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哎——我靠！”

        林野趴在地上，头一回意识到自己年纪确实大了，一点儿都没有小时候耐摔。

        今天气温最高温有三十八度，水泥地被烤得滚烫，趴在地上的时候一层层热浪肉眼可见地向上翻腾着。

        林野头晕眼花地从地上爬起来，手扶在地面上感觉还有点儿烫人。

        不得不说，就这么一百三十多斤肉啪唧砸地上确实够呛，林野的膝盖还有两只手都摔麻了，站起来的时候他脚步还有点儿虚浮，没控制住往旁边踉跄了好几下。

        “小心，别扎着脚！”

        旁边一只手伸出来扣住了林野的脚脖子，拉着他往旁边拖了几步，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故意的，力气大得出奇，林野被他拽得直接一个屁股墩儿坐路沿石边儿上了，疼得他足足有半分钟没说出话来。

        那人看着他哼了一声，伸手将自己已经碎成两半的破瓷碗捡了回来，“你看看你这么高大一个小伙子，怎么这么娇气呢。”

        “你懂个屁。”林野疼得抽着气揉了揉自己的屁股，往旁边的树荫下挪了挪，“就因为我这么高大一个小伙子呢，摔地上才摔得疼，你没文化不知道，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我把地上砸出个大坑来，回头我的五脏六腑就都被震碎了。”

        老瞎子正低着头心疼自己的碗呢，听完回过头来看着他，“呦，你还是个武林高手呢。”

        “你非要这么理解也行。”林野朝他挑了下眉毛，有些得意，“那我给你一本武林秘籍你要吗？”

        老瞎子往他这边凑了凑，“什么武林秘籍？”

        林野从背上把书包摘下来，从里面拿出本书来举到他面前，“看，高中物理。”

        老瞎子笑了起来，把碎了两瓣的碗放在一旁，“我说，你这一边儿打工还一边看书呢？”

        “我倒是想看呢，哪有时间看啊，奶茶店忙得我要死。”林野把书仔细装了回去，还宝贝似地拍了拍，“这东西背在身上就是图个心理安慰，这就跟护身符似的你知道吗，我不想让知识距离我太远，得时刻熏陶着。”

        林野伸脚碰了碰那碗，露出来的脚踝被水泥地面的沙砾擦破了点儿皮。

        “空碗啊，你今天没生意啊？”他问。

        老瞎子把他的脚踢到一边儿，“去去去，我饭碗都被你踩碎了，有个屁的生意。”

        林野有点儿不乐意了，“该，要不是你碗乱放，我能平地上摔一跤吗？”

        “你小子没良心啊，要不是我刚才拉了你一把，信不信这会儿你的脚就得被扎个对穿？”

        “放屁，你那破碗就算裂成八瓣了它也扎不透我的鞋底。”

        林野啧了一声，歪着身子把重心挪到了另一瓣屁股上，好让刚才压着的那一边儿休息休息。

        “刚刚墩那一下真是要命，连着我脑瓜子都嗡嗡的。”

        “哼，让你不识好人心。”老瞎子在一旁开口。

        林野反驳：“你就不是个好心的人。”

        老瞎子没搭他的话，林野说完过了一会儿又歪头看着他，“不对啊，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我把你碗踩碎了，你今儿也没开张，竟然还会关心我受不受伤？”

        老瞎子一听就恼了，抬手在林野腿上又甩了两巴掌，站起来就想走，“我，我不和你说话了，以后咱们两个绝交吧。”

        林野就是故意逗他，看着他嘎嘎一通乐，刚想伸手拦他，结果就看他那破裤兜掉出来一张崭新的百元大钞。

        “哎瞎子，你钱掉了。”

        林野想帮他捡起来，结果老瞎子已经动作敏捷目光精准地抢在他前头拾了起来，“别抢，咱们以后再也不见。”

        “靠，早知道我就直接揣兜里了，多余告诉你。”林野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冲着老瞎子的背影喊了一声：“绝交就绝交！”

        老瞎子说走就走，一会儿就没影了，林野倒是不着急，他从书包里翻了一个他们奶茶店里外卖打包的纸袋子出来，把碎碗装在里面封好口，然后又用马克笔在纸袋上写了“小心割手”四个大字，还又描粗了好几遍，做完这些，他才把袋子放进垃圾桶里，晃晃悠悠地往家走。

        平时林野都骑自行车上班，今天车子坏了，不过现在时间还早，慢慢溜达回去也能赶上吃饭。

        路边排着一溜都是卖菜卖水果的摊子，林野停在一个西瓜摊那里让老板给他挑了个西瓜，裤兜里的手机就嗡嗡响了起来。

        “喂，奶奶。”林野接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呲呲啦啦的，过了一会儿声音才传过来。

        “小野，明天你就开学了，奶茶店那边儿没让你早回来啊？”老太太的嗓门特响亮，好像林野年纪轻轻就已经听不见了似的。

        林野笑了笑，说道：“让了，我现在已经往回走了，正在路边买西瓜呢，晚上咱俩切西瓜吃。”

        “行，那你再捎瓶酱油回来吧，我给你做红烧肉。”

        “得嘞，您等着啊，我马上就回去了。”

        红烧肉很好吃，奶奶做的红烧肉非常无敌好吃。

        林野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呐，给你挑了个大的，保证甜。”老板把西瓜装塑料袋子里递给他。

        林野接过来，“谢谢，多少钱？”

        “八块二，算你八块钱就行。”

        “好。”

        裤兜里正好有零钱，林野掏出来数出八张一块的递给老板，然后拎着西瓜往家走。

        刚走没几步，林野猛得就停住了，他把兜里的零钱又掏出来看了一遍。

        “靠现在到处招摇撞骗给人算命都得必修表演课吧”林野一边往兜里塞钱一边骂，“臭不要脸的老瞎子，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林野家距离他打工的奶茶店走路得四十多分钟，但是距离他上学的市一中不远。

        从学校门口旁边的小卖部出来之后径直往北走，穿过两个楼房小区就是一排排的平房，他家就住在那儿。

        这个村子从南到北住户挺多的，林野没具体数过，但是他们村确实不小。

        前几年的时候村子里有消息说要拆迁盖楼，因为南边儿就是高中，东面还有条河，这里上学方便，风景不错，空气也好，所以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刚才路过的那两个小区就是两个小村子拆迁改建的，而且因为这是妥妥的学区房，所以房价一路飙升。

        但是后来这事儿传着传着就没影子了，不知道是不是村子太大不适合改建还是不像另两个村子那样离着学校更近，反正确实是没了动静。

        林野觉得这样挺好，真要拆迁的话他还得另找房子，家里东西不少，奶奶年纪大了还得跟着折腾，而且她也住不惯楼房，她喜欢她的小房子。

        林野没有立马回家，拐了个弯儿进了另一条胡同。

        胡同尽头那户人家都搬走好多年了，他这套老房子的院子就成了附近流浪猫狗的聚居地。

        林野把西瓜放在门口，手扒着墙沿轻轻一跳就翻了进去。

        院子里现在就一只十分肥美的三花猫正趴在窗台上晒夕阳，见他进来的时候尾巴都没动一下，十分专注地低着头懒洋洋地舔爪子毛。

        这儿的常驻民还有一只小土狗来着，林野看了一圈没找着它，大概是从墙边的狗洞钻出去玩儿了。

        “小猪，来，哥哥给你买香肠了，快过来。”

        林野买酱油的时候顺手买了两根纯肉肠，他嘬着嘴唤了几声，结果三花一点儿要搭理他的意思都没有。

        “不是，怎么回事儿啊，吃海无边回头是岸了？小猪你变了啊。”林野把香肠剥开自己先咬了一口，然后拿着在它眼前晃了晃，但是对方依旧毫无反应。

        “啧，你是不是失恋了抑郁了啊？”

        林野笑着伸手在它脑袋上搓了几下，然后把香肠掰成好几截，准备给它扔盆里，然后就看见里面有好几块儿吃剩下的鸡胸肉。

        “呦，我说呢，怪不得看不上我的香肠，原来是有另外一位金主爸爸赞助伙食了啊。”

        村子里流浪猫狗有不少，有时候谁家里有剩饭剩菜也会给它们吃，但是还没谁喂过鸡胸肉呢，而且翻墙进来投喂的从来就只有林野一个，其他人就算知道这地儿也没谁像他似的乐意翻墙，所以现在突然多出来一个金主后爸，这事儿确实有点儿神奇。

        林野把两根香肠都扔进去之后就又翻出来了，拿着西瓜刚要走，结果一声惨叫就传进了耳朵里。

        这声儿非常耳熟，是他们村的有名混混，职高的扛把子，王大杨。

        林野不打算凑热闹，拎着西瓜就往家走，结果没走几步就被人从身后抱着大腿给拖住了，差点儿给他拖地上。

        “我靠”

        林野低头一看，要不是王大杨那一头枯草黄色的日系中分油头十分具有标志性，他差点儿都没认出他来。

        这被打得，亲妈不认啊。

        “野哥，野哥救我。”

        王大杨一脸血胡拉茬地看着他，脸上眼泪鼻涕混在一块儿，五颜六色的非常辣眼睛。

        林野怕他把鼻涕蹭自己裤子上，想把腿抽出来，但是没成功，这丫抱得特别结实。

        “野哥，野哥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林野有些崩溃，“咱能有话好好说吗，先把手撒开。”

        “不行，撒开你走了，我不能撒手。”王大杨十分有自知之明，整个人都挂在他腿上了。

        看着自己裤子上那个新鲜热乎的黑黢黢的血印子，林野恨不得当场把裤子脱下来扔了。

        兜里的手机又开始嗡嗡响了，林野赶紧接了起来。

        “喂，奶奶。”

        “怎么还没回来啊，是不是又拐哪去玩儿了啊？”

        “没奶奶，再给我两分钟，我马马马马上上上上”

        正抱着他大腿的王大杨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又开始打哆嗦，整个人抖得跟筛子似的，带着林野说话就跟开了震动一样，林野踹了他一脚，压着嗓子：“老实点儿。”

        “行，那你快点儿。”

        老太太那边应该已经开始做饭了，林野能听见炒菜声儿。

        他挂了电话，低头和王大杨说道：“你听见了没，我奶奶叫我回家吃饭了，你赶紧给我撒手。”

        “野哥，野哥他来了，救我，救我啊”王大杨喊得都快晕厥了。

        林野叹了口气，转过头去打算看看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能让他怕成这样。

        一个男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服和纯白色的运动鞋，浑身干干净净的没沾一点儿土，和满身狼狈的王大杨简直天差地别，那人的手里还拿着一根双截棍，银色的金属链条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那是王大杨的双截棍，平时他老用来装逼。

        林野也没想到把王大杨揍成这样的会是陆晚空，先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和王大杨结了梁子，林野就是有些惊讶，学霸很猛嘛！

        陆晚空的目光从王大杨身上挪到了林野脸上，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眉毛微微皱了一下，看上去有些厌恶。

        林野对他这个反应倒是没什么感觉，在学校楼上楼下已经待过一年了，次次见到这人都是这副表情，虽然不知道自己曾经惹到过他什么，两个人话都没说过一句，但是已经见怪不怪了。

        林野本来就不打算管王大杨的事儿，不论对面这个人是不是陆晚空，本来他和王大杨就没有那个交情。

        但是他现在着急回家吃饭啊，他快急死了。

        三个人就这么十分诡异地相互沉默着，最后林野没办法，张了张口：“陆晚空，要不你”

        话还没有说完呢，结果林野就见陆晚空抬手指了指他，吐出一个字来：“滚。”

        林野非常麻利地把话给咽了下去。

        得嘞，滚就滚，我现在麻溜儿就滚。

        林野低头看了一眼王大杨，正对上对方满是哀求的目光。

        他一脸怜惜，心想不是我不帮你啊，是我确实有心无力啊。

        “大杨，对不住了。”林野悲痛地说道。

        王大杨听完这句话之后整个人都懵了，林野咧嘴朝他一笑，抬脚一使劲儿就把他踹一边儿去了。

        “你自求多福吧。”

        林野抱着西瓜抬脚就跑了，身后王大杨的叫声非常凄惨。

        奶奶做饭非常好吃，林野还没进院子就闻见香味儿了。

        “奶奶，我回来了。”他直接跑进了屋，一边喊着一边把裤子脱了下来。

        老太太从厨房出来，拿着酱油开始念道他：“让你买个酱油半天等不来人，绝对是跑哪去打拐子了。”

        “没有，我可是一路飞奔回来的。”林野换了一条大裤衩从房间出来，把西瓜放进了冰箱里。

        老太太伸手在他背上甩了一巴掌，沾了一手的汗，“慢慢走回来就行，你看看你，就跟水里捞出来似的，谁催你了吗？”

        “嘿，我真是冤枉死了”林野给气笑了，“行行行，我自己催我自己行了吧，我就是想赶紧回来吃我奶奶做的红烧肉。”

        “少贫嘴了。”老太太笑道：“洗洗澡凉快凉快去，一会儿要吃饭了。”

        林野把脏衣服泡进盆子里，又从桌子底下拿了工具箱出来，“我先把我车子修修，明天上学得骑呢，修完我就去洗澡。”

        陆晚空回家的时候已经天黑了，他去浴室冲了个澡，然后打开冰箱打算看看准备一下今晚的晚饭。

        上一次去超市买东西是什么时候已经记不太清了，大概也有半个月了吧。

        面条和鸡蛋已经没了，西红柿就只剩下了一个。

        陆晚空拿了西红柿出来直接啃了一口，弯腰翻了半天只在冷冻室发现了一包速冻馄饨。

        算了，陆晚空把馄饨又扔了回去。

        留着明天早上再吃吧。

        他直接回了卧室，打算明天放学之后再去一趟超市。

        新班级已经建好了微信群，高二三班是理科重点班，陆晚空高一在一班，他看了一眼群成员，能看到好多个以前一班二班的熟人，还有一些其他班里综合成绩拔尖的学生也被分了进来。

        现在群里没什么动静，大家在碰面之前都还带着一丝矜持，但是他还是习惯性地设置了群消息免打扰。

        这时李皓冉给他发了条消息过来：“我后天返校，明天晚上再一起出来吃个饭？”

        陆晚空勾了勾唇角，低头打字：“好，明天我放学联系你。”

        他从阳台上把明天要穿的校服摘下来，又打扫了卫生，洗漱完之后还趴在桌上写了两张化学卷子，忙完这些陆晚空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十一点半了。

        明天第一天开学，陆晚空不打算熬得太晚，他把东西收拾进书包，然后就躺到了床上。

        家里就陆晚空一个人住，房子很大很空，晚上的时候就格外安静，好在他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放在枕边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在寂静的黑暗里格外清脆震耳，陆晚空被吓了一跳，他猛地睁开眼睛，拿起来一看，发现是一条银行的转账通知短信。

        老爸又给他转了钱，数目不小。

        陆晚空删除短信之后直接关了机，然后把手机塞到了枕头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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