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是杯酒渐浓（五）

德国兵无处不在，秋晴没有回头，她尽量做到淡然，领着夏维尔拐进道旁的树丛里。公馆门口不知何时绕了一圈铁丝网，荆棘般刺人眼目，一堵丑陋的灰墙横断园子，墙根花草落满石灰沫。从下往上看，阁楼晃下一片如水轻阴，愈发暗沉了。

        铁网下，一朵阡陌花绽放柔蓝。

        秋晴不喜黛丝，于是让夏维尔独自进去，她吩咐他不要乱跑，返身悄悄走出，一个大兵把着枪拦住了她的去路。

        “嗨哟~”他向秋晴展露一个猎奇的笑容。

        大兵大约认得她，态度放得很亲昵。在占领的城市里，所有女人都是可以肆意挑逗的，她们普遍廉价而性感。秋晴低头走过，眼角模糊纳入一双覆满灰尘的皮靴。她知道安静的姿态可以覆灭侵略者驱使暴力的欲望。

        大兵哇啦哇啦地冲她喊了几句，已不耐烦，秋晴收紧脚步，她期盼能顺利走到对面的路口，小径曲折狭窄，背影消失得快。秋晴心里想着，脚步不由愈发急促，这举动彻底惹恼了大兵，他变得暴躁，嚷着几句生硬的法语。

        秋晴飞快地跑起来。马车停在附近，她深知不能将士兵引过去，于是翻过一墩矮墙，落入一个荒芜已久的园子。大兵尚未罢休，也跟着翻入墙内，秋晴的举动带给他新奇的兴奋感，他觉得刺激。

        藤蔓爬满废园，纠缠乱枝中鸦声似隔。秋晴转身逃出废园，临面街路已有人声窜动。

        “救命！”她喊了一声。霎时人去路空，门荒径悄，日影悠悠晃荡在空落的路面，一只雀鸟扑啦啦飞窜过，隐入密枝浓叶。

        这时，不远处磕响一阵马蹄声，带着求生的信息一路扶携而来。

        “救命呀，救命呀！”秋晴又喊。

        一匹黑马跃出狭窄的径口，马蹄欲收未收之际，一道马鞭狠狠甩过，鞭梢飞起一行血沫。马嘶散入风中，一点阳光逗留在街角，发出针尖般的光芒。秋晴凝眸望去，安东尼单手持着马缰，纷纷日影下一双阴鸷的眼，冷得让人心惊。

        大兵早已倒地，安东尼不肯罢休，手起鞭落，似乎要把所有的仇恨都凝结在鞭上，寻找发泄的出口。

        鞭子一道接一道地甩落，大兵血肉模糊，血色涤过石板路，空气轻泛腥味。

        终于，安东尼停了手，马鞭无力地垂落，在地上划过蜿蜒血痕。他支着马的脖颈，头埋入臂弯，大口喘着气。血腥尚未沉淀，四周出奇的平静，秋晴此刻关注的竟只是眼前人的心情。

        有人微启窗户，探头探脑观望动静。秋晴回过神，窃声道：“这里不能呆了，他们会找过来的……现在该怎么办？”

        安东尼收起马鞭，娴熟地掉转黑马，绕着士兵尸体走了一圈。他停下，将手伸给秋晴，眼里已恢复平静，“跟我去一个地方，愿不愿意？”

        这个晚暮，残阳未消，一轮冷月破黄昏，一匹马自巴黎疾驰而出，飞举似流星，闪入茫茫郊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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