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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当年拚却醉颜红(2)


  阿续问完这句话后,室内又是一片死寂。

  此时正是黄昏时节,天外暮云沉沉,落入室内的光线渐渐昏暗。天地间都是寂寂一片。

  许久,高谦玉才故作镇定地反问道:“你在胡说什么?”

  阿续默默落泪:“小世子,我天生福薄命贱,从前能得您的庇护,是我三生有幸,此生无以为报。”

  得到了自己一直想听的话,高谦玉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心绪复杂,眼神也有几分混沌,只默默地注视着她道:“你究竟要说什么?”

  她苦笑一声,固执着昂起头来,带着一种孤勇又决绝的悲愤和哀婉,冷冷道:“小世子驯服我,控制我,要我摇尾乞食,要我讨好于你,可我非猫狗,怎能做猫狗之事?”

  就在这一瞬间,这么多年埋藏在内心深处最邪恶的念头、充斥着人类原罪的恶意、他一直无法释怀的控制欲被人一语戳破,

  高谦玉清秀温和的面庞突然失态,他怒目圆睁,瞬间暴跳如雷,抬手一摔手中的茶杯,怒道:“是又怎样!你是我救的,若不是我,你早就是乱葬岗里的一堆尸骨!是我把你拉出阴曹地府,是我给你花钱摆平一切,但凡是你眼风扫过的东西,我都一一给你寻来。我为你遮风挡雨,能做的都做了。你还要我怎样!你说!”

  听到这些话,阿续心中愧疚感横生,忍不住小声抽泣起来。凭良心讲,这几年高谦玉是真的待她不薄。可是……很多东西都不一样啊!

  瞧她哭的伤心,高谦玉仍旧不解气,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指着她怒道:“你哭什么?嗯?你告诉我?你明明离了我活不下去,为何不来巴结我?你凭什么不对我感恩戴德,你凭什么不把我奉若神祗?就算我要你的命,你也当心甘情愿地给我!”

  “给!命给你!拿去!”阿续气极,先前的愧疚感和感恩一扫而光。她抹了一把泪,啐一口唾沫道:“那你何苦来救我?小世子要是不解气,我再去跳一次楼,赔给你可够?”说着就要挣扎着下床去。

  “你混账!”高谦玉气的面色发青,浑身都在颤抖,他抬手高高扬起欲打她,可在落下的一瞬间,还是咬着牙收了回去。一时间他又恨又悲,声音里竟然也带了哭腔:“我要你命做甚!你的心是铁做的不成?竟然只看到我拿你当猫狗吗?”

  说着他慢慢弯下腰去,和阿续对视,一双眸子里全是痛苦和绝望:“阿续啊,你的心呢!”

  “我身子已经为奴为婢,沦落风尘,难不成心也要为奴为婢,自甘下贱,才随了小世子的心愿?”如今阿续已经冲昏了头脑,压抑这么些年的情绪在这一刻突然爆发出来,不管不顾的朝他宣泄出去。

  她一语毕,高谦玉彻底失落了,他盯着阿续看了许久,慢慢直起身来,不断紧握的拳头也在这一刻突然松开。

  “原来在我身边,一直让你觉得自己下贱啊。”他开口问道:“那在谁身边你不觉得下贱呢?萧三爷吗?”

  猛地被他说中心事,阿续羞愧难当,瞬间涨红了脸。难道他已经知道了?于是她连忙急促地反驳道:“不是!你胡说!不关三爷的事!”

  欲盖弥彰。

  一切都突然清晰起来。

  “呵。”高谦玉明了了,他冷笑着点点头:“嗯,我当是谁,原来是他!萧家好门楣啊!我们阿续果然眼光高。”

  怪不得方才她死命抓着萧明庭,全身心的信任他依赖他!反而他高谦玉倒像是一个跳梁小丑,一心为她着急,却又被她戏弄于股掌之间!

  高谦玉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目光里满是绝望和悲切,只那一眼,是他留给她最后的东西。

  高谦玉毅然转身离去。

  阿续只觉心口一阵疼痛,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她何曾想过伤害他?只是此生命途多舛,有太多的身不由己罢了。她这一颗心,在三年前那个早春的夜里就丢了。

  萧三爷是她年少时在倚翠园活下去的唯一盼头,是她苟且活着,不想自杀想见的人,是她挨打受罚、发烧生病、冬日里宁愿冷水泼头装病去后院洗碗筷劈柴时心里默念的人。

  萧三爷不仅仅是一个人,更是她曾经人生的全部,是她的信仰和希望。

  只可惜,后来她才遇到他。若是那一夜十三岁的阿柳遇到的人是高谦玉,也许故事又是另一种走向了。

  她泪眼朦胧间,看见高谦玉一步一步走出了房门,再没有回头看一眼,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阿续坐在床边默默哭了好一阵子。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起身跳下床去。她顾不得穿鞋,才跑了一步,脚底便扎进了碎瓷片猛地跌倒在地。

  阿续似乎不觉得疼,连忙爬起来,深一脚浅一脚,一步一个血印,跌跌撞撞地追了出去。

  郎君恩重如山,她还未曾谢过,纵然相见不成欢,也从未料到日后如此不堪。这些年情谊不假,她无以为报,唯有刻骨铭心深记,磕长头乞他一生无忧。

  只是待她穿过长廊,绕到屋外时,天色已经全黑,倚翠园华灯初上,丝竹悠悠。

  是时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可再不见高谦玉的身影。

  三年前她没能追上萧明庭,如今也一样没能追上高谦玉。阿续苦笑一下,慢慢跪了下去,在漫天雪地里朝着大门的方向磕了三个头道:“小世子,阿续此生无以为报,若有来生,必当结草衔环。”

  可是阿续不会知道,此时高谦玉正固执地等在倚翠园的大门外。漫天飞雪下,他就那么负手而立,站在那里倔强又期盼地望着大门等她。任凭冬阳怎么劝都不肯上马车。

  他已经想好了,只要她追出来,只要他在门口看到她的身影,哪怕只是她偷偷看他一眼、甚至是追出来骂他,他都认了。不管她爱不爱他,心里是谁,他都会带她离开。

  可惜造化弄人,此时两人相隔距离不足百步,就这样错过了。

  一错就是一生。

  高谦玉足足等了有一个时辰,倚翠园门口来往行人不断,只是不见她的身影。

  也罢,也罢!他垂下眼眸,遮住失望,徒然的转过身去,声音薄凉道:“走吧,日后关于她的消息,一句也不要让我听到。”

  冬阳连忙应下:“是。”

  真是大雪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啊!

  年关将近的时候,阿续大病一场,高烧数日不退,连着昏迷了许多天,米水难进,气若游丝,大有油尽灯枯的趋势。

  凤妈妈不肯给她花钱请郎中吃药,单等着她什么时候咽气了抬出去。可对外还要宣称,阿续是为情所困,甘愿坠楼保住名节,可仍被小世子抛弃,绝食绝药一心求死。

  一时不少文人骚客都纷纷提笔作诗写文,褒奖这位倚翠园的奇女子,暗地里再斥责一番高谦玉的薄情寡义。倚翠园也因为阿续的事迹名声大噪,一时门庭若市,许多男子都慕名而来,想要看一看这位阿续姑娘究竟是何方佳人。

  凤妈妈黑了良心,连这样的钱也敢赚。这些男子给凤妈妈塞了钱,便可隔着屏风遥遥望一眼气若游丝的阿续。再纷纷唏嘘感慨一番,拿腔拿调说一点云里雾里的话。

  这已经够荒唐了,可更荒唐的是,每日来阿续房间里的人,多则十几人,少则五六人,甚至还有人结伴而来。而他们临走时给她留下的看病钱,都一个子不落的到了凤妈妈和金妈妈的手里。

  恨得玉桃咬碎一口银牙,一边抹泪一边骂道:“这帮子狗东西,狗杂种!人都快病死了,还看!看你娘的胯!黑了心肠,良心都烂尽了!”

  凤妈妈挑眉不屑与她争辩:“皮痒了直说!用不着在我这儿指桑骂槐的!”

  可怜绿萝只晓得守着阿续哭,每天强给她灌一点米汤吊着命。一面希望她活过来,一面又盼着她早点离开这黑白不分的人世间,莫要再受苦了。

  这几日蒋轶和萧明庭恰好不在金陵,他二人结伴去探望回乡养老的恩师,顺便小住几日。待他们再回到金陵,这些倚翠园的风流韵事才传到他们耳朵里。

  “简直荒唐至极!”蒋轶忍不住怒道:“好端端一个人,竟被糟蹋到这般田地!”

  萧明庭心中一阵悲悯,上次临走时,她还安安静静温顺乖巧的坐在床边。怎么不过小半个月,人就不行了呢?就算是红颜薄命,可花钱就能看一眼坠楼保名节一心求死的痴情女子,这事未免也太荒唐了些吧!

  他二人顾不上风尘仆仆,当下便直接往倚翠园去了。可他们才走到里院,便听得院内传来一阵怒骂。

  “滚!看看看!一个个狗杂种白长两只眼睛,啥都想看!人都快死了,还看什么看!滚!”

  “玉桃,你给老娘闪开!倚翠园还轮不上你做主!”凤妈妈一甩手里的鞭子,就要往玉桃身上打去。

  玉桃丝毫不退缩,硬生生挨了几下,仍旧骂道:“打!打死我你们踩着我的尸体进去看!今天姑奶奶我就堵门口了!谁看我挖谁眼珠子!”

  一时门口的两个文人骚客有些招架不住,原本以为这是风流轶事一件,有情有义又雅兴,还可以赋诗一首歌颂一下这位姑娘的贞洁烈性。不过是隔着屏风瞧一瞧罢了,又不是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遇上这么个蛮横不讲理满口粗话的女人,实在是扫兴!

  于是他们摆摆手:“凤妈妈,今天实在是扫兴啊!我看我等还是先走吧……你这里……”

  只是他们还没说完,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嗤笑:“别走啊!看啊!爷看你能看出个什么东西来?”

  众人寻声望去,凤妈妈吓了一跳,萧明庭和蒋轶两人面色凝重,正怒气冲冲地大步走来。而方才说话的竟然是一向随和儒雅的蒋轶!她连忙迎上去,假装挤出两滴泪来:“二位爷可算是来了!阿续她……”

  她话未说完,萧明庭剑眉一挑,冷冷地瞥一眼凤妈妈和那两个男人,眼神里全是威慑和怒意:“还不快滚!”

  屋内没有一丝药味,依旧是干干净净冷冷清清的模样,一个小小的火盆子半热不热,整个室内,温度将比屋外好那么一点。

  阿续静静地躺在床上,一点生气也没有。

  绿萝瞧见蒋轶来了,一时发怔,猛地跪下抱着他的腿,哆嗦着身子,颤抖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哭出了声:“二爷,救救我们姑娘吧!打病了,妈妈从没给吃过药,单等着她咽气……客人给她的银子,也一个也不留……”

  蒋轶心中一阵酸涩,他连忙差人去请郎中。回过身来,却瞧见萧明庭坐在床边,半俯着身子,轻轻唤她的名字:“阿续!阿续!你能听到吗?”

  满是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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