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星辰做眸，混沌难掩

　　
楼元修一把又扯过她的手，抓在手心：“不行，走，我带你逛逛去。”
符寻也放弃挣扎了，任他抓着：“我不想去。”
“你上次答应我的，你忘了吗，我有要求你得无条件答应我。”
符寻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怎么也甩不开他牛皮糖似的手：“行行行。”末了，又道:“你总要让我进去换上衣裳吧。”
此时符寻穿着单薄清凉的麻制白衣短衫，散着发，满脸的无奈，她的右手还被攥在楼元修的手中，想走也走不了。
楼元修想了想，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给符寻穿上，生怕她跑了。
衣裳套在符寻瘦小的身子上，那广袖还有长长的衣摆免不了都拖到了地上，若是一不小心踩到，更是会摔个底朝天。
宫门是落了锁的，符寻上下看了看，发现自己厢房靠的那面南墙上爬满的腾蔓草有些稀落。
符寻抽了抽嘴角，希望不是心中所想的那一般：“你是怎么进来的？”
楼元修指了指那面墙，理所当然道：“翻墙进来的。”
还真是......
自己不靠谱就罢了，还带上别人不靠谱。
楼元修将符寻往前推了推：“快，我在下边托着你，你上去。”
符寻穿着他格外宽大的外袍，行动极为不便，爬了好几次都给滑下来了，楼元修哎哟一声，恨铁不成钢：“来来来，我给你示范示范，这样，脚先找到一个稳一点的落脚点，使劲一蹬，然后另一只脚踩一下藤草，一跨，你看上来了吧。”
楼元修坐在墙头，得意洋洋的看着符寻，符寻白了他一眼，她又不是不会爬墙，只是这衣服太碍事，但她穿的单薄，又不能脱了。
她将两只袖子打了结，又用同样的方法将下摆打了结，这下没有多余的东西碍手碍脚，符寻三下两下的就爬上了墙头，没有发出一声响声，就像一只轻巧灵敏的猫。
楼元修极为满意的拍了拍她的头，还以为是自己教得好，符寻才能这么快的爬上来。
“我先跳下去，然后在下面接着你。”
说着找了个好位置，就跳下了宫墙，他在下面仰着头，双手向上举着，道：“可以跳下来了。”
这宫墙对楼元修来说不高，但是对符寻来说还是有一点高度的，虽然她很不想依靠楼元修，但若是自己逞强跳下去，可能腿就废了。
一只腿和可有可无的面子来说，还是腿重要。
符寻深吸一口气，看准了位置，一蹦，楼元修被她这毫不拖泥带水的跳发弄得毫无防备，下意识的就去接，结果两人双双倒在地上。
楼元修被符寻压着，背部简直是要裂开了：“你怎么不招呼一声就下来了。”
在落地的瞬间符寻被纳入了楼元修的怀中，被他紧紧护着，倒是没什么事：“我哪儿知道，你叫我跳的。”
符寻的脸埋在楼元修的怀中，声音闷闷的，听不出情绪。
楼元修能感觉出她害羞了，心脏像是停跳了一拍，然后越跳越快，看着怀中小小的人儿，她的长发散落，有一丝正搭在自己鼻尖，有股甜甜的奶香味。
趴在自己身上那若有似无的温度渐渐消失，符寻站起身，理了理凌乱的衣裳与发，楼元修也缓缓站起身，道：“还好我接的快，不然就要摔伤了。”
符寻低着头，没有反驳，她是鲁莽了，也的确是楼元修护着她，情绪低了很多，问：“要去哪儿？”
楼元修这才想起来正事似的，抓起她的手就飞奔：“跟我走便是。”
原本就没打紧的结松了，宽大的外袍随着奔跑的气流飞了起来，像只在夜空中飞舞的蝴蝶，又像是展翅的惊鸿。
符寻对宫里不熟，只是任由楼元修拉着她跑，不知道跑过了几条宫巷，最终停在了一座已废弃许久的宫殿前边。
金漆剥落的牌匾上被尘埃掩着“广鸣宫”三个大字。
广鸣宫的门也是关着的，楼元修轻车熟路的将把她带到后门，朱红的门带着飞扬的尘土开了。
楼元修扇了扇面前飞舞的尘，自顾自的轻声道：“大半年没来，这灰又堆上了。”
宫殿很大，多年未经打理，早已破败不堪，院子里的地砖缝儿中长出了半人高的杂草，被风一吹，犹如鬼魅移动。
楼元修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拿出了一盏长柄宫灯和火折子，将宫灯点亮，犹如黑暗中的萤虫一般微弱。
他提着宫灯，继续引着符寻往里走，走到了大殿后头，九曲回廊上的宫灯在他们来之前就点亮，摇摇曳曳的烛光照亮了空地上的一架矮脚大鼓。
“这是哪儿？”符寻缓缓止住了步，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风中似乎带着淡淡的草纸烧为灰烬的味道。
“这是我母妃的宫殿。”楼元修动作熟练至极的将衣摆一撩席地而坐，也不顾那地板上积了多厚的灰。
“你常来这儿吗？”符寻走到了他的身边，与他并排坐着。
楼宁修抬起手，雪白的皮肤在摇曳的灯火下是暖暖的颜色，一只发着绿光的萤虫就这样毫无防备的落在了他的食指上，只停留了刹那，又张开了双翅飞走，楼元修张开手想去抓，萤虫却从他的指缝中溜走，扑了一个空：“母妃是个很温柔的人。”
他没有回答的符寻的疑问，符寻便不打算再继续过多的追问下去，目光跟着那只扇着翅膀的萤虫一起飘到了远方：“《大周国记》上没有五皇子生母的记载。”
“被李灯盈抹去了，明明生前是个有封号的妃子，却没入皇陵，草戈裹尸不知道被扔到了哪个山头。”楼元修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平静的，就像是在照本宣科，没有带任何感情。
而李灯盈，是当今的淑敏后。
符寻脑袋是聪明的，嘴巴却是最笨的，她不知怎么安慰人，疏解人，嘴张了又张，心里想了又想：“皇上他既然这么宠爱你的母妃，却护不住她吗？”
“父皇是李晚一手送上皇位的，所有人都不相信他，只有李晚，一个小小的文臣，不离不弃的跟着，还将爱女嫁给了他。”
“所以在父皇成为皇帝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将李晚封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将李灯盈扶为皇后，可是谁知成为皇后的李灯盈嫉妒之心愈来愈重，最后变成了蛇蝎心肠，杀人不眨眼的毒妇人。
“当父皇想处置她的时候，却发现李晚的手，已经伸到了能伸的地方，这大周面上姓楼，或许血液里姓的是李还说不定。”楼元修一只胳膊撑着，歪着脑袋看那漫天的星，烛光将他的半张脸照得昏暗不定。
“我见过大周百官册，姓李的多在文官，虽说武官也有，但是都是说不上台的小官，如果叫他们拿到了军令，恐怕这大周真的要改封号了。”符寻道，细细的在脑中回想了一遍，分析现下的局势，如同水与火，双方各占一半，就差一个爆发点，然后厮杀在一起。
手渐渐的撑酸了，楼元修干脆将脑袋靠在了符寻的肩膀上，符寻刚要挣扎，他到道：“让我靠一会，求你了。”
犹如一只寂寞可怜的小狗，楼元修话语中带着丝丝的恳求，少见的脆弱。
符寻的挣扎渐渐变小，任由楼元修靠着，他的发丝和身上是淡淡苦味的熏香。
温柔的嗓音近在咫尺，右耳像是能感受到他说话时的震动：“如今的郎雪松郎大将军是两朝元老，年迂八十，虽说他不待见我这个无能的父皇，可也不愿让这大周的江山改姓，死守军令，只可惜郎小将军与小将军夫人十几年前去北海平定乱匪时葬身大海，导致了他家没有能参军承令的人选，再剩下的几队人少却训练精良的骑兵在为人正直的年轻小将军手上，这我倒是不担心。”
“如今李晚正在盯着郎将军手上这块就要掉在地上的肥肉呢，说不定过一两年，我也要参军去了。”说着楼元修突然笑了起来，伏在符寻的肩膀上，笑得一颤一颤的。
他抹去眼角的湿润，盯着符寻的眼睛，她的眼睛里面犹如深潭一般的漆黑：“若我去军营，你会随我一起吗？”
楼元修离得近极了，挺直的鼻尖就快碰到符寻的，符寻才发现，他的眼睛犹如苏云白的一般，琥珀一般净透，可里面却是一片混沌，她站起了身，远离了楼元修的靠近：“我将会陪到皇子荣登大宝。”
是荣登大宝，不是一辈子，所以说啊，这世间的人与人，都是过客，他们终究会化为生命中的一缕风，时不时来挠挠你的心尖儿，你却抓不住它的尾巴。
楼元修坐直了身子，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符寻摇摇头。
楼元修低下了头，垂了眸：“今天是我母妃的生忌。”
符寻呼吸一滞，怪不得总是能闻到淡淡的烧纸的味道。
楼元修站起身，拍了拍衣裳，转身顺着走廊往前，不疾不徐的丢下一句话：“等我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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