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选之子

一年前，我发现了个惊天大秘。

这不是什么明星未证实的八卦，也不是邻里间见不得光的私事，更不是同事朋友的超级大瓜。

这是我家的秘密。

甚至不是别人。

就是我。

没错。一个关于我自己、我本人的，被深藏多年的秘密。

你知道吗？作为一个22岁的普通女孩，本以为人生会就这样平静地流逝。却在某天突然发现，自己竟是个被隐瞒了多年的天选之子。

当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只感到全身过电，骨骼劈啪作响，汗毛根根烧焦。

我想尖叫。

也确实叫了。

我知道你看得一头雾水。没关系，我倒个带。

我叫夏鹿，是海风市青少年宫的一名绘画老师。

6年前（2006年），也就是我16岁的时候，发生了一场严重的意外事故。自那之后，我就丢失了从前的记忆。

换句话说，我只有16岁到现在为止的6年记忆。

事故后，当我脑袋“清零”从医院醒来，医生对我父母说：“不能让她想起不好的事，否则会对大脑产生二次伤害。”他们便当机立断带我搬家，从庆林市搬到了海风市。扔掉会让我回忆起过去的所有物件，切断我记忆的所有联结。

对我的过去，更是只字不提。仿佛失忆的不是我，而是他们。

为此事我和他们吵过无数次。

我就纳闷了——那差点要了我命的事故不说就算了，但我的童年、我的少女时代，有什么不能提的？那全是“不好的事”吗？

难道说，我的过去全是黑暗史？都是噩梦？

我时常怀疑自己以前是个杀人狂。

否则没法解释他们诚惶诚恐的态度，仿佛生怕唤醒我体内被封印的恶灵。

那时的我——肯定残暴无情，杀人如麻。在无数个风高月黑夜，搅得城市腥风血雨，人心惶惶。

可每当照镜子，看着自己还算斯文的模样，连做出个凶悍表情都会把自己逗笑，我又有些不敢相信。

但不论怎样，我想和过去的“魔王”一刀两断。不再和她有任何关联。

既然前十六年被偷走了，那我就从头开始新的人生。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流淌，直到去年。

那个初春的周末，父母出差去了外地。好友叶真真叫我晚上跟她出去吃饭。

下午的时候，我突然想偷穿妈妈的漂亮衣服。

才半小时，妈妈的衣柜就被掏空，满床都堆着我试穿过的衣裙。

正当我准备还原衣柜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衣柜的里墙有个门槽。

我眯着眼睛，盯着这从未发现过的东西。试着推了推那衣柜墙，居然推动了。

这是我第一次发现妈妈衣柜里的秘密，感觉要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

门后只有一个蒙了层灰的大箱子，重得我双臂快脱臼才拖出来。

我的心扑通扑通狂跳。

大木箱子，这么沉，隐藏得这么深，里面到底是什么？

黄金吗？难道爸妈藏起金银财宝，假装普通人家庭，避免我娇生惯养？    

或者，里面是分尸骸骨？在我当魔王期间，杀了某个身份特殊的权贵。爸妈为了保护我避免被抓，只能藏尸于家？

我被脑内剧场吓得一惊一乍。终于停止瞎想，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箱子。

里头当然不是什么金银财宝，更不是尸骨残骸。

这满满当当的，竟然是各种奖杯奖牌——国际奖、国家奖、省级奖、市级奖、英文奖杯、日文奖杯、韩文奖杯、中文奖杯、黄金奖杯、水晶奖杯、金牌、银牌、铜牌……

不仅如此，奖杯奖牌上刻着的时间，全是2006年以前——也就是我出事那年之前。

我盯着这些陌生的荣誉，怔在原地。大脑的转速快让我头皮冒烟。

回想16岁到如今，我一直普普通通。除了绘画还算有天赋，根本没在任何方面有非凡的实力。

何况这奖牌奖杯，全是奥数、象棋和游泳的。和我一点边儿都不沾。

一看表，已快到和叶真真约定的时间。我胡乱把箱子、衣服塞进衣柜，跑了出去。到了餐厅还没缓过神来。

“我是得先给你招魂吗？”叶真真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筷子什么也没夹，却在往嘴里送。

“真真，我要疯了。”我听见自己说。

“怎么了你？”叶真真问。

我把发现箱子的事告诉了她。

“你怎么想的？”她问。

我低头看着没动一口的饭，眼睛一酸：“我觉得，我有个姐妹，在6年前的那场事故中，死了。”

叶真真放下了筷子，望着我。

“爸妈怕我想起还有个这么聪明的姐妹，就带我搬家。把她所有的东西都处理了。只偷偷留下她的荣誉。那毕竟太珍贵了。”

正说着，我仿佛看到一个长得跟我很像的女孩儿，坐在我身旁。她脸挂泪痕，一声不响地看着我。眼睛仿佛在说：“姐姐，我以为你永远都记不得我了。”

我哭了起来，惹得周围的人都转头看。

叶真真搂住我，不知如何安慰。

她的怀抱很温暖。我却想到我再也无法拥抱我可怜的妹妹，泪水更加止不住了。

我哭到饭店都打烊，才和叶真真离开。

那几天，我的心情跌落谷底。每天都伤春悲秋，敏感脆弱。

每当爸妈看向我，我都回避目光。

明明痛失了一个天才女儿，却要在我面前装作从没有她这个人的样子。我不敢多看。

我知道他们想保护我，不愿让我活在失去姐妹的悲伤里。

所以我也一直没有告诉他们，我发现了那个箱子。我知道我有个陪伴了我16年，却再也陪伴不了我的姐妹。

这意外的发现，将我一把拉入本已一刀两断的前半生里。

我整天整晚都想着她。

三天后，我又产生一个奇怪的想法。

爸妈真的是害怕我悲伤过度，才隐瞒她的存在吗？

若不是这个原因，还有什么可能呢？

如果说，有个样样都比我优秀，闪耀到刺眼的姐妹，我是否会心生妒忌？

毕竟我们要分享爸妈的爱，要共同接受亲戚朋友的审视。

在外人看来，我不过是她耀眼光芒下，投射出的一片阴影。

每当家里来了客人，她就被当作吉祥物一样围绕在中间。他们摸着她的脑袋，拉着她的手，屋里闹哄哄的全是对她的夸赞。

而我，仿佛是家里不存在的女儿。

但我不想当透明人。我也想被看见。

为了获得大家的关注，我开始黑化，干尽坏事，变成“魔王”。

可没想到，本以为能吸引关注，却被越来越多人厌恶。而我的姐妹因此获得了更多偏爱。

我们姐妹如同黑白两极。一极作恶多端遭人痛恨，另一极才华横溢令人疼爱。

所以我妒火中烧想杀了她，把该得到的爱和关注全夺回来。

那次事故不是意外，是我亲手造成的。结果不小心把自己也搭了进去，差点丢了性命。

又或者相反，我的姐妹受不了我无恶不作，动不动欺负她。本想弄死我，却被我反杀了。

我越想越害怕。害怕真相。害怕我死去的姐妹。更害怕我自己。

我终于彻夜失眠，无法入睡。

直到一星期后，叶真真突然给我打电话，口气急急的约我见面。

到了我们总去的咖啡店，她已帮我点好了拿铁咖啡。

我刚坐下，她就劈头盖脸地说：“你没有姐妹。”

“啊？”

“那些奖杯奖牌，不是你姐妹的。是你的。是过去的你获得的！”

“……什么啊？”我痴痴地看着叶真真。

“你爸妈有没有叫错过你的名字？”

“没有，怎么了？”

“有多个孩子的家长，都会偶尔叫错名字。一顺口就叫成了另一个人的小名是常有的事。如果他们曾经有别的孩子，不可能一次都没叫错过。”

“有点道理……”

“根本就不存在别人，那些奖杯就是你的。”

“是我……的？”我陷入沉思。

几分钟后，我的笑容逐渐放肆：“哦吼！Wow...  WOW!!!”

叶真真被我吓了一跳。

“对，是我的。一定是我的！我过去是个神童，是个天才！爸妈不敢告诉我，因为他们知道我大脑受损，回不到当年的水平。怕我受刺激，就假装曾经的天才夏鹿根本不存在。WOW...”

现在轮到叶真真痴呆地望着我。

我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张开双臂，拥抱上苍，满含泪水地说：“我，夏鹿——一颗陨落的流星，一位失忆的天才。我，人间的美强惨，落寞的天选之子。虽然现在的我平平无奇，但天才的基因就刻在我的血液里。我一定会凭借努力，再上巅峰！”

叶真真摇了摇头：“哇，真是士别一周，即更刮目相看啊。”

我沉醉在自己是绝世天才的真相里，不顾她的讽刺：“我有种强烈的直觉，只要我再度成为天才，过去的记忆也会随之回来。我一定要重拾我的人生，延续我的传奇！”

看着面无表情的叶真真，我嘻嘻一笑坐回座位：“我像在发疯吧。”

她翻了个白眼：“自信点，去掉像。”

我的激情演讲还没结束，她就受不了我先走了。

但我的心情丝毫没受到影响。边喝着咖啡，边哼着小曲，随手翻看桌边的一本旧杂志。

看了一会儿，我把杂志扔回桌上，起身结账。心里暗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报道，要真有这种事，我几年前就该经历过了。

自那以后，我总是信心爆棚。常说些语惊四座的话，干些出人意料的事。

我无所顾忌，因为背后有天才夏鹿撑腰，我觉得自己简直无敌。

我也无数次偷偷打开箱子，抚摸闪着金光的奖杯。口中啧啧赞叹，陶醉于那时的荣光。

我越是拼命学象棋、奥数和游泳，就越觉得这些奖项来之不易。

因为我常学到眼睛充血，也没重燃起天赋。游泳到现在，不到50米就会沉下去。

一想到这些荣耀竟属于我自己，就觉得不可思议。

可当时间慢慢流走，我却越来越沮丧。

因为我废寝忘食地练习，只印证了一件事——那就是我做不到。我没法延续天才夏鹿的传奇。

我不甘心。

每当看到电视里、报纸上，那些激动人心的颁奖典礼，我都不自觉地将自己代入。

我啊，曾经的我，也拥有无数次那样的高光时刻。

我是舞台上耀眼的主角，绝对的C位。从这个领奖台，站到另一个领奖台。

闪光灯和彩带，掌声和欢呼，赞美和荣耀，都属于我。

聚光灯一次次打在我身上，热得发烫。

就像台下沸涌的崇拜与热情，恨不得将我融化。

脸上还挂着梦幻的笑容，目光从颁奖现场移开。

桌上满满的画具、乱七八糟的画纸，都在提醒我——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

现在的我，只是台下众多观众中的一个——平凡的，普通人夏鹿。

看着窗外一根断了线的风筝，我怅然若失。

那风筝就像天才夏鹿，我眼睁睁看着她越飞越远，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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