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更深露浓

　　
“和我，你不用分得这么清楚，让你拿着你便拿着就好。”
刘七七感动得蓄出了一泡泪：“珍哥儿，你为何对我如此之好。”
“......傻姑娘......”
入了宫载了籍的宫女太监，只要是家住在三府十六郡的每三年二月十二有五天出宫探亲时间。她们乘着少府专门安排的老太监驾车，前后八位禁军随车方能出宫。
家远的则是由亲人三年的七月十二进宫探望。
恰巧，刘七七是个幸运的，进宫半年，便遇上了这个时候。
她家住在皇城外的八郡十三乡刘家村。虽然坐落在皇城脚下，这个村子却因三面环山一面临河，被锁在中间而穷得发紧。而刘七七当年还是她爹撑着摇摇晃晃的竹筏渡了吞天河才得以进宫。
刘七七坐在马车里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包裹，里面有徐珍给她的钱，有符寻早上送行给的糕点，有自己节衣缩食省下来布料，还有在太医院求来的止咳药。
虽然是太医们切下来已经准备扔的，但毕竟皇后贵妃都在吃，哪怕边角料也是好的。
马车轱辘轱辘地前进，期间停过几次送宫女回家，日头渐渐西落，刘七七明白，自己终于快回家了。
二月远方山头的雪还没化，余晖照在河面上褶褶生辉，就像是无数的金色烟花在河水中绽放。
眼前的景色越来越熟悉了，刘七七记得村渡口的歪脖子树，上面挂着她进宫前拴上的彩绸。
马车又朝前行进了一段路，却迟迟不见那颗歪脖子树以及“刘家村”的字样，驾车的老太监有些疑惑，喊话问道：“刘七七，你家可是这里？”
刘七七有些慌了，将半边身子都探出了马车张望，面前只有一条被冰冻住的黄水河，还有长在河水中被冰冻住的草木。
骑马随车的侍卫凑在一起低声交谈了几句，随后其中一位驾着马远去。这辆硕大的马车就这样停在了道路中间。不一会便有哀怨之声起。
“怎么回事儿啊，这天都快黑了，还耽搁呢？”却没有人理她。
过了一会儿侍卫回来了，道：“打听出来了，说是刘家村被淹了。”
刘七七一听这话差点晕过去，浑身抖如筛糠：“不...不可能.....不可能，阿爹阿娘，小九，阿十她们......不可能......”说道后面已经嚎啕大哭了起来。
侍卫见她这般也有些可怜，道：“刘姑娘节哀。这水发的急，前面村子的村民说，至今未见有人逃出来。”
老太监叹了一口气：“若是带了东西给家里人，现在不妨去祭奠一下。眼看太阳就要落了，咱们还没到驿站，不能再耽搁了。”
刘七七抹着一直不停的眼泪，抽噎道：“我不信，我不信，我爹娘还没死，他们一定躲去山上了。”
“快走吧公公，鬼哭狼嚎的，晦气死了！”又是先前那位刁蛮之主，再次出声说出的话更加的尖锐恶毒。
她话刚说完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便响起，那个姑娘不可置信的捂着左脸，面目狰狞就要与打她的那位撕扯起来，那位却说：“我乃凤来宫当差，你是哪个院子的破落户敢动我？”
此话一出，果然被打的那位不敢再动，只能转头欺负起刘七七来，尖声叫道：“不走给我滚下车去！别耽误我回家！”
打她的那位啐了一口唾沫：“面丑心恶！”随后扯着刘七七便下了车。
刘七七还在哭着，扯着她的那位宫女比她高了一个头，朝驾车的太监道：“公公，我是在凤来宫当差的林雪莲，家就住在西北边上的井后村，离此地不远，脚程不过三个时辰。”
驾车的太监明白她的意思，但是哪能这么轻易的放人？万一丢了跑了他和其他八位禁军侍卫可就脑袋不保了，正左右为难之际，禁军侍卫长牵着马出来，道：“赵公公你先去驿站吧，这两位我来护送。”
那位赵公公才舒出一口气，道：“劳烦郑大人了。”
“是你？”雪莲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有些诧异道。
郑飞萤翻身下马，微微一笑：“好巧。”
一旁的刘七七还是在嚎哭不止，雪莲有些头大。她本就是一位自私自利的人，这般的出头还是看在符寻的面子上，冲动劲儿一过便开始后悔了起来。
“别哭了。”她皱了皱眉，语气中有些不耐烦。
刘七七知道这般哭下去也不是办法，尽力地压制住哭泣，可还是抽抽搭搭的往河边走去。
郑飞萤生怕她想不开紧跟身后，雪莲白一眼也跟了上去。刘七七凭着记忆找到渡口位置，借着太阳余光在水中能模糊地看见一块被冻住的石碑，依稀漏出了朱砂描的一点一横。
看到这般情景，就算雪莲脾气再坏也有些可怜刘七七，小声问道：“你真的不祭拜一下吗？”
刘七七虽看着柔弱，却没想到是位骨头硬的，道：“我爹娘没死呢，拜什么。”
雪莲摸了摸鼻子，道：“那行吧，你还有地方可去吗？”
刘七七摇头。
郑飞萤道：“这就有些难办了，赵公公要将剩下的宫女送到家，再回来怎么也要四天后了。”
雪莲抱着包袱欲言又止欲言又止，半晌后才说：“那你们去我家吧，不过说好了，只能借宿一晚，明天天亮就离开。”
郑飞萤作了一个辑，道：“多谢林姑娘收留。”
他客气得让雪莲有些不自在，略显窘迫道：“不客气，大人叫我雪莲就好。”
郑飞萤体谅她们两位小姑娘，便将马让了出来，自己牵着缰绳往前走。
刘七七本是个话多的，不过今天经历了这么大的事现下却怎么也不想开口了，郑飞萤则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位犹如高山一般的人，坚毅，稳重，可靠。雪莲很憋屈，好不容易回趟家，身后却跟了两条小尾巴。
她瞄了瞄郑飞萤的侧脸，很英武，他的眼睛很好看，其他地方都是平平无奇，月光笼罩着他的软甲，好似初遇的那晚一般。
“郑大人是哪里人？”她问。
“灵宝，闻喜县人。”郑飞萤道。
一时间又无话。
郑飞萤的脚程快，原本三个时辰的路程只花了一个时辰零两刻钟。雪莲家住村口，此时还亮着灯。
到了门口她抱着包袱被郑飞萤扶下马，道：“你们稍微等一会。”随后进了院子。
郑飞萤两人一马站在门口，不久后里面传来了争吵声，刘七七隐约听见了嫁人，逃走，回来干嘛等字样。
倒是郑飞萤常年练武，听力是极好的，她一进门便有妇人冷嘲热讽道“知道回来了？”
雪莲的声音有些无奈：“娘，我进宫，当了皇后的宫女，我会出人头地的。”
妇人又哼了一声：“那还不是伺候人的下人？金做的屎盆子就不是屎盆子了？你说说你，当初听我的嫁给孙家，现在有什么福享不了？”
“娘，孙大郎家里已经第五房了，我嫁过去能得什么好？你是想十两银子把我卖了吧。”
“你个贱丫头，敢顶嘴了是不是！”
随后是推搡揉打的声音。
郑飞萤听不下去，直接栓了马去敲门，开门的是一位不过十岁的小姑娘，浑身脏兮兮的，眼神怯懦。
妇人见有人来打人的手停下，不耐烦地问道：“谁啊？”
郑飞萤亮了牌子：“羽林军，借宿一晚。”
见到是官家，妇人的脸色顿时变了，不耐烦变成了讨好：“见过大人......只是今日家女回来探亲，怕是寒舍无再多空房了。”
郑飞萤从怀中掏出一个银花生粒子，道：“柴房亦可。”
一旁坐着不动的男子见了银子好似才活过来似的，接过银花生粒翻来覆去地看，随后喜笑颜开道：“丫头，快去给大人准备一间房。”
雪莲从地上颤颤巍巍地起了身，她发髻被打得有些乱，脸上也多了几条抓痕，忍着哽咽道：“随我来吧。”
身后是一个男童声吸着鼻涕问道：“爹爹这是什么？”
“这是纯银子啊，阿宝。”
“你还好吗？”郑飞萤问。
雪莲牵起一抹强笑，道：“没事，习惯了。”
“傻姑娘。”郑飞萤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帕子递给她，又道：“擦擦吧，”
帕子是灰色的，花样简单，待着郑飞萤的余温，在雪莲的手中犹如一块烧红了的碳般烫手。
“我......”
郑飞萤无奈地叹了口气，重新拿起了帕子替她擦了擦伤口旁的点点血痕：“好了。”
雪莲家的房子很大，却很杂乱，显然是没有认真打理的，她把他们带到了西面的小房间里，道：“刘七七你今晚就睡这里吧，我以前睡的，被褥应该都还在。”
随后将郑飞萤带到了柴房前：“我们家空房虽然多，但现在也只剩柴房不漏风了，你将就着睡吧，我去隔壁家借几床被褥。”
安顿好刘七七和郑飞萤后，雪莲则是和自己的妹妹睡了一屋，等了许久，等到主屋的灯都灭了，她才摇醒自家妹子，从包袱中拿出了糕点蜜饯。
这些东西都是她在凤来宫时偷偷留下的，一个个全都花样精巧，口味独特。
雪莲的妹妹名叫雪子，才不过十来岁，大冷天被叫醒还是迷迷瞪瞪的，雪莲二话不说就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笑道：“好吃吗？”
雪子嚼了两下，眼神渐渐亮了起来：“姊姊，这是什么？好好吃。”
雪莲笑得宠溺：“这是雪球糕，皇后娘娘宫里才有的呢。”随后又悄声道：“这些你都藏着别让爹娘和林雨知道，还有这点钱你也藏着，别乱花了去，攒个三四年你的嫁妆就有了。到时候嫁个老实人家，姊姊再给你一副金镯子。还有还有，我给你做的小棉毯子，若是冷了就藏在被子里盖着，都是进贡的上好棉花，暖和着呢。”
年幼的雪子虽然听不懂，但还是咬着糕点狠狠地点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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