提篮叫卖柿子的后生一路走一路叫:

  “倭瓜大咧涩了换。”

  粥铺的店主招呼行人,吆喝得合辙押韵:

  “吃弱咧,炸了一个焦咧烹了一个脆,又白又胖咧又胖又白,赛过烧鹅,油炸的果儿十里香。”

  店主见到打前头走的校长,招呼他:

  “你可起早了,打哪儿去溜达?喝碗热粥吧。”

  “去东交民巷,回头再喝您的粥。”

  正当徐涓兰把一碗剩饭做成两碗泡饭,将就一天的伙食,刻苦练习左手打算盘时,娘家人派来的救兵终于驾到:

  一封落款为省林业厅的黄牛皮信封放在她的桌子上,看字体,她猜到了是邻居好友朱娅珍的信。

  信中告诉她,让她尽快与她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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