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四个亡灵

时光不会扰乱人心，但他也许会消磨斗志。

        依旧像是半个月前的夏夜，依旧还只是无边的等待。不过还好，石头依然能保持着昂扬的斗志，虽然只是转移了地方。

        看着屋外悠悠的白云，看着屋内袅袅升起的云雾，再看看门可罗雀的店面，蛋蛋不得不再一次发出了灵魂之问。

        “石头，我们是不是要凉了？”

        然而，这一问只不过是在空气中盘恒了数秒，便瞬间跌落，毫无生机。

        显然面前的这几人是没有灵魂的，这一问发出去后便再也没有了回响。因为他们此时正忙着一场紧张而又激烈的大清算——老何又糊了。

        “有没有搞错，绝章红中你也能摸到。”二毛一边挠着头一边来扒拉着老何的牌，仔细的检查着。

        “你不会打，就不要瞎碰好不，上碰下自摸不知道？”石头显然输急眼了，对着下家的虎娃大吼道。

        虎娃也不甘示弱，大声回击道：“你个烂石头，你要是不打小鸡，我能碰吗？我要是不碰，那我抓来红中，放炮的不就是我了啊，要死大家一起死！”

        每打完一局，便带来一场你死我活的争论。蛋蛋看着这一桌涵盖了老中青三代，代表着梧桐老街“麻省理工学院”优秀毕业生的四人组合，突然间竟有一种“大清亡了”的悲伤之感，心头犹有一种“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之感。

        但蛋蛋悲凉的心绪显然没有影响到这四位神灵，因为激烈的辩论还在继续。

        既然无动于衷，那也只好静观其变了。

        要是自己会画画，眼前的这幅景象肯定会是一幅生动传神之作吧，蛋蛋心想：那就权当自说自画吧。

        于是，蛋蛋便在心里一一盘算着。

        坐在北边的辩手是本局的冠军选手—老何，隔壁文具店的老板。老何以前是位小学教师，退休后买下了街尾的三间铺子，本来是打算开个棋牌室的，后来在亲朋好友的努力劝说下，深刻认识到自己为人师表的光辉形象，便毅然决然（被逼无奈）的放弃了这种浅陋想法。于是乎何老师文具店便傲然匍匐在南门大街的正街尾，用他自己话来说，自己教书育人一辈子了，算是一个老艺术家了，只不过是在麻坛。

        坐在东边的辩手是老何的上家，南门大街的种子选手—虎娃，小学五年级在读生，奖状年年到他就发完了的三好少年，尚未齐家治国平天下，无法总结概述其光辉历史，算是梧桐街麻坛的新秀了，少年英雄。

        坐在西边的辩手是对面王家铁匠铺的第七代传人，王毛先生，江湖人称二毛。二毛兄虽说自幼便深得家学熏陶，如今已然三十来年，算是炉火纯青了，但我们的二毛兄不愿墨守成规，力图革故鼎新。所以出自他手：歪嘴的水壶、斜角的锄头、甚不锋利的镰刀等一件件杰作让全镇的人民叹为观止，在他的努力下和市场经济的繁荣下，终于他家的铁匠铺每况愈下、濒临倒闭。

        最后，坐在南边的这位辩手，便是本店的店主，蛋蛋的老板兼同事，自上海而归的“海归”，梧桐街“先进青年”代表——石头。

        说到石头，那蛋蛋不得不重点提及。据小镇口耳相传的可靠传闻记载（主要为梧桐街人茶余饭后聊天的谈资，且维持数年之久。）：

        石头出生时，他爹请人给他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叫刘磊，后来他老爹割麦子时摔断了腿，便让他二爷抱他去上户口。石头的二爷是个相当实诚的人，具体表现在，他虽然不识字，但是很能死记硬背。

        所以，二爷临出发前大家特地嘱咐他，要是想不起来了，就说三个“石”，人家保管就知道了。

        他二爷充分发挥了老革命不怕苦、不怕累的革命精神，一路上不断记着“三个石、三个石、三个石”。

        终于熬到了登记处，二爷跨进门递上东西便跟登记员大声说道：

        “姓刘，名是三个石。”

        对方听完略带迟疑地问道：

        “是叫lei吗，老先生？”

        “哎呀，就是三个石啊！”二爷边比划边不耐烦地说道。

        “那是刘石石石是吗，老先生？”登记员依旧不太敢相信地问道。

        “石~石~石，1~2~3，三个石头，对的，对的！”二爷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对方弱弱的答应了一声好，然后便在他的户口本上赫然写到——刘石石石。

        在此后的多年间，但凡初次见面时，大家叫他的名字一方面好像总觉得自己是个结巴，另一方面又悄悄地在心里暗骂着他老爹给他取了这么个缺德名字。久而久之，大家便也不直呼其名，只管他叫石头了。

        小镇一代天骄，刘石头，由此而来。

        当然，此时我们的石头老板并没有空搭理伙计蛋蛋的话，更不会去揣摩他内心里亡了的大清，因为他好不容易听牌了，正直勾勾的盯着下家虎娃手中一张呼之欲出的三万。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三万落地，石头推牌喊糊，一切都是那么的行云流水，当然，要是没有后面老何那一句慢悠悠的补充的话。

        “截~胡，哈哈~哈哈~”，老何一边悠悠的吐着烟圈，一边慢吞吞的吐出这几个字。然后，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蛋蛋知道一场大的“暴风雨”很快即将来临。

        蛋蛋不希望这样无休止的争论继续下去，他觉得眼前的的景象犹似八国联军侵华，太平天下。看来得做点什么了，不对，是说点什么。

        “老板，地主家已经没有余粮了！”

        沉默~

        “老板，梁山也快撑不住了！”

        依旧沉默~

        “石头，包租婆明天该回来了！”

        长时间的沉默，还有，颤抖。

        这次的灵魂三击，显然最后一击，一击即中！

        石头张着嘴，连骂人的话甚至手势都准备好了，却被这一顿暴击再“截胡”一次。就连老何抽烟的手都哆嗦了一下。毫无疑问，蛋蛋的这三连击明显沉重的打击了敌方的嚣张气焰，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最后一句话。

        顿时，屋内的氛围突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袅袅升起的烟雾，犹如四个亡灵盘旋上空，充满着无奈与挣扎。

        像是黑暗前的余光，接下来便是永夜。

        因为，很快，包租婆就要回来了。

        当然，也不仅仅只是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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