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沐·十

　　杨子琪和杨子沐将郭夫人接到了自己住的客栈。特意开了两间上好的房间，一间给郭夫人休息，另一间让成碧和芙儿休息。本来杨子沐想开三间，但芙儿和成碧怕不能好好照顾郭夫人便叫杨子沐不用租那么多房间。只要一间能让她们轮流照顾郭夫人便好了。杨子沐也同意了。她为她们都准备了新衣裳让她们换上。成碧芙儿为郭夫人擦拭身子换衣服，后来芙儿帮忙出去抓药，留下成碧照顾郭夫人。

　　“成碧姨。”杨子琪和杨子沐走进屋来。

　　“成碧姨。”杨子沐走了进来，见成碧在房间里忙着忙那，“成碧姨，休息一下吧。”

　　“小姐。没事，这一年多，我都习惯了。”

　　“成碧姨，刚刚我一直没问，你们这究竟是怎么了？是不是爹因为我的事情迁怒娘，把你们赶出来了？那爹呢？小英，姨娘他们都去哪里了？还有为什么郭府变成了马文他们家的了？”杨子沐真的有太多太多的问题了，她想得到答案。

　　“小姐，不是的，不是因为你。三年前你走了之后，大家就都以为你投井自尽了。老爷觉得晦气，之前那道士说你被妖魔附身，老爷就当没你这个女儿，更不许人提及，连葬礼也不允许举行，还特意又请了一个道士给你做法说是要压制你的晦气。因为你走了，李家的东西便顺理成章到了老爷手中，后来也就是到了二少爷手中。一年前老爷渐渐身体也不好了，让二少爷开始掌管家务。可你也知道，这二少爷就没正经上过几天学，根本不懂管家，不懂经营，郭府的生意渐渐不好做了，马文见郭家快要不行了，就暗中使坏。二少爷好赌，又喜欢和他那些狐朋狗友在一起鬼混，这不正好中了马文的下怀吗？马文收买了几个人，哄着二少爷将郭府抵押出去。二少爷在赌坊里输光了郭家的钱。要债的人上门，老爷走投无路只能把郭府抵了出去，想着还有李家的财产也可以东山再起，没想到这二夫人和二少爷见郭家不是个好依靠了，就暗地里变卖了李家的财产带着那些银票跑了！”

　　“什么！爹平日里待他们不薄，他们怎么能这样？”杨子沐大惊，“所以你和娘才去了贫民村住吗？那爹呢？”

　　“是啊。老爷见二夫人跑了当然生气，这气便发到了夫人身上，老爷骂了好久，最后自己一个人带着仅剩下的钱走了。”成碧道，“郭府没人了，这下人也就散了。老爷没给夫人留下一点儿钱财，连夫人的陪嫁都被抢走了，只留给夫人几件衣裳被子。夫人没有办法，卖了那几件衣裳换了几个钱就去了城北。好在芙儿还肯跟着我们，芙儿的针线活很好，我们接了一些绣活还勉强能维持生活。一直到半年前夫人病了，这钱就不禁用了。而且夫人这病也一直不见好，可我们没钱，也请不来什么好大夫给夫人看病。就……”

　　“唉！我以前总听沐儿说郭老爷最偏心他的小儿子，真没想到他这最爱的小儿子竟会这么对他。”杨子琪感叹道。

　　“所以啊，何必说什么女子不如男，真的到了危机时刻，还不知道留在身边尽孝的究竟是儿子还是女儿。”杨子沐道，“不过是因为女儿家出嫁从夫，生出孩子随夫家姓，在家主内便如此看轻女子。”

　　“那是以前，如今有谁敢看轻你呢？”杨子琪道。

　　杨子沐笑了。

　　“杨公子，这些年多亏你了，一直把小姐照顾得这么好，我看得出，小姐比以前在郭府的时候开心多了。”成碧道。

　　“听见没？你成碧姨都这么说了，你还不快谢谢我。”杨子琪道。

　　“哼！”杨子沐故意摆出一副瞧不起的样子。

　　“你这丫头！”杨子琪一掌打在她的脑袋上。虽说是“打”，但其实就如水一般轻柔。

　　“呵呵呵。”成碧不禁笑了，“好了，芙儿估计也买药回来了。我先去看看。”

　　成碧走了出去。杨子沐便到郭夫人的床边照看。

　　“你说说你，怎么那么小气，说了两句就来气。”

　　“我哪里就生气了？还不都是你自己说的。”

　　一连几日的休养使郭夫人从病中好转，杨子琪十分得意地对杨子沐炫耀，说这是自己又一次的医术高超的证明。

　　几天后，杨子琪便不再让芙儿给郭夫人喂药了，他说郭夫人已无大碍，只要安心静养即可，给郭夫人买了好多补药，还每天变着花样做药膳给郭夫人补身体。

　　今日，杨子琪又买了东西说要亲自下厨。

　　“你别做出的东西不能吃！”杨子沐一如既往打趣他。

　　“小瞧我！这几天你不都吃得好好的吗？”杨子琪反驳。

　　“那是我不挑。”

　　“那你等会儿可别吃！”杨子琪一边说一边往外面走去。

　　芙儿看看杨子琪又瞧瞧杨子沐：“小姐，你和杨公子……”

　　杨子沐还未听完，脸一红：“别乱说。”

　　芙儿偷笑，答：“我还没有说，小姐就知道芙儿要说什么了？”

　　成碧也看得明白，笑道：“芙儿，小姐外出历练三年，当然和以前不一样了！是不是啊小姐？”

　　“成碧姨！”杨子沐佯怒。“不理你们了，我去陪母亲。”

　　“唉啊，芙儿......”

　　芙儿看见成碧想要说自己的模样就赶紧跑出去：“我去找点吃的！”

　　“唉啊，小姐别生气嘛，芙儿就是随口说说。”

　　郭夫人从梦中幽幽醒来，急着找自己的女儿，发现女儿就守在她的床边：“嘉儿。”

　　“娘，我在这儿！”

　　成碧看见郭夫人醒了，去倒了一杯水递给杨子沐，杨子沐走到郭夫人的床边，接过成碧给的水喂郭夫人喝下。几日休养，郭夫人气色好了许多，人也精神了许多。

　　“娘，你好点了吗？”杨子沐问。

　　“这几天好多了。”郭夫人靠在床边道，“辛苦你们了，这几天照顾我都累了吧。”

　　“不辛苦的娘，只要你好了就可以了。”杨子沐答。

　　此时杨子琪正拿着他的药膳推门而入。看见醒来的郭夫人也是欣喜万分。

　　“夫人，来尝尝我今日的手艺吧！”

　　“好！”郭夫人笑答，目光看向杨子沐，又转向子琪，“多谢你这三年照顾我的女儿。”

　　“夫人不必说谢，你是沐儿的娘，我和沐儿是好朋友，你自然也是我娘，照顾我自己的娘哪有什么谢不谢的。”杨子琪道。

　　“沐儿？”郭夫人诧异。

　　杨子琪和杨子沐一下子觉得不好了，杨子沐改名的事情郭夫人怕是还不知道，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呢？

　　“娘，其实…..”杨子沐想要解释。

　　“没事，其实我这几天也恍恍惚惚地听见你总叫嘉儿为沐儿，我知道这一定是有什么原因，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几年你们都经历了什么？还有啊，嘉儿这几年住在那里？过的好不好？”

　　“好，夫人想听我就说。”杨子琪一口答应道。

　　从当日离开郭府说起，说到开封，说到杨府，又说到雁门关，说到当日杨子沐救他的事情，说到皇帝的册封，杨子沐还说了杨昭夫妇，杨风，杨音对自己有多么多么好，说自己这三年过得衣暖食饱，过得很好。郭夫人没想到杨子琪竟然会是官家子弟，不过看着杨子琪的为人处事，才华能力，她也是放心了。她也从不少人口中听过杨家，无一例外都是赞扬的话，让她的女儿在他们家，她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呢？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郭夫人也是人母，杨子沐远走怎能不忧？自她走后也是夜夜不得安眠，日日思念，好在她的女儿平安回来了，还投身杨府。

　　“沐儿在最后一役中活捉西夏将领，立下大功，如今不仅被赏赐许多金银，还和我一起被皇上亲封为校尉，地位仅在将军之下。”杨子琪道。

　　“一个女孩子家的成了校尉，真是……”

　　“有什么的啊！”郭夫人还没有说完，便被杨子沐抢了去，“我杨子沐凭着自己一双手一双脚打拼出来的。”

　　“好好好，你喜欢便好了。”郭夫人道，“娘也从来没觉得他们男儿家有什么事是我们女儿家不能做的。”

　　“以前觉得沐儿这样的性子还很惊讶，如今看见夫人便知道答案了。”杨子琪道。

　　“怎么了？不好吗？”

　　“没，我可没这么说。”

　　郭夫人被他们逗笑了，道：“沐儿，杨子沐，这名字很好听，只是我还是喜欢叫我的女儿嘉儿。”

　　“娘喜欢什么便叫什么好了。”杨子沐道。

　　“嘉儿你去帮娘把那边桌子上的锦盒拿过来。”郭夫人指着梳妆台上的一个沉香木的盒子，道。

　　这盒子杨子沐从前便见过，只是一直不知道里面装着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小时候郭夫人总说她粗心大意，一不留神就把东西给弄坏了，什么东西给了她保存不到几日不是丢了就是坏了，没点女儿家的样子，便从没给她瞧这盒子里的究竟是个东西。以前闲聊时听郭夫人说过这是她出嫁时父亲给她的嫁妆，也就是说这是杨子沐的外公留下来的。

　　“娘，这盒子里的东西你不是一直都好好保存着吗？都不让我看。”

　　“还不是因为你以前总是毛手毛脚，怕你弄坏了才不肯给你看。”

　　“这里面放着什么宝贝啊？娘这么藏着。”

　　郭夫人打开这个锦盒，他们抬头看去，这里面放着的是两只簪子。不是，应该说是一对簪子，一对墨玉簪子。郭夫人拿出那对簪子，看着它，叹气，出神。

　　“娘，这是什么啊？”杨子沐问，她在郭府时从来没见过这个簪子，以前也不见娘或者爹戴过。

　　“这是我出嫁时，你外公给我的嫁妆，他说我们李家祖上，曾经也是武将，还曾经有过一位娘家姓花的夫人，据说这姑娘也是出生将门。这是当年我们的先祖为了迎娶那位花家姑娘专门找人做的簪子。是只属于我们李家女儿的簪子，是专门传给李家的女儿和女婿，代表二人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一双人。你们看着簪子上边刻着的花纹像是翅膀，中间还特意空了一个圆圈出来，当年先祖特地画了这么图案交给工匠，选用墨玉为材料，不仅是说两人情感如玉般珍贵，也给予尽管人生波折，无十全十美，两人仍旧能不离不弃携手共度恩爱如初百年终老之情。你外公当年把这个给了你姨婆，后来你姨婆走了又把这簪子还给了外公，说要把这个留给我。后来我嫁给你爹，这簪子就随着我嫁到郭府。成婚当晚我把它给你爹，希望他能够好好保存。可你爹不小心把这个簪子摔坏了，让我去修补。我找了全杭州城最好的师傅把这个簪子给修好了，可师傅告诉我这裂痕是要一直在这儿的了。你瞧这儿还有一点裂痕呢。”郭夫人指着其中一根簪子的中间那短短的小小的，难以发现的裂痕。

　　“后来呢？”杨子琪问。

　　“后来？后来嘉儿的姨娘进府，生下了英儿，你爹就再没有戴过，他可能也忘了吧，这簪子一直存在我这里，他也没找我拿。郭府没了的那天，你爹他抢走了好多东西，因为这个锦盒被我藏在柜子里没被他找到，这一年多来，我就算再穷再难，也没有想把它卖了的意思，我想我能留下的也就这一份念想了吧。我还想着等你回来把它给你。现在你回来了，这簪子就是你的了。”郭夫人把锦盒放到杨子沐的手中。

　　“给我？”杨子沐道。

　　“是啊，给你了。”郭夫人又道。

　　“还是娘保管着吧，您也说了我不懂保存东西，万一被我弄坏了怎么办？再说了这是留给李家女儿和女婿的东西，女儿是在这儿了，女婿还不知道哪里找去。”

　　“呵呵呵。”郭夫人笑了，回答，“以前我是怕你不会保管，可现在不会了，我的嘉儿长大了，这女婿总会来的。嘉儿，你比娘福气好，你找得到能够护住你的男人，你可要好好把握住啊！”

　　“我才不要嫁人呢，我就要这么一辈子陪着娘。”杨子沐抱住郭夫人。

　　“又淘气了。”郭夫人道，“快收着，好好存着啊。”

　　“知道了。娘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保存的。”杨子沐道，“对了娘，我一直都没有问过你，一抚她呢？现在过得好不好？是不是都生孩子了？男的还是女的？虽然我对马文他们家不怎么看好，但是一抚生的孩子总会是乖巧伶俐。”

　　“上次我们去原来的郭府，也没有看到她。”杨子琪道，“我想虽然那个马文不怎么靠谱，但布姑娘应该是衣食无忧吧。”

　　听他们突然提及布一抚，郭夫人不由得叹惋。

　　“怎么了娘？是不是一抚被那个马文欺负了过得不好？”杨子沐问，“那没关系，我现在就给一抚报仇去！”

　　“布姑娘她，两年前就去世了。”郭夫人道。

　　郭夫人这句话无疑是一个炮弹，布一抚年纪轻轻竟然死了？换做是谁大概都不能相信，何况还是和她极为要好的杨子沐。可是郭夫人又怎会在这么大的事情上骗人呢？

　　“夫人，这是……”杨子琪道。

　　只见郭夫人点了点头，道：“在她临死之前，我还曾去探望过她。”

　　“娘是怎么回事啊？你快告诉我？”杨子沐着急的问。

　　“知府大人的那个儿子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不用我说，我想你们都知道了吧。新婚半年他对布姑娘就厌倦了，便开始也不归宿，流连于烟花柳巷，也因此才和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相识。不久之后，以布姑娘不能生育为由，频频纳了六房的小妾。布姑娘性子温柔，娘家也什么实力，一直不曾多言，而马大人和马夫人自然是站在自己儿子这边，以至于她在马家根本没有什么地位，连一个妾室都敢欺负她。一年半之前，布姑娘终于怀孕了，马家一家才对她渐渐有所改观，本以为生下孩子之后会好过一些，没想到在有孕六个月的时候，这孩子竟然被其中一个妾室下药以至于流产，听产婆说那是一个已经成了形的男胎，还说她伤了身子，日后便不能在生育了。马家见她如此，也不待见她了。布姑娘得知此事之后伤心难过，又被婆家人如此对待，终日郁郁寡欢，积郁成疾，也就……唉！真是造孽啊。”郭夫人道，回想着她见布一抚那一天的场景。

　　复而又道：“我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也带着成碧去看她，那时她披头散发，已经开始胡言乱语，心神恍惚了，手里抓着一件小孩的衣裳坐在床边。当我见到她，她一直没有理会我，直到我告诉她是你的娘亲之后，她才有了一点反应，她抓着我一直说着她很后悔，她做错了。见她这样我也是于心不忍，可她是马家的人我也做不了什么。之后没几天之后就传出消息说她死了，马府的人匆匆把她下葬埋了就算完事了。说到底，她也是一个苦命的人。”

　　以前杨子沐就猜想到她嫁给马文，是没有什么好日子。本以为马家家大业大，为了自家的好名声即使日后嫌弃她出生低微好歹还是会善待她。她这一辈子虽无夫君宠爱，也会衣食无忧稚子幼女承欢膝下。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早知如此，当初她哪怕是破门而入，亦或是带着人去抢亲也一定要让她和何文远走高飞，虽说不知那何文会如何待她，但总归是她自己的心爱之人，自己选的路自然怨不得旁人，这样连博都没博，就不情不愿被迫上了花轿去嫁，才真正地可惜了。

　　“好了好了，我们不说了，夫人来吃点东西吧。”

　　成碧去端着药膳给，杨子沐和杨子琪也就自觉退出房间。两个人坐在另一个房间里，脑子里还在不停地想着刚刚郭夫人讲的一切，想着布一抚的事情，想象着她的悲惨和她最后的日子里的痛苦绝望，一如在黑夜之中垂入无边的冰冷刺骨海水一般。

　　芙儿端着茶水进房间就看见杨子沐和杨子琪坐着不讲一句话，眉头紧锁好像又烦心事。

　　“小姐，杨公子，你们怎么了？”

　　  杨子琪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后放下茶杯：“刚刚我们听夫人讲了布姑娘的事情。”

　　“布姑娘”这个称呼，也让芙儿有了一瞬间的不自然，心中惋惜：“一抚她真是命苦，当年她要是听了小姐的话和何公子走了就好了。日子虽然会过的艰苦点，却也不至于落得个这样的下场。我听说连她的葬礼那一日，马公子他都没有出现，还在小妾的房间里一圈一圈的转。”

　　“那害她流产的那个小妾呢？可有交给官府处置？”杨子琪问。

　　“处置？怎么可能有？”芙儿道，“马家自己就是当官的，谁又会判他们的儿子呢？难道是马大人自己吗？这小妾又会哄人，哄得马公子一愣一愣的，这事情到最后也只能是不了了之了。”

　　“草菅人命，禽兽不如！”杨子琪一拍桌子，恶狠狠道，“这样的人，可不能轻易放过了。沐儿，你说呢？”

　　“是啊，这样的人，怎么能轻易放过呢？”杨子沐轻声附和，将水饮尽，“噔”的一生放在桌上，眼中露出了极为厌恶以及坚定的目光，“一抚受的委屈，娘受过的苦，我都要一样一样从他们这群人身上讨回来。决不放过。”

　　“你想怎么做？”杨子琪问，“亲自处理？是否需要我修书一封请人帮忙？”

　　“何必要我们亲自动手，不是已经有人要动手了吗？”杨子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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