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雪已经停了。

        落日余晖从东城大厦的窗外洒进来。

        江遇和徐晓婉面对面站在四楼的洗手间外等人。

        徐晓婉见他东西拿的太多，手背青筋隐隐凸起，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要不我自己拎着吧，毕竟都是元洲给我买的东西。”

        “没事，也不重。”

        江遇收起手机，将购物袋换了只手拎着，没让徐晓婉碰到。

        “改天让林元洲请我吃饭就行。”

        “好啊。”

        略微尴尬的气氛得到缓解，徐晓婉笑起来，爽快答应了。

        说话间，江遇好像在不远处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正要抬头仔细看，那身影却从通道的深处一闪而过，消失不见了。

        他蹙了蹙眉，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发什么愣呢。”林元洲刚从厕所出来，见江遇盯着出口的方向不说话，便也把脑袋凑过去，却只看到空荡荡的通道，“大白天的，见鬼了？”

        江遇懒得跟他废话，把购物袋全部塞进林元洲怀里：“你女朋友的东西，上完厕所了就自己拿着，下回别用无聊的理由把我喊出来。”

        他低头看了看手表：“行了，我先走了。”

        林元洲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不是吧，这才出来多久啊，晚上老周说请唱k呢，东大几个女生都是听说你在才来的，你不去看看就回了？”

        “嗯，晚上还有事。”江遇摆摆手，“下回别忘记请我吃饭，走了。”

        -

        很快又到了补习的日子。

        一家三口难得一起在家吃顿午饭，这期间聊得也大多是关于陶婳成绩的问题。

        陶婳觉得提不起劲，匆匆扒了几筷子，填饱肚子便钻进书房开始整理。

        江遇给她的那两本练习册依旧放在书桌上，她随意拿起其中一本翻开。

        里面已经有了很多演算的痕迹。

        这几次江遇来给她补□□是会表扬她。

        为了多听到几次这样的夸奖，她甚至都卸载了游戏，开始听网课，主动给自己增加习题量。

        但自从和王书筠从东城大厦回来之后，笔记本里的网课进度就再也没有增加过了。

        草草做完每天的寒假作业之后，她就躺在卧室的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到底是想提高数学成绩还是仅仅为了证明自己，所以才假装铆足劲学习？

        这么想着，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

        江遇向来很守时，一点五十分，陶婳家的门铃和往常一样响了起来。

        还是陶婳去开的门。

        但这次她微微错开了眼神，没有去看他：“江老师。”

        “嗯。”江遇也和她打招呼，“怎么样，最近还好吗？学习很紧张吧。”

        陶婳低头不语。

        “呀，是江老师来了。”原本在客厅看电视的赵雅芝听到江遇的声音，连忙起身过来迎接，“快进来快进来，江老师你在书房先坐一会啊，我去给你们洗点车厘子吃，早上刚买回来的可新鲜了。”

        “谢谢，您不用麻烦的，阿姨。”

        “那怎么行，你经常过来辅导婳婳，也是很辛苦的。现在小孩学的内容我们也看不懂，只能多麻烦你这样的高材生了。”赵雅芝看着江遇就觉得高兴，客气话根本就不听，握着他的手连连感叹，“你说说啊，你妈妈有你这么优秀的儿子，真是好福气。”

        江遇说话保持一贯的礼貌温和：“应该的阿姨，其实您女儿也很优秀。”

        “妈，你忙去吧，不要打扰我补习了。”陶婳站在一旁开口，声音有点儿闷，样子看起来不太高兴，“走吧，江老师。”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赵雅芝的脸色一下子也不好看了，但是碍于江遇在场，她也不好多说什么，转身进了厨房洗水果。

        补习的作业和课本都提前整理好了，陶婳从一叠试卷中抽出一张高考数学模拟卷，埋头做题。

        江遇走路的声音放得很轻，脱了外套在她身边坐下来：“上次补习给你讲的题，都理解吗？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问我。”

        江遇身上的味道，陶婳已经很熟悉了。

        是香水味吧？

        是那个女孩子买的吗？

        因为是女朋友买的，所以每天都用吗？

        她一直都想记住的木质香也变得不能让她平静下来。

        陶婳语气有点不太好地回答：“我没什么问题。”

        江遇看了她一眼，隐约察觉到有些不同，但还是按照制定的补习计划往下讲。

        “上次补习给你讲的真题，是为了帮你理解之前没有理解的知识点。既然没什么问题，今天我们就按照阶梯法，从易至难开始学习。”

        “把手上的试卷停一停吧，先从这里开始做，后面难度大的题可以先确保拿到步骤分。”

        见陶婳没有什么疑议，他便翻开练习册的某一页，轻轻移到她面前：“给你40分钟，希望你可以尽可能多拿分数。”

        分数，又是分数，到底为什么要在寒假逼自己多拿什么分数。

        本来请家教这事就没有人和她商量过。

        她不是已经很努力了吗？

        她喜欢画画，而且已经顺利过了美术联考，以她现在的成绩，只要高考正常发挥，上个好点的美院不成问题。

        可是爸妈根本不同意她当美术生，一心要她恶补文化课，最好所有的休息时间都用来学习，连学画画、参加联考她都是偷偷瞒着家里人去的。

        反正也没有人在意过她到底要什么。

        反正也没有人相信她可以做得很好。

        陶婳低着头，看着江遇准备的数学题，第一次跟他顶嘴。

        “江老师，你是觉得我拿不到满分吗？”

        话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敌意，但江遇并不气恼，他认真思考过后轻声给出答复：“我相信你可以，但我不希望你给自己太大压力。”

        陶婳咬着嘴唇，闷不吭声开始在草稿纸上算题。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无端开始发脾气，还把这种情绪迁怒到江遇的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江遇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时，心中会有一种莫名的酸楚。

        好像所有的委屈堆积在胸腔无处发泄。

        接下来的补习课程，她没再刻意和江遇顶嘴，但显然状态也不是太好。

        有两道本该做对的题目，却丢了分数。

        期间赵雅芝进过一次书房，给他们送来洗好的水果，陶婳也没有想吃的欲望。

        江遇给她讲完题，时钟已经将将指向四点。

        陶婳看了眼时间，一到点便将笔放下：“江老师，两小时补习时间到了。”

        “好。”江遇也没有拉长补习时间，他起身合上笔记本，“这周就先不布置新的题目了，有空回顾一下之前讲过的内容，最好是能够熟悉并掌握。”

        陶婳背对着他说了声知道。

        倒是等在书房门口的赵雅芝急了，一个劲地拍陶婳的肩头：“江老师教你一下午，你赶紧起来送送人家，别这么没礼貌。”

        其实换做平时，赵雅芝对于孩子的世界并没有太多的窥探欲。

        只要陶婳好好学习，多听话些，对她来说就已经很放心了。

        今天也只是眼见着陶婳和江遇一前一后往书房外走，想替她将桌上的课本作业收一收。

        但这一收拾，赵雅芝的脸色“刷”地就变了。

        书桌最左边的抽屉里，赫然放着一叠素描纸，每幅画很显然都是用心临摹的。

        作者名落了陶婳的名字，看日期标的都是近几个月。

        “陶婳，你给我过来！”

        江遇和陶婳走到玄关处，正准备换鞋离开，就听到陶婳妈妈从书房传来的声音，压着很浓的怒气。

        “发生什么了？”江遇问她。

        陶婳摇摇头，还没来得及反应，赵雅芝已经从书房里冲出来，把那一叠厚厚的素描纸砸在陶婳身上。

        赵雅芝说的话又急又气，大声呵斥她：“你给我解释解释，这些是什么？”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陶婳慢慢蹲下身，去捡地上的画，“我跟你说过了，我想当美术生。”

        “当什么美术生，我不同意！”赵雅芝夺过她手中的画，再次扔在地上，“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高三，最重要的任务就是高考，让你好好学习有什么不好，哪来的闲心浪费时间？”

        陶婳的情绪也激动起来，她恨恨地看着赵雅芝：“画画怎么浪费时间了？我联考成绩很好，文化课也不差，我一定可以考上好的美院，为什么你就是不让我学画画？”

        “考上美院又怎么样？你去社会上看看，学画画的一年到头能赚几个钱？”

        “赚钱赚钱，你们就知道赚钱。”

        “你以为赚钱很容易吗，你以为你住的高档小区，你穿的名牌鞋是哪里来的？”赵雅芝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也顾不得还有江遇在场，“我和你爸一年到头这么辛苦为的什么，到处出差不就是为了多赚点钱，让你有一个好的学习环境。你倒好，不好好学习，还要瞒着我们去画什么破画。”

        “我让你画！从今天开始你一分零花钱都别想从我这里拿。”

        说着，赵雅芝一脚踢开散落在脚边的纸张，紧接着，有什么金黄色的东西从那幅画的背后露了出来。

        捡起一看，原来是一张艺术展的门票。

        赵雅芝冷笑一声看向陶婳：“这就是你要学画画的理由？不好好学习，平时给你的钱都拿去看这种东西是吗？”

        说着便要动手去撕那张门票。

        “别！”陶婳惊叫一声，扑过去拦赵雅芝的动作。

        那是她很喜欢的设计大师的巡展门票，国内很少能亲眼看到他的展出，这次世界巡展国内唯一的一站就选在东城，她等了很久才等到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为了抢到这张门票，她提前半小时就在网站上不停刷新。

        然而她慢了一步，这张门票最终还是被赵雅芝几下撕成了碎片。

        “我看你这下拿什么去。”

        陶婳的手僵在空中，眼神一点点变得灰暗。

        半晌之后，她什么也没说，紧抿双唇，踩着地上那些素描纸，径直经过赵雅芝，看也不看，就这么回了自己的卧室。

        “你这是什么态度！”赵雅芝的怒意未消，说话的时候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江老师，你说说，她是不是要气死我！”

        “没事，阿姨，您先消消气。”江遇轻拍了几下背，把赵雅芝扶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其实她也不是真的要惹您生气，您喝杯水休息一会儿，让我去和她说说。”

        “说有什么用？这孩子根本说不通，真断了她的经济来源，我看她怎么倔。”

        “没事阿姨，您相信我。”

        江遇给赵雅芝倒了杯温水，然后重新捡起满地的素描纸，又按着画上标注的日期一张张整理好，这才起身来到陶婳的房门前，轻轻扣了扣房门。

        “陶婳。”他站在屋外，声音轻柔地喊她，这也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我可以进来吗？”

        “如果你也是替我妈来教训我的，就不用进来了。”陶婳的声音有点哑，听起来像是刚刚哭过。

        江遇按了一下门把手，房门没有锁住。

        他稍稍推开一条缝，陶婳垂手坐在床边，她的脸埋在昏黄的灯光下，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别紧张，我不是来教训你的。我看了你的画，很漂亮，你很努力，也很有天赋。”

        江遇放缓步子走进房间，在陶婳面前蹲下来，目光温柔而真切。

        他直视着陶婳的眼睛。

        “能借我一块橡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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