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江遇一直耐心地蹲在她面前。

        良久，陶婳慢慢抬起头，对上江遇的视线。

        他还在看着她。

        陶婳不知道他突然要橡皮干什么，但她内心也不想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宣泄在江遇身上。

        所以她还是站起来，从抽屉里拿了一块新的美术橡皮递给他。

        “谢谢。”江遇的笑容和他本人一样和煦，接过橡皮的时候，他的指尖碰到陶婳的手心，带起一阵柔软的触感，让陶婳紧绷的心逐渐放松了一些。

        江遇果真没有指责她，也没有搬出一大堆成年人的道理教育她。

        他只是借着卧室台灯的光，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坐下来，低头非常仔细地擦去画纸上的拖鞋印。

        陶婳的注意力被他手上的动作吸引，渐渐停止了抽噎声，忍不住问他：“你在做什么？”

        “我想这些，应该是你非常珍贵的回忆，当然要认真对待。”江遇每一次的擦拭都很小心，但是有些部分，还是无可避免地被擦去了画笔的痕迹，“介不介意，我帮你补上？”

        陶婳完全没想到他会说这话：“你会画画？”

        “告诉你一个秘密。”江遇抬头看她，“其实我知道你心里的难受，因为我也是美术生。”

        “你是美术生？可是我妈”陶婳提到赵雅芝，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我妈不是说，你的专业是工商管理。”

        江遇挑眉，笑容颇为得意：“那是辅修专业，我的主专业是东大美院的数字媒体艺术。”

        陶婳被他话惊得瞪大了眼睛。

        难怪从第一次见他开始，他就在不停地注意时间。

        一个大二的学生，修了双学位，兼职家教，还能自主创业，这合理吗？

        想想自己，因为寒假多上了几节补习课，就不情不愿。

        原来她和江遇之间存在的，不是差距，是鸿沟。

        “那张门票，我虽然没看清，但想必对你很重要吧。”

        江遇下笔的时候几乎没有过多犹豫，他的画风果然更加成熟，寥寥几笔，整幅画却比先前更加真实立体了。

        心里翻起了巨大的波澜，顷刻之后，又重新归于平静。

        陶婳眨了眨眼睛，眼眶又红了起来。

        “那个展览，我真的很想去，创作者是我很喜欢的设计师。”

        江遇把画纸放整齐，双手交给陶婳：“所以，你也想当美术生，以后报考设计专业吗？”

        陶婳眼泪汪汪地点头，很小心没让泪水掉下来，她真的不想每一次见到江遇的时候，自己都在哭。

        “我知道了。”江遇说，“这样吧，不管你最后选择了哪条路，高考结束之后，我带你去看你喜欢的设计展，作为你现阶段努力的礼物，怎么样？”

        堆积的泪水让视线变得模糊，陶婳像个赌气的孩子一样问他：“可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我不骗你。”江遇被她的样子逗笑，有些无奈地，从包里找出一只黑色钢笔放到桌上，“这是我一直随身携带的笔，就当做是证据，行不行？”

        陶婳看看那只钢笔，又看看坐在自己面前的江遇，好半天才从嘴里憋出一个“行”字。

        江遇舒了口气，站起身：“你休息会儿吧，我会再和阿姨聊聊你的学习计划。”

        “等等。”陶婳忙不迭扯住他的衬衫的衣角，“江老师，我有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仿佛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陶婳猛地抬头，迎上江遇的视线：“江老师，你有女朋友吧？”

        江遇一头雾水：“什么女朋友？”

        “你不用骗我。”陶婳也急了，脸涨得通红，“上周在东城大厦，我都看到了。”

        江遇反应了好一会儿，脑海里才闪过东城大厦通道里那个熟悉的声音，没忍住笑了：“原来是你啊。”

        陶婳却没心思笑，她紧张地捏着拳头，等待江遇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这高三生，平时脑袋里都在想什么？”江遇几乎比陶婳高了一个头，不得不弯下腰来与她平视，“陶婳，如果学习上你有问题，非常欢迎你随时来问我。但有一点你妈妈说得没错，现在你的重心应该放在学习上，等你毕业了，成年了，有大把的时间和喜欢的人恋爱。”

        “我连你的联系方式都没有，还说什么随时。”

        陶婳嘀咕得非常小声，但还是被江遇听到了。

        “阿姨有我的微信，晚点你好好和她说，看到你努力学习，她不会不给你。”他说话的时候，眼角的痣也跟着一跳一跳的，“让你这么伤心她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其实有时候，家人之间互相不理解只是因为缺少沟通。”

        “谢谢。”陶婳嚅嗫着说，“江老师，今天补习的时候，我”

        江遇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没让她把道歉的话讲出口。

        他非常温柔地，保护了十七岁女生那颗细腻又敏感的自尊心。

        -

        江遇离开之后，陶婳按照他的方法和赵雅芝进行了一次谈话。

        原本经过江遇的沟通，赵雅芝的气就已经散了大半。

        虽然在美术生的问题上，赵雅芝还是没有松口，但她确实也没有阻拦陶婳添加江遇的微信。

        “加了江老师以后多学多问，如果不是学习的事就不要去经常打扰人家，别人也是很忙的，没有义务围着你转，听到没有？”

        “知道了。”

        怀着忐忑的心情输入江遇的微信账号，点下好友申请键。

        这简单的一步就像是已经花光了陶婳所有的力气。

        她一秒内就关上手机，倒在软绵绵的大床上，紧张得不敢再看。

        不过江遇那边大概是非常忙碌，一直到快要准备睡觉的时间，陶婳的手机才弹出好友验证已经通过的提示。

        都说了解一个人的第一步，就是看看他的朋友圈。

        陶婳成功添加好友后，第一时间就点开江遇的朋友圈。

        然而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江遇的朋友圈比他的脸还要干净，别说动态了，甚至连背景都没有设置。

        陶婳把他的资料翻来覆去看了三遍，愣是没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再加上江遇那边通过好友请求之后就一直没动静。

        陶婳的对话框打了删，删了打，又怕对方看到她一直处于“正在输入中”的提示，最后只发了个简单的问候过去。

        陶婳：【江老师。】

        陶婳：【我是陶婳。】

        陶婳：【可爱jpg。】

        她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整整盯了十分钟手机。

        “叮咚”一声响起的同时，屏幕终于亮了起来，提示“江老师”发来一条消息。

        大脑思考的速度非常迟缓，光是看着提示能都产生轻微熟悉的眩晕感。

        陶婳捏了捏拳头，极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锁屏界面暗了又亮，她才万分紧张地点开——

        江老师：【你好。】

        算了，也算是说上话了，陶婳有点破罐破摔的想。

        -

        尽管加上了微信，但其实陶婳的生活也并没有产生太多的变化。

        她知道江遇很忙，几乎没有多少休息的时间。

        所以常常是她盯着江遇的头像发上半天呆，也不会发出一条消息，生怕打扰他。

        两人的聊天记录少得可怜。

        偶尔真的遇到难题解不出来，她才会拍张图，给江遇发过去。

        等到有空余时间，江遇就会立刻将题目进行讲解。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所以当陶婳和江遇再一次在补习之外产生交集的时候，已经到了寒假的最后一周。

        没有补习的那几天，陶婳在家自己复习的时候，常常会用到江遇给她留下的那支钢笔。

        很明显这已经不是一只新笔了，但是笔杆的部分几乎没有什么摩擦的痕迹。

        看得出主人是个很细心的人，平日里将这只钢笔保存得很好。

        周一早上，赵雅芝和陶玮又出门赶飞机，陶婳照例在家做题，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刚做完两道解答题，钢笔的出水突然不太顺畅了。

        她轻轻甩了甩笔杆，墨迹短暂的恢复之后，就彻底写不出字了。

        她旋开笔杆一看，原来是没墨了。

        因为高中作业量巨大，所以她其实很少用钢笔，平时几乎都是一次性买上二三十只黑色水笔备着，所以家里也没有准备墨水。

        陶婳想了想，起身披上外套，准备出门去楼下的书店买一瓶新的墨水回来。

        书店说远也不远，出了小区大门也就隔着五六百米的距离。

        她顺利地买到黑色墨水，心情很好。

        回来的时候，经过水果摊子，正准备停下脚步看看有没有想吃的水果，身后却传来了尖叫声。

        “有小偷啊！”那是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

        陶婳回头，看到老太太正一瘸一拐地追着一个穿连帽卫衣的男人跑，边跑边喊着：“他是小偷，抓小偷！小偷抢钱了！”

        老太似乎腿脚有些残疾，行动不便，手里的塑料袋也在追赶过程中扯破了，新鲜的蔬菜滚落一地。

        路上行人脚步不停，偶尔抬眼看个热闹，有几人踩了她的蔬菜也没有发觉。

        戴着帽子的男人抢了老太太的钱包，跨上自行车就逃。

        这附近有个大型的农贸市场，每天来往的人不少，他钻进人群，老太太根本就追不上。

        男人逃离的方向正好对着陶婳站着的位置。

        她忽然想起寒假前的那个雪夜，路上也有来往的行人，但是大家几乎都选择了视若无睹。

        似乎在危险面前，冷漠才是保护自己最好的选择。

        只有江遇，在她最需要帮助的紧急关头，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

        也许是她潜意识里也想要成为像他一样的人。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一把抓住了戴帽男人的衣服。

        那人速度很快，受到阻力还没有刹车，就连人带车重重摔在地上。

        陶婳也躲闪不及，一同摔倒在地，自行车上生锈的螺丝钉划过白皙的皮肤，在小臂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人们终于开始围了过来。

        “光天化日的，怎么还敢抢钱呐！”

        “好像有人受伤了？”

        “人家是见义勇为吧。”

        “快拍下来，那个黑衣服的就是小偷！”

        “哎哟，小姑娘怎么划那么大个口子，都流血了，有人报警没啦？”

        带帽男人见围观群众多了起来，似乎还有人准备报警，钱包掉在一旁也顾不得疼痛。

        他从地上爬起来，从众人之间推开一条缝，撒腿就跑。

        陶婳捡起钱包，走到老太太面前递给她。

        老太太感动得直抹眼泪：“真是好闺女，奶奶谢谢你。”

        “没事，奶奶，您慢点。”

        没了热闹可看，围观的人渐渐散去。

        陶婳这才感受到小臂上传来钻心的疼，她撑着水果店门口的矮凳，慢慢坐下来，掀起袖子。

        长长的血口子赫然在目，最严重的地方几乎是皮开肉绽，汨汨地渗出血珠。

        疼痛感愈发清晰，陶婳正想问老板有没有止血的纱布，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很意外，是江遇打过来的。

        她按下接听键，江遇的声音很快从手机那头传过来：“喂，陶婳？”

        “是我，江老师。”陶婳的额头冒出一层细细的冷汗，“你找我吗？”

        人声鼎沸的农贸市场门口，她的声音传到江遇的耳朵里，显得格外虚弱。

        他很敏锐的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先不说那个，你在哪里？”江遇问，“出什么事了？”

        听到他的关心，陶婳的眼泪瞬间决了堤，她用发着颤的嗓音说。

        “江老师，我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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