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

　　顾隽识海中传来老树苍礴悠远的叙说“古早之时，乡民们为躲避战火，逃难至此，这地方风光大好，山水盘隔，与世隔绝”。

　　“都觉得这里不失为隐居避世的好地方，就在这里建了村落，那时这处还没有今日芳华繁盛的盛景，而我还是一株将将破土的新芽”。

　　老树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稍微怔愣片刻便接着回溯。

　　“村子在这繁衍生息了许久，一直与世无争，老朽虽扎根在此处，但也算小有造化，护住了一众子孙，也保住了这一方净土”。

　　“子孙中尚且有擅长释放芽孢去往外界的孩子，也知晓了不少外间事情，王朝更迭，兵戈征战，朝堂乱局，武林纷争等都略有耳闻。”

　　说到此处老树不免一声长叹。

　　“但唯有方外之事杳无音讯，听闻亘远之时，方外式微，人族大兴，吾近万余年也再未闻得大能现世，或隐逸，或销陨，终是不得而知。”

　　“后来不知何故，林中后辈径相凋零，近日老朽有感，大能将之，请恕老朽冒昧之过，自作主张将先生引至此处，先生勿怪”。言语间愧疚满溢。

　　“无妨”。青年识海中回应古木，清气更盛，安抚之意骤增，令人心神安定的力量游走树身。

　　老树感到青年所言非虚，胆子不由大了几分，继续说道。

　　“吾等见识浅薄，先生大能，当知我等身上这浊气为何，老朽也是贪生之辈，我的确存着私心。”

　　“一方面想着若是有法，也想要博他一博，苟延残喘一番，纵然熬不过此劫，也不枉活到这等寿数”。

　　“另一方面，我也的确存着结交之意，想将浊气丛生之事告与先生，先生知晓内情也好早做打算才是”。

　　老树一口气吐露殆尽，加上根须浊气被尽数拔除，竹筒倒豆子似的倾吐了个干净。

　　“你是如何变成这般模样的？”。青年收回素手，微微轻扬，广袖翩迁舞动，发丝轻扬，头顶青玉缎带上下翻飞，犹如神祇在临。

　　原先颓败萧条的古木竟生出了新芽，焕然一新。

　　察觉至此，古树感激之情尤甚接着说“恕老朽愚钝，村中一直都祥和安定，这变故就发生在约莫二十年前”。

　　“有三个小子，生出了出外闯荡的少年豪气，本以为是意气之争，哪曾想后来竟惹上了是非，为村子招来灭村之祸”。

　　“官府很快派人前来调查此处，发现此地未曾有村落记载，当时官场黑暗，为首之人为表功绩，污蔑这些人是前朝余孽，竟屠戮全村百姓，事端骤起”。

　　“自那时起此处便滋生了此等秽物，屡禁不绝，我毕竟见证了村子兴盛繁荣这么些年，心有不忍便以根须埋葬了这些无辜之人”。

　　“哪曾想这黑气有如附骨之蛆，纠缠不止，而且还能蛊惑心神，老朽这么些年深受其害，苦不堪言”。

　　“说来惭愧，我也曾险些做下错事，但万幸总算守得清明，以至于遇到先生重获生机，相比这也是天数的一番馈赠吧”。

　　老树毕竟已存世多年，见惯了世上的浮华喧然，见惯了世间的弱肉强食，见惯了人心的尔虞我诈，见惯了神怪的道貌岸然。

　　世间种种无法完全参透，本已是心灰意懒。如今得青年相助，气运极佳俨然开了几分灵韵，日后怕是有一番大造化。

　　“艰难之时，守住本心，这是你的机缘，广厦之荫这种事情，你当亲力亲为，旁人怎能相提并论，即便是我”。容华绝世男子轻启朱唇。

　　老树听得大喜过望，对眼前之人越发敬重，一个劲应承。

　　先生之意大概是说，林中子孙需得他，自行庇佑，也就意味着他寿数无虞，赶忙一个劲道谢。

　　“小老儿，这里给先生赔罪了，本以为小子寿数将尽，欲将一众子孙托与先生，不求大造化，但求性命无虞。”

　　“而今看来是小子狭隘了，请先生勿怪。先生容禀，自十七年前，此村惨遭屠戮，便再无活人，老朽经年累月也算习得些皮毛之术”。

　　“后来自行掩去入谷道路，若只是那凡夫俗子，怕难以入得此地，因此，今日接待先生友人的乃是老朽分身”。

　　“这吴村也并非真名，只是因为此地久无人居，村子早已不复存在，故而取自无村谐音罢了，此地早已活人尽绝”。

　　“对了先生，您的另一位友人一直随您而来，我也不好为难，只命一众小的与他作伴，此子了得，现下也是破得迷障，怕是就在附近了”。

　　听到此处，顾隽颔首赞赏了老树的上道之举，那秦珩亦步亦趋，顾隽早有所觉。

　　老树的安排顾隽早已心知肚明，所以在迷障初生之时袖手旁观。

　　银杏参天，枝繁叶茂，风动摇曳，枝头新芽骤生，苍翠欲滴。树荫笼罩月华交辉处。

　　绝色倾城素衣公子广袖流云，飘飘兮，如山中精灵，渺渺兮，若方外谪仙。

　　待看清面容，若不是衣衫相同，身量一般，怕是会误会精怪化形，抢了素衣公子的一身衣衫。

　　终于破开迷障抵达林心的青衫公子，运起轻功，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样一番情景，由于相隔甚远，正想凑近细看。

　　秦珩提气运劲，直奔树下而来，许是心情急切，一时间竟忽略了树根周遭的一圈泉池。

　　强风拂枝，一道粗枝掠来，袭向秦珩来势汹汹，青衫公子周遭无可下脚借力之处，转变方向已然来不及。

　　距离渐近，与树下清隽公子眸光交汇，噗通一声，潭面碧波汹涌，水声回荡，空谷响彻。

　　秦珩落水后虽陷入沉思，但目光仍在那宛若清莲出水的绝世姿容身上逡巡。

　　落水的秦珩，似在确认某些重合的痕迹，思绪翻飞，不知不觉已经逐渐下沉。

　　清澈潭水争先恐后涌入秦珩口鼻，可谓是无孔不入，水中人方才后觉惊慌挣扎翻动，终究于事无补越发沉入潭底。

　　顾隽面上无波无澜，此人轻佻无状，这般入水怕不是以退为进。

　　脑中又闪过，当自己消失迷障时，那人担忧之情作假不得，此人虽可能心存曲折，可到底罪不至死。

　　俄倾潭面无波，水镜平和，死寂一般无甚响动。

　　挨不过老树忧心劝慰，心绪翻飞，暗思何必作这意气之争，到底是人命要紧。

　　清隽公子五指轻扬，一道气膜裹住潭底之人，托起青衣公子浮上谭面翩翩坠于树根下的空地。

　　轻放男子后气膜自然消散，水波荡涤。

　　老树压下心惊老僧入定，此般行云流水的施术，竟无需掐诀运气，瞬发之势迅猛果决，这位先生真乃大能也。

　　地上晕厥之人已然露出一张如玉俊颜，俊眼修眉，鼻若悬胆，朱唇微勾，齿如瓠犀，多一份媚俗，少一分清寡。

　　这下好嘛，一个两个竟都不是真容示人。

　　到底见不得这般人物殒命，顾隽挥袖，和风拂过带去秦珩身上的水汽，鼓鼓气旋作用下，呕出气腔中积水。

　　不是顾隽心善，而是这根须盘亘之下水质怕是早已生变，这般饮下吸收，于常人而言大有妨害。

　　随着一阵猛烈巨咳，地上青影蜷曲，稍后便舒展开来，看来应是安然无恙了。

　　秦珩意识回笼慵懒躺着，也不着急起身，定定扫过树下之人，对上古井无波的幽深潭瞳细瞧半晌笑道。

　　“我就道，顾兄，身姿这般，咳咳，卓然于世之人，怎回事碌碌无名平庸之辈，咳咳咳，不谈别的，就是这姿容。”

　　秦珩喘了口气继续说到“若为女子，咳咳，便做那祸乱朝纲的红颜祸水也当得起，若为男子，引得天下女子非君不嫁也不为过，咳咳”。

　　“彼此彼此。”清隽之人清冷回敬地上绝妍贵气之人，“阁下比那园中牡丹也不遑多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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