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二零一一年九月的南泽岛。

        午间一场大雨后，挂在树叶上的水珠被太阳照得透亮。

        远处传来篮球砸在地面上的声音，周扬走在绿荫底下，侧头去看篮球场，却被场地上的一大片水洼晃了眼。

        海风将嬉笑声吹来，里面还夹杂着几句脏话。

        周扬收回目光，捏了捏书包上的肩带，继续往小道尽头的教师办公楼走去。

        办公楼斑驳的墙面让他迟疑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就踏上了台阶。

        一个身穿灰色旧夹克的老头从值班室探头出来，扶着老花镜将周扬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穿的不是校服，便问：“做什么的？”

        “来报道。”周扬低声说，“新转来的。”

        老头拧着眉，实在是搞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转学来岛上，这里每年都有十几个转学去市区的，头一次见从外面转来的。

        于是抬手一指，“去三楼。”

        说完后仍盯着周扬，直到他的身影在楼梯拐角处消失不见。

        “周扬。”

        接待周扬是九中的教导主任，是一个体型很胖，有着一头花白头发的中年男人，他翻看着手里的档案，余光里见周扬还站着，连忙摆摆手，“坐…坐下。”

        周扬应声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阳光从教导主任后面的窗照射进来，刚好落在了周扬脚面上，白色的鞋子被照得晃眼，他轻轻缩回了脚。

        这时教导主任大致看完了他的档案，周扬一抬头，就看到他满脸堆着笑。

        “一中之前给我来电话了，说有名优秀学生要过来，我实在没想到是这么优秀的学生，是这样的，你在一中的待遇，我们九中能给的都能给你，当然，除了保送名额…”

        他停顿了一下，脸上的肥肉挤在一起，露出了一个比较尴尬的笑容，“我们九中没有这个。”

        说完语调又一转，“不过你放心，你在这里有什么需求和困难尽管跟我提，在能力范围内，学校尽量满足你。”

        周扬没说话，只是浅浅点了一下头。

        尽管他表现得如此冷淡，但教导主任脸上的喜色丝毫未减，甚至还走到门口对着走廊喊，“老张！快点过来！”

        看着扶着门框厚重的背影，周扬嘴角轻微牵动了一下，头一次见这么便宜的教导主任。

        然后就听见走廊的另一端传来了回应。

        “又有什么事？不都说好了晚上的活动让李老师准备吗？”

        声音里透露着极不情愿的情绪，教导主任却也不在意，反而叫道，“行！你不过来，那这位新同学我就交给李老师了，刚好能提高她班上的平均…”

        “谁说不来了！”

        刚才那个声音着急起来，同时还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到一分钟，一个戴着超厚眼镜的中年男人站在了办公室门口。

        “给他们二班干嘛！主任你也知道，我们一班班风最正，新同学只能来我们班！”

        说完他就看了周扬一眼，见他模样清秀白净，便问，“你说是吧？新同学。”

        周扬身体坐得板正，淡淡的看了张老师一眼，没回应他。

        有些尴尬的张老师摸了摸后颈，踱到了教导主任身后，然后往桌面上的档案瞄去。

        也就瞄了两眼，两眼之后，立马就转身抓住了周扬的胳膊，周扬个子不矮，但是比较瘦，一下就被他提了起来。

        “周扬是吧！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班主任了，我教你们物理，姓张。”

        说完他就把周扬往外拉，生怕教导主任改主意。

        两人下了楼，路过值班室，张老师对着值班老头叫道，“刘伯给我们班新同学拿一套校服。”

        刘伯扒拉在窗口，摆了摆手，“钥匙被李老师借走了，明天给你。”

        南泽岛的九月是潮热的，湿咸的海风将高大的乔木吹得沙沙响，细碎的刘海下，周扬看着自己的鞋尖，一步步地跟在张老师身后，走向了另一种人生。

        九中的教学楼只有五层，又旧又小，张老师领着他往楼上走，嘴里念叨着，“怎么也没想到市状元竟光临敝校…”

        周扬没说话，他当年中考是市里的数学状元，谁也没想到他会放弃有保送资格的一中，来了这个全校师生加起来不满八百人的九中。

        九中，z市所有师生闻风而逃的一所高中，三年来没有出过一个一本，连二本都少得可怜，经常被拿来和z市的职高做比较，但因为地理位置偏僻，所以各类职高也看不上九中。

        强烈的阳光下，周扬眯着眼睛。

        教学楼建在岛上的一个小山坡上，他从四楼楼梯拐角往外看去，视野非常开阔，远处是蓝天与大海，近处是郁郁葱葱的树木，一条棕红色的矮墙在半山坡将学校围了起来。

        “这里风景很好。”张老师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周扬回过神，连忙低下了头，乌黑柔软的头发下只漏出了一双微微发红的耳朵，张老师侧身往高二一班走去，厚镜片下的眼睛弯了弯，似乎很满意新同学的性格。

        高二一班。

        崭新的牌子挂在老旧的门框上，班上的同学在数学老师的催眠咒语中昏昏欲睡，任由老师怎么拍打桌面都无法清醒过来，直到张老师带着周扬站在了教室门口。

        两人如同一阵强劲的风，瞬间吹散了教室里的瞌睡虫，此刻同学们的眼睛都亮晶晶的，盯着班主任将周扬领到讲台旁，毕竟九中从未出现过转校生。

        “看好了，这是新同学周扬，你们谁敢为难他别怪我不客气！”

        张老师放出狠话，引得全班学生在下面窃窃私语，后排的几个学生故意捣乱，说了几句调侃话，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教室都是闹哄哄的，张老师瞪了后排一眼，叫道，“刘淼、张小刀你们两个给我出来。”

        教室安静了下来，接着，后排有两人站了起来，一高一矮，高的那个留着寸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矮的那个瘪着嘴，看了一眼自己的同桌后嘀咕，“又不是只有我俩说话了。”

        同桌名叫乔一涧，是一班出了名的搅屎棍，他带着刘淼和张小刀调侃张老师和新同学，只是声音小了些，没被逮到。

        此刻两名从犯被抓，这个主犯非但不收敛一点，反而是侧着身子背靠墙壁，歪头对张小刀不怀好意的笑。

        也许是长期作为班级焦点的他，出于对视线的敏锐感，他感受到了一道陌生的目光正注视着他，源头来自讲台旁。

        当然，并不是班主任那种熟悉的嫌弃感，而是一种审视的目光，令他非常不爽。

        不过是个区区新生，乔一涧心里想着，扭头就用自己的目光去与他交锋…

        剑拔弩张…

        刀光剑影…

        都不存在。

        只有一双清澈的眸子正看着他，除了冷漠之外，没有丝毫情绪。

        这一刻，就像热血沸腾的成吉思汗打到了北极圈附近，有那么点冷。

        乔一涧急忙错开视线，心底没由来的生出一股恼意，扭头就对着张小刀吼道，“磨蹭什么，别耽误老师讲课！”

        他这一吼，闹得大家都看向了他，几个女生红着脸在捂嘴偷笑。

        张小刀哀怨的看了他一眼，憋着一肚子草泥马走出了教室。

        乔一涧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行为过激了，于是立马端端正正的坐好，对着班主任乖巧一笑。

        他的长相本就是那种人畜无害的好看，自己也非常会利用这点优势在老师面前装乖。

        “班主任，我是怕小刀他们耽误数学老师上课。”乔一涧解释道。

        “嗯…”

        张老师点了点头，一脸受用。

        然后手往门外一指。

        “你也滚出去。”

        周扬：“……”

        果然，他一出去，班上就清静了。张老师扫视了一圈，指着乔一涧的位置，“周扬你先坐乔一涧那里，这小子课本比脸还干净。”

        于是周扬就在同学的注目中走向了后排。

        乔一涧不止课本干净，连课桌里也很干净，除了学校发的教科书以外，连支笔都没有。

        数学老师讲的课周扬在一中已经提前学完了，他找出乔一涧的数学书摊在桌上，然后又从自己书包里掏出了一沓模拟试卷开始做了起来。

        前桌慢慢靠在了他的桌沿上，然后轻轻撞了撞桌子，悄声问道，“你跟眼镜张什么关系？”

        周扬知道他说的眼镜张就是班主任张老师，于是头也没抬的说了句，“没关系。”

        然后继续刷题。

        “没关系他对着你这么好？”前桌不死心，又问了一句。

        周扬则是将卷子翻了一面，开始做后面的题，丝毫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

        “切！”

        前桌啐了一声，又开始与同桌交谈起来，然而数学老师根本就不管底下的学生在干什么，任由他在下面讲小话。

        你去那里简直就是荒废学业，你以为你自己认真学就能学好吗？环境的重要性你难道不知道？

        周扬脑海中回想起一中班主任的咆哮声，他手中的笔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刷刷写题。

        没一会，前排的声音大了起来，已经严重影响到他的解题思路了，他只好放下了笔，认同了一中班主任的话。

        “学校晚上的露天电影你来看吗？”

        “什么露天电影，那是安全宣教，除了高三都要去看，眼镜张晚上要点名，你敢不去？”

        “我当然要去！我就是想知道咱班男生是站左边还是站右边？”

        “干嘛？想挨着二班那个女生？你想啥呢，她跟贺译走得近，能看上你？是看上你的成绩还是看上你的脸？”

        “我这脸不行么？”前桌拍了拍自己的脸。

        他同桌仔细看了看，“行，刀枪不入。”

        “哼…”

        前桌冷哼了一声，偷偷往后看了一眼，小声道，“后面那小子长得不错，不知道成绩怎么样？”

        “你去看一眼他在写什么？”

        周扬听到这里，便将底下的物理试卷抽出来放在了最上面，没一会，前桌有意无意地靠了过来，然后飞快地在周扬桌面上瞟了一眼。

        “那小子在写物理！”前桌说着就噗呲笑出了声，但因为声音实在是太大，引起了数学老师的注意。

        “林子峰！你笑什么？”

        数学老师的目光朝林子峰刀来，林子峰低着头站了起来。

        “笑什么？”

        兴许是上半节课的哄闹已经让数学老师很不高兴了，所以这会儿他根本就想不放过这个严重打扰他讲课的学生。

        林子峰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终还是手指周扬。

        “他…他在数学课上写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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