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沐·十一（上）

　　既然已经有人弹劾马文父子，干嘛还要自己出手呢？难道还怕没人要对付他们吗？杨子琪一封书信快马送回开封，这抓人的官兵就来了。这一大早便有一群官兵冲进马府，查封了马府，抓走了马文父子，等着别人接管重新买卖宅子。这些年马文父子在这杭州城待久了，横行霸道，作威作福，百姓们早就看不惯了，这下被官兵抓走了百姓们都高兴着，纷纷出来围了一群又一群的人在街边观看。连杨子琪和杨子沐，芙儿也在躲在人群里看着。

　　“这林大人速度可以啊！前几天刚刚快马传信，今天就来抓人了。”杨子沐道。

　　“谏官主要职责便是监督，还有啊，你可能不知道，这林大人可是出了名的铁谏，只要被他抓到谁都不放过。他是谁都敢弹劾，有时候连皇上都会被他抓着。”杨子琪道。

　　“太平盛世不是只靠武将征战，还需要文官配合，若都是这种好官，老百姓才有好日子过。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要有一个好的领队。”杨子沐道。

　　“这几年没白跟着我，悟性挺高啊！”

　　“你要不要脸啊！”

　　看着马文父子被押走，围观的人们才散去。他们三人在路上走着散心。这几日要照顾郭夫人总是待在房间里，现在郭夫人病好了，马文父子也惩治了。杨子琪还出面请官府的人在各个州县内查找是否有郭老爷、郭英和二夫人的踪迹，估计也就这几天便可以找到了。虽然没有情分，但总归是血缘之亲。

　　“芙儿，你知不知道一抚她葬在哪里？”杨子沐突然问。

　　芙儿点点头，答：“知道。小姐想去看一抚吗？”

　　“是啊，你帮我准备一些东西，过几日我们去看看吧。一抚受苦的时候，我帮不了她，一抚死的时候，我也不在她的身边，现在我既然回来也应该去看看。”杨子沐道。

　　“我认为，布姑娘她从没怪过你，反而她很后悔，后悔她当年没有听你的和那个何公子一走了之。”杨子琪安慰道。

　　正在路上走着，迎面便撞上一个乞讨的老人，衣衫褴褛，白发苍苍，浑身上下散发着臭气，路人闻了一点儿都受不了。一边手拄着一根破旧的竹棍，一边手拿着一个破碗，低着头对每一个过路人说：“行行好，请您行行好吧。”正沿街乞讨。

　　面对这个老人，杨子沐也觉得可怜，道：“芙儿，给他点银两吧。”

　　“是，小姐。”芙儿说着，拿出自己的荷包想要给他银两。

　　可这个老人听见这个声音，觉得很是熟悉，又觉得不可能，抬头瞧了一眼，一瞬间就慌了神，双眼睁大，嘴巴张得快要把一个馒头给塞进去了，一不留神把碗摔倒了地上。芙儿也正想给钱也看了那个老人家，没想到这浑身恶臭，满脸胡渣的人竟然是郭老爷。

　　“老爷？”芙儿惊呼。

　　这引起了杨子沐和杨子琪的注意。这时候杨子沐才发现，什么沿街乞讨的乞丐，这分明就是她的亲生父亲，那个对她毫不在意的父亲。郭老爷一看清那个穿着锦衣的人竟然是她立刻转头就跑，连掉在地上的乞讨了一个早上的吃饭钱都不要了。郭老爷现在怎么还管得上什么钱的，他竟然看见了一个早就“死”去的人，这是不是也暗示着他马上也要去见阎王了？他认定他女儿的魂魄的出现就是来带走他。

　　“老爷！”芙儿大叫，也没有叫回郭老爷。芙儿立刻追了过去。

　　杨子沐没说什么，安静地蹲在地上，捡起刚刚被郭老爷丢在地上的那些银两，看着手掌中的这些不知道是那些人给他的银两，杨子沐心中五味杂陈。看见她这样，杨子琪又怎么能好受呢？他的手握住了杨子沐的手。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让杨子沐愣了许久。

　　“走吧，我们去看看吧。”

　　“我不想去。没什么好看的。”

　　“不管他做了什么，总归你们是父女，你这几日不也是在打听他的下落吗？”

　　不言许久，杨子沐一直看着杨子琪的眼睛，才道：“好。”

　　往前走，就看见郭老爷跑到了一条死巷子里，被芙儿堵住了逃离的去路。杨子琪带着杨子沐也走了过来。

　　一见杨子沐的出现，郭老爷跪下了，不停磕头，泣不成声道：“嘉儿啊！饶了我吧，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害你，不该允许你姨娘在你的汤药里下毒。你就看着以前我养你，不缺衣少食的份上饶了我吧！我现在已经受到惩罚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你别带我走了，别带我走了，别带我走了！”

　　郭老爷的求饶无疑是承认当年下药的人，也证明了郭夫人的话没有错。三年了，她也曾经想过娘可能是受了姨娘的蛊惑误会了爹，毕竟她也曾读过虎毒不食子，读过血浓于水。可是郭老爷的话是完全推翻了她的幻想了。是了，幻想只能是幻想，再美好也只是梦，梦中一切，梦醒时分便如烟散去，不再留什么了。可见这有时候人心之毒胜过任何一种毒药。

　　“爹，我没死。”杨子沐淡淡道。

　　“没……没死？”

　　  杨子沐上前扶起他，郭老爷感受到杨子沐的温度，感觉到女儿的触碰，才真的相信自己的女儿真的没有死开始笑起自己刚刚的行为。他仔细观察杨子沐的穿着，这身上穿的的确是刚刚他判断的上好的锦缎做成的衣裳，这发间装饰的是都是好首饰，腰上的腰带上面还镶着玉。

　　“嘉儿，看你穿的这么好，你是不是嫁给了大官，做了人家的妾室啊？”

　　  话音一落，杨子琪就清楚看到杨子沐的手停下了几秒。

　　“老爷！”芙儿急忙叫道。

　　“哦，对对对，是胡说，我的嘉儿怎么能是妾室呢，一定是夫人！”郭老爷立刻改口道，“是哪个有权势的人家啊？”

　　杨子沐直盯着郭老爷，郭老爷被看得浑身不在，这目光像是一把利剑穿过了他的身体一般，像是一束光让他无所遁形。

　　“嘉儿，你怎么了？”郭老爷轻声问道。

　　多么温柔的声音啊！杨子沐心中暗暗想着，她没有理会郭老爷的问题，对着芙儿道：“芙儿，带他回客栈吧。”

　　客栈

　　杨子沐又开了一间房间给郭老爷单独居住。她并不希望他的回来给她们的生活再生波澜。这一回到被人伺候的日子，郭老爷可谓是身心愉悦，现在郭老爷已经十分肯定自己很快就会回到郭府。想着未来的日子，他可真是做梦都会偷笑。只是他听着别人都叫杨姑娘杨姑娘的叫她，他心里还是没着没落的，不问他心里也不舒服。想去问他的女儿又怕女儿生气，现在他可是什么都要靠着自己的女儿！不能轻易得罪！

　　“老爷。”芙儿推门而入，“小姐让我给您送点吃的。”

　　“行，放这儿吧。”郭老爷道。

　　要说谁能了解他的女儿，这芙儿一定是一个好人选。郭老爷如此想着，便开始打起了坏主意：“芙儿，我问你啊，我为什么听小二都叫她杨姑娘的？她改名字了吗？”

　　“是啊老爷，现在小姐可是开封府杨府的大小姐了。”芙儿毫无意识。

　　“杨府？哪个杨府？”郭老爷继续打听道。

　　“就是那个杨昭将军啊。”芙儿道。

　　一听是“杨昭将军”，郭老爷随即两眼弯弯，随即拿起茶盏细细品味茶，这比不得以前郭府的茶叶的茶水也变得分外好喝。不过没关系，很快他就可以喝到以前郭府那样好喝的茶了。芙儿放下了菜品，就走出房间。郭老爷见了立马就不高兴了心里还在背地里骂了一句不懂礼数，连说都没说一声就走了。真是狗仗人势！

　　又过了几天，这官府的公文就发了下来。马文父子被判流放，杨子琪找到了当年小妾故意设计暗害布一抚的证据，以及药铺老板和家仆，那位妾室被判了死刑。还打听到了关于郭英和二夫人的消息，说郭英去了别的州县之后依旧游手好闲，家中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还不知要找份工，也不改他好赌的习惯，又欠下了大把的钱财，别人上门追债，他为了躲着那些人跑上了山最后一不小心滚下山坡死了，二夫人知道儿子死了之后也投水自尽。可怜他们死在异乡连个亲人都没有，还是那些个乡亲把他们匆匆埋了。母子二人也没落得个好下场。

　　客栈之中，杨子沐她们三个女子在服侍郭夫人，杨子琪把这个消息带回来。

　　  “没想到最后他们竟然会是这样。”杨子沐感叹道，“当时听到他们偷了钱跑了我也很生气可是现在听到他们落个这样的下场，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所以啊，有时候何必执着非要一个儿子，你说说这个儿子还不如你这个女儿。女儿才贴心呢。”郭夫人道。

　　杨子沐笑了，把药膳给了成碧，对着杨子琪道：“对了，那件事情怎么样了？”

　　“办好了，马府已经被买下来，改成了原来的郭府了，李家原来的东西也都买回来，全部归到了夫人的名下，还按着你的要求尽量找回来以前郭府的下人，还特意请回了以前的管家爷爷，我想现在他们大概已经在收拾郭府了吧。过个几日夫人您就可以搬进去了。”杨子琪道。

　　“管家爷爷？他怎么样了？”芙儿问。

　　“他在郭府做了多年有点积蓄，这一年来过的不错。一听是重新给郭夫人办事，很爽快就答应下来了。”杨子琪道。

　　“辛苦你了。”杨子沐道，还倒水给推到杨子琪面前。

　　“我的名下？还是放在嘉儿那儿好。”郭夫人道。

　　“娘，当然是放在你的名下了。”

　　“可是……”

　　“没事的娘！放你那儿我才放心，我这么马虎可管不好那些东西。”杨子沐劝道。

　　见女儿如此执着，郭夫人也只得同意。

　　这时，郭老爷突然进来了。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妻子，而是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女儿。

　　“嘉儿。”郭老爷道，“听说你把郭府买回来了？”

　　“是。”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搬回去？”

　　“过几日挑个好日子就可以搬回去了。”

　　“嘉儿啊，你真是长大了，会为爹着想了。这些年爹真没白疼你！”郭老爷道，“对了，嘉儿，你把爹安排在什么位置了？”

　　好了，寒暄完了，这郭老爷总算是进了正题。只是这正题让杨子沐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什么安排，安排去哪里啊？

　　“好了，别装了。爹都知道了，你现在是杨昭将军的义女了，帮爹某个一官半职还是几句话的事情啊。你什么都帮爹安排好了，肯定连这个也给爹安排了吧。”郭老爷道。

　　“我没有。”杨子沐道，“我什么都没安排。”

　　“你别和爹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

　　郭老爷这一下脸色就不好了，冷冷道：“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没有。”杨子沐道。

　　“嘉儿，没有娘家的支持你在婆家可是直不起腰来，爹这也是为你着想啊。”郭老爷压下不悦的表情，劝道。

　　“爹，这是我做不了。拿钱买宅子我还能做，这当官我帮不了你。”

　　“你怎么不行啊。现在就是你一句话的事情是吧，你都有了杨昭将军了，什么事做不到？没准以后杨家主母的位置都是你的。爹要是在朝中当了官，你也算是有了依靠！”

　　他们现在算是明白了郭老爷刚刚话中婆家的意思，杨子沐很失望，他这是在说她杨子沐用自己换了这荣华富贵吗？他自从住进了这个客栈就没有问过郭夫人一句好不好，也从来没有来看望。今日进了这间屋子也没有对着自己的糟糠之妻说过一句，更不曾问过她杨子沐这三年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生病受伤，开口便是官职宅院。他心心念念的都是郭府的荣耀，郭老爷的位置。在他心中，究竟是自己的亲人重要，还是这些名利重要？

　　“放肆！”杨子沐的行为已经成功惹怒了郭老爷。郭老爷压低了声音叫了一声，“你怎么不懂得为你爹着想呢？你别以为你现在攀上了大官就敢在我面前放肆了，我是你爹！没我能有你吗？你这几天就没叫过我一声爹，你把那个东西都归在你娘名下我也没说半句，我对你容忍至此，现在就要你给我某个一官半职你还不许？”

　　这屋子里的一干人都没有说话，就听着郭老爷在“诉苦”。

　　“我这些你养你容易吗？没有我的辛苦，你能在郭府里安然无恙的长大吗？没有我替你找先生，你能通晓诗词歌赋吗？你别以为你现在攀了一个大官就敢忤逆我！没有我这么多年的含辛茹苦能有你的今日吗？你别忘了，你姓郭！你是郭家的子孙！难怪，难怪，难怪英儿会死，就是因为你忘恩负义，你弟弟就是这么被你害死的！你自己行为不端，还要殃及家人！郭嘉你不孝！”

　　“我不姓郭，我可以姓杨，可以姓李，但就是不姓郭！我叫杨子沐。”杨子沐起身直面郭老爷，“既然你说这么多，那我也来告诉你。三岁时我曾经病重，那时候遍寻药方不得，娘听说乡间一个大夫妙手回春，连夜赶去他乡为了请来了这个大夫将我医治好，而你呢？你在姨娘的房中看着郭英，甚至连问都没有问过我，一直到我病愈你都没有来看过我。五岁时读书，若不是娘说要我这个姐姐为弟弟做榜样，你又怎么会想到为我找一个好师傅？十岁时出门轿子坏了，你让我在乡下等了一天才来接我。十五岁时，因为饭桌上多了一道我喜欢吃而你不喜欢吃的菜，就被你破口大骂。小时候，我只要做错一点儿事，说错一句话，你就骂我，连你心情不好也骂我，而郭英呢？哪怕他从不读书从不习武，也可以得到你的宠爱，给他无限的宽容，让他去学着管理家务。当你听道士说我被妖魔附体，连给我申辩一句的机会都没有，就信了那道士的话。当姨娘给我下药要我死的时候，你默许了。当我假死之后，你嫌弃我晦气，让人把井给封了，没有办葬礼，甚至连提都不让人提，当我没这个女儿。郭老爷！这就是你的养育之恩！”

　　话音即落，屋内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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